睦南公馆是霍寂川母亲的遗产,霍老爷死后,霍寂川便与霍潮生分了家,独自搬进这栋位于通海法租界附近的花园洋房。
林无枝听见目的地,暗自松了口气,软着身体放心窝进霍寂川怀里。
他原本只是装病,却忘了原主是个真脆皮,盛夏酷暑枕着蒲团在地上睡半日也能寒气入体,刚被霍寂川抱出灵堂就隐隐约约地有些畏寒,手脚还凉着,后颈先开始发烫。
等上了车,林无枝已经烧得头晕脑胀,大伯哥倒浑然未觉,依旧客客气气地待他,轻手轻脚揽着人往座椅靠。
真皮座椅板正有型,林无枝嫌硬,迷迷瞪瞪勾着霍寂川的脖子不肯松手。
霍寂川拿他没办法,只好让人侧坐在自己腿上。
林无枝于是得寸进尺,磨磨蹭蹭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将脸贴在霍寂川胸口,偎着对方打盹。
潮热呼吸透过衬衣,羽毛般搔刮着霍寂川的皮肤,他低头看看意识昏沉的林无枝,迟疑片刻,才把虚环在青年身侧的手收拢,克制地按住那片瘦削的肩与腰。
他本不该同林无枝亲近,毕竟霍潮生入土不久,尚未出头七,两人又是这样的身份,可林无枝病着,霍寂川若不踏踏实实将他搂紧,总怕陈三山开车急,颠坏了林无枝。
就好比现在,林无枝的旗袍后摆已经耷拉着垂向座椅底部的地毯,他的腿正无遮无挡贴着霍寂川的西裤,随偶尔颠簸的汽车摇摇晃晃地往霍寂川膝盖滑,再有几厘米便要磕到前排的椅背。
霍寂川连忙托住林无枝的大腿,把他捞回怀中,掌心却不可避免地贴实了那一小块皮肤。
细腻光滑,仿佛玉有了温度。
霍寂川手一顿,自觉冒犯,遂亡羊补牢,拿起搁在角落的西服盖在林无枝腿上,隔着外套重新扣住他的腿根。
“三山,”霍老板沉默了一会儿,安排道,“你明日找人多扎点金银珠宝送去老宅,替我烧给潮生。”
他今夜连着逾矩几次,又没什么能补偿亡弟的,只盼对方拿了钱尽早安息,别再让他为难。
陈三山低应了句知道。
没过多久,汽车驶入一条种满梧桐的阔路,缓缓拐进街巷深处的睦南公馆。
陈三山直接将车停在了洋房主楼前。
霍寂川抱起浑身滚烫的林无枝下车,快步进屋,边往二楼走边吩咐,“请医生到客卧来。”
庄澜嘴快,小声问:“哪间呀?”
霍寂川没听见,陈三山却听得清楚,他拉住还要继续朝前跟的庄澜,低声解释:“就在先生住的那间房隔壁。”
睦南公馆里能正儿八经称客卧的房间只有一个,与霍寂川的屋子原是一间,占据主楼二层采光最好的位置。
霍寂川搬过来前,特意找了设计师改建,把大房间一分为二,紧挨着主卧单独辟出一间房,明面叫客卧,实际大家都认为那是霍先生专门留给未来夫人的。
庄澜闻言很轻地挑了下眉,忽然感觉林无枝的馊主意很有前途。
家庭医生们来得很快。
秦桢卡着点出现在客卧门外时,考斯特已经放下药箱,在给林无枝做检查了。
她瞥瞥病人苍白的脸,两手空空地站到霍寂川身边,问:“怎么是他?”
“老太爷不容人。”霍寂川言简意赅,接着冲庄澜招手,将人唤至表妹跟前,耐着性子介绍道,“这位是二少奶奶院子里的庄管事,你把他的过往病史和用药情况同阿桢细说一遍。”
后半句话对着庄澜,林无枝先天不足,吃的药也杂,秦桢是中医,得先知道他平日用什么药调理,效果如何,才能斟酌着开新的方子。
等庄澜按照人设自带的记忆仔细讲完,考斯特恰好结束了工作。
法国佬关上药箱,操着一口半生不熟的中文向雇主汇报:“受凉引起的高烧,如果是你,我会建议你服用阿司匹林,但他不行,他太脆弱了,我不确定他对那些药品是否过敏,你应该带他去医院再进行一次更详细的检查。”
“最好明天,尽快。”考斯特委婉表示,“他的状况非常糟糕......”
具体怎么个糟糕法似乎超出了中文范畴,庄澜竖起耳朵听西医叽里咕噜输出法语,余光瞥见霍寂川逐渐夹紧眉头,心中顿时咯噔一沉。
少顷,霍寂川打断考斯特,淡声道:“阿桢。”
秦桢于是走到床边,伸指搭在林无枝腕上,替他号脉。
庄澜观察着她的表情,一颗心跟着提到了嗓子眼儿,气都没喘匀就看见秦大夫冲霍寂川摇了摇头,仿佛林无枝大限将至。
事实如此,秦桢收回手,直言:“三个月。”
庄澜茫然:“得养这么久才能康复?”
“不不不,是活不过三个月。”陈三山拍拍他的肩膀。
庄澜:“......”
后面的事便不归他管了,霍寂川嘱咐陈三山妥善安置他,又亲自将考斯特送到副楼,留他小住,以便随时为林无枝看诊。
两人详细商定了检查日期,霍寂川折回客卧时,屋外早已月上中天。
秦桢正坐在窗前写药方,听见脚步声后幽幽地问:“你知道我友情出诊一次要少收多少钱?”
