“好罢。”大多数情况下，苏安都同泥人一样，没什么脾气。

苏安还未走到缙云殿，远远便见到一个伶仃孤单的人影。

那人影摇摇晃晃地提着水，快到宫门口时他似乎体力不支，差点摔倒在地。

苏安忙跑到人影跟前，将水桶接过，却正对上公主那一双清凌凌的凤眼。

公主盯着他幽幽道

“你来迟了，苏安，如今是三个时辰又一刻钟。”

江泓石在不远处听到这句话，心里很不是滋味。

如果是他做缙云殿的侍卫，休沐日还要陪公主，好容易抽空回家一趟，还只有三个时辰。

紧赶慢赶终于回宫，公主却斤斤计较道“三个时辰，你晚了一刻钟！”

光是旁观，江泓石心里都莫名窜出一股火。

可苏安却笑着应声道“是苏安的错，让公主久等了。”

真是泥人一样没脾气，江泓石想。

乌鸦落在猪背上，只能瞧见别人黑，瞧不见自己黑。

江泓石从不去想，从前每次下朝他给等在宫门外的苏安冷脸时，其实苏安也从没计较过。

“公主看苏大人，还真是看的紧。

苏大人在这缙云殿，竟比天牢中的犯人还不如。”

这是第二次江泓石嘴比脑子快了。

苏安寻声回头，见到沉着脸的江泓石，心下不解。

一转眼不见，江公子怎么生气了?

新平公主见到苏安身后的江泓石，更是如临大敌。

“其实苏大人回来的晚，也不是什么大事”新平公主故作不在意道，她弯下腰

“只是苏安你不在，红萼也不在，宫中人又惯常见风使舵，见到新平便立刻躲得远远的。。

新平只好一个人去挑水沐浴，走着走着脚腕便疼痛难忍，一路上走走停停抽着气咬着牙，才把这桶水提到……”

新平公主累的抽了两口气，才继续道“提到缙云殿。”

苏安心中愧疚万分

“公主，都是苏安回来晚了。”

他说好要好好照顾公主的，公主脚上的伤还没好，行走坐卧都不方便，他确实不该离开这么久。

“我去倒水”苏安提着水桶进了宫门把水倒入水缸，宫门口只有江泓石和新平公主两人。

新平公主脸色瞬间恢复冷淡

“江大人怎么来了?是已经说服江氏开祠堂了？”

江泓石笑了笑，却不答退亲之事的进展，只是拱手行礼道

“上一次江某来缙云殿请苏大人去面圣，桌边放着一盒精致的点心，苏大人吃的正香，江某想拿一枚品尝，谁料苏大人竟拿着食盒往后撤……”

在听到苏安护着点心，不让旁人染指时，新平公主的嘴角很明显的向上勾了一下。

“公主心善，不知这一次，江某有没有福分吃上这口点心?”

新平公主抬眼，皮笑肉不笑道“点心是可以吃的，怕只怕江大人吃了东西不办事。”

新平公主抬脚进了缙云殿，江泓石紧随其后。

此时苏安正提着水桶要去挑水，公主今日若要沐浴，只有这么一点水可不够。

但此时新平公主吩咐道

“苏安，先别去挑水了，去厨房里把那个漆木食盒拿到正殿来。”

“好”苏安没有丝毫不耐，放下水桶去了厨房。

新平公主推开殿门，盯着身后迟迟不动的江泓石道“请吧，江大人。”

江泓石这才抬脚入殿，却被门槛绊倒，身体摇晃着往新平公主一侧倒下。

新平公主左脚稍稍一扭，微微一侧身，便躲了过去。

江泓石这才站定，微笑道“公主这不恢复得挺好的吗？”

新平公主眯了眯眼，正要发作，此时殿门却打开了。

苏安提着食盒推门而入。

“放到桌上便好”苏安点点头，“公主要喝茶吗，苏安去烧水。”

新平公主矜持地点了点下巴，“自然。”

苏安退出殿后，新平公主立刻变了脸色，沉声道

“江泓石，你今天吃火药了?”