出于某种奇怪的占有欲,霍寂川不放心别人照料林无枝,因此留了秦桢帮忙,让她至少在睦南公馆待到林无枝退烧。
他并不关心聘用秦桢的诊金,只说:“两倍。”
秦桢立刻坐地起价:“三倍。”
霍寂川轻嗤:“我付你五倍时薪,他病愈前,你必须寸步不离地守着,他的药,也由你亲自来煎。”
秦桢爽快地打了个响指:“成交。”
霍寂川:“......你动静小些,别闹着他。”
秦桢:“?”大哥你家卧室不是套间吗?她就在小客厅搓两下手指,怎么可能吵醒远处昏睡的林无枝?
但想想五倍时薪,秦大夫也不欲与他计较,提起笔继续拟药方。
客卧渐渐沉寂下来。
霍寂川在沙发边静静坐了会儿,起身走到里间门旁,隔着几米打量起不远处睡容安详的林无枝。
秦桢方才捡着公馆内现有的药材煎了副清热驱寒的喂给林无枝,又用毛巾蘸了凉水搭在他额前降温,霍寂川算算时间,极有礼貌地折回小客厅,请秦桢进去帮毛巾翻面。
秦大夫疑惑:“你刚都在门口了。”
霍寂川不赞同地皱眉:“潮生还没过头七,我怎好同他的妻子共处一室?”
秦桢:“?”
“可你俩都是男的,”她指指自己,“我跟二少奶奶那才是真的孤男寡女。”
霍寂川批她狭隘:“医者面前无男女,你师父怎么教的你?”
秦桢无话可说,直接以病人需要休息为由将他赶出了客卧。
没想到小半个时辰后,霍寂川去而复返。
“又怎么了?”秦桢倚着门看他。
霍寂川站在走廊里,把几件睡衣递给她,交代道:“你看情况替他换换衣裳,别再捂出旁的毛病。”
秦桢点点头,接过衣服回屋。
她趁着换毛巾的空当顺势把衣物搁在林无枝枕边,准备再替人把个脉时,林无枝忽然费劲巴拉地撑开眼皮,目光空洞地看了她一眼。
秦桢于是倒了杯水给他,缓声说明病情,她没讲三个月的事,只叫他喝完水继续睡。
“赶紧发发汗才好得快呢,你这脸还没有毛巾潮。”秦桢说着又顺嘴提了句,“后半夜若是出汗多了,万一我不在,你便自己拾件干净衣裳换了,别湿乎乎地闷在身上。”
林无枝耷着眼嗯了声。
秦桢见状,不再打扰他,压着脚步回了小客厅守夜。
高烧第一晚最凶险,她每隔半个时辰就得去里间瞧瞧,林无枝中途出过一点汗,也没喊她帮忙,自己迷迷糊糊换好了睡衣。
秦桢丑时三刻进去添水才发现,她摸了摸林无枝的额头,再探探他的脉象,紧接着噌地起身跑到隔壁,咚咚咚拍响了霍寂川的房门。
门开得很快,霍寂川捏捏眉心,问:“何事?”
秦桢一把抓过他,推向客卧,“他体温又升上去了,这会儿连汗都发不出来,你家药材不全,我找陈三山送我回趟药铺,你先替我看顾一段时间。”
她压根没给霍寂川拒绝的余地,撂下话便直奔一楼,飞快从他眼前消失了。
霍寂川:“......”
他抬手拢了拢松散的睡袍,抻平衣角,确认自己足够端庄体面后,在里间门外略微踟蹰了几分钟,才暗暗在心底叹了句失礼,踱着步子走到床边。
林无枝正昏睡着,他如同被梦魇住一般蹙着眉,脸颊烧得通红,面中却还是干燥的,不像刚开始那样覆着一层细密的薄汗。
许是病气积在身体里散不出去,他呼吸有些困难,只能分开嘴唇小口小口地喘气。
霍寂川垂眼盯着他,有几个瞬间疑心是自己离得太近,被那缕滚烫的呼吸钻了空子,勾缠住了手指,否则怎么解释他心口突然升涌的燥意?
头七,头七,霍寂川想起亡弟,稍稍拉开一点距离。
熟料林无枝实在不安分,竟慢吞吞地翻了个身,将烧红的脸朝向他,搭在额头上的毛巾也跟着掉下来,霍寂川伸手去捡,甫一凑近便瞥见林无枝无意识地舔了舔唇,湿红的舌尖探出唇缝,轻轻抿了下又缩回去。
霍寂川定定看着,险些把手指伸进去。
他攥紧了毛巾,眸光黑沉沉地扫过床上无知无觉的人,半晌,低头审视起自己的手。
过了一会儿,霍寂川快步走回主卧,取出一副黑皮手套戴着,然后才肯用手托住林无枝的侧脸,动作轻柔地拨正他的脑袋,将湿毛巾重新搭好。
是手套碰了林无枝,不是他霍寂川。
霍寂川自认已经足够尊重霍潮生,更何况霍潮生是死的,林无枝还有机会活,霍寂川怜惜地看了眼他干涩的嘴唇,用手指从杯中蘸了点水揉在对方唇上。
林无枝却似有所感,分唇咬住了霍寂川的指尖。
之之:用原主的身体勾搭NPC大伯哥跟我林之之什么关系!
大伯哥:头七未到,不可对弟妹造次
还是大伯哥:罢了,烧点纸给死去的弟弟,叫他九泉之下早点安息,省得我跟之之结婚时他要诈尸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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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逾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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