江泓石却没了方才吊儿郎当的模样，神情严肃，眼神复杂，“殿下，微臣只想问您一句，若是江家和苏家两家退了亲，您还是打算嫁到江家吗？”

新平公主神色如常，但江泓石还是捕捉到了对方一瞬间的眼神闪烁

“不嫁到江家，难道要新平嫁到苏家?”新平公主捂嘴轻笑，“江大人是在说梦话吧？”

江泓石垂下眼眸。

他也知道这个猜测实在荒谬。

江氏累世为官，祖父还曾是首辅，江泓石又是状元，深得皇帝宠信。

要尚公主倒说的过去。

而苏家……

苏安的父亲苏晓青祖上世代务农，他本人通过科举考上进士后官路不顺，年过半百也只是个芝麻大小的七品京官

苏安的哥哥苏乘风也不过是个小小的左拾遗。

苏安更是个不起眼的小侍卫。

苏家断没有任何资格去谈什么尚公主。

只是……

江泓石总觉得烦躁不安。

他不明白自己心里的这股戾气从何而来。

“微臣只是想说，苏安此人性子执拗，不应参与大事。”

“那是自然，他这人是一点有深意都听不懂，真让人没办法。”新平公主的语气似乎很无奈，但又有点……别的意味。

江泓石说不出公主的语气里还有什么，他来盯着桌前的糕点盒，又深吸一口气，缓缓道

“微臣看，公主似乎对苏安青眼有加。”

是的，江泓石怀疑新平公主对苏安有点不一样的心思。

前几日他曾经偶然收集到了一本南诏民谣。

上面有一首诗是这么写的，

桂花糖香透屉纱，

悄置郎家石阶角。

南诏有女子向心上人送糕点的习俗。

他想起从前新平公主来翰林院找自己请教学问时可从没有带过糕点。

为什么偏偏送给苏安点心呢？

这让江泓石百思不得其解。

江泓石选择跟随新平公主，不只是因为被三皇子暗害，更多的是因为新平公主本人。

新平公主确实聪明又有手段，远胜于太子和三皇子。

京城有个翁先生，产业遍布整个京城，京城最大的酒楼，茶楼都是他的。

不少官员都有把柄捏在翁先生手里。

甚至连京城最著名的知味观也是这位翁先生的。

有人传，这是因为他家里有个爱吃糕点的夫人，特意开给夫人的。

后来江泓石才知道，这个翁先生，便是新平公主。

被困宫里这么多年，新平公主却在暗中把自己的手伸到京城各处。

江泓石相信，他日，新平公主会是一位有能力的君主。

而他也会成为辅佐君主的贤臣。

只是，像新平公主这样聪明的人怎么会喜欢苏安这种呆呆傻傻的小呆子?

苏安有什么好值得喜欢的?

是，他是救了新平公主一命。

但新平公主可不像是会玩什么以身相许的戏码的那种人。

江泓石不解。

此时的他还以为自己的烦躁情绪来源于对新平公主的恨铁不成钢。

“我对苏安有什么心思，这就不必江大人费心了。”新平公主冷冷道，她伸手打开食盒。

“江大人不是想吃点心吗？吃吧，不怕死就吃。”

同上次一样，苏安烧水沏完茶后，正殿中又只剩下新平公主一人。

“公主，江公子走了?”

“怎么，这茶是沏给他的?”新平公主抬眼道。

“自然不是”苏安解释道，“这是专门为公主沏的碧潭飘雪。

“只是”苏安盯着桌边的食盒，“江公子竟然一口点心也没吃。”

“是啊，新平辛辛苦苦忙了一上午才做好的点心，江大人竟然一口都没吃。”新平公主神情落寞，“也许是这点心太难吃了，都是新平的手艺太差。”

“不难吃的。”

新平公主的难过满溢而出，一直流到苏安心里。

“我不信，苏大人就不要安慰新平了。”

苏安不想让公主伤心，急忙道，“不是不难吃，是很好吃。我没有说谎，公主，给我吃吧。公主做的点心每一个都很好吃。”

新平公主的眼神变得幽深，“哦，真的吗?那你全部吃完，不要骗新平，好不好?”

苏安点头，他坐在桌前，一个又一个把食盒里的糕点吞入腹中，

一直吃到最后一个，苏安忽然想起那把匕首。

他放下手中的糕点，从怀里掏出那把薄薄的匕首。

“公主，送给你。”

“这是?”新平公主接过匕首，手指在刀身轻轻擦过，“龙泉剑阁的匕首?”

“公主怎么知道我在哪里买的这把匕首?”苏安有点奇怪，新平公主平日里只在宫中，怎么会知道他在哪里买的匕首?

新平公主神色如常

“京城的兵器店不都是叫这些个名字么，七家叫龙泉剑阁，另外三家叫宝刀行。”

“所以你向陛下讨赏银二十两，全为了买这把匕首，送给我?”

苏安点点头，眼睛亮的像小狗。

“公主总说自己一个人害怕。这把匕首很轻，方便携带。若是公主遇到歹徒，也可以自保。”

新平公主盯着那把匕首愣了很久，才抬头道“多谢你，苏安……多谢你。”

苏安很腼腆地低头笑了，“公主喜欢就好。”

“对了，公主今日要沐浴，可水还不够，我先去挑水了。”苏安转身要往殿外走，却听到新平公主悠悠道

“不急，苏郎，先把最后一块糕点吃完再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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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匕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