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叔从鼾声如雷里醒来,搓揉了下眼睛,见到来人,先是恍惚片刻,随即立刻弹坐起来。
他有点儿激动的一把握住宋辉洄的手,上下大幅度晃道;
“小宋啊!五叔好久没见你了,长高了长大了!读几年级啦?”
没等宋辉洄尴尬的想缩回手,五叔又自顾自低头琢磨:“娃娃成绩怎么样?上得了本科不?要不要五叔给老师送点鸡蛋?这里的鸡蛋很新鲜,五叔捎了许多……”
宋辉洄迅速寻到一个五叔说话的空隙,插话解释,唯恐下一秒五叔真要提着一篮子鸡蛋下山去寻他的老师了:“五叔,我上得了本科,而且我都工作了。”
闻言,五叔这才止住,长长的‘喔’了一声,但很快,他又蓦地朝着宋辉洄凑近了点,指腹搓了搓宋辉洄卷曲的发丝,落在鼻头嗅了嗅。
下一瞬,五叔刹时搅紧了眉头,面色也不似方才那样轻佻,蓦然沉下的面色叫宋辉洄心下一悬,不动声色的吞了吞喉咙。
果不其然,五叔闻了半会儿,掀起眼皮肃然道:“小宋,你身上的阴气怎么这般重?”
宋辉洄眨巴眨巴圆眼,暗道一声不好。
他之前一直在担忧的就是这事。五叔虽说不靠谱了点,但好歹也是正统门派出身。他察觉到了端倪后若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言辞之间激怒了身旁的恶鬼,那该要如何收场?
想到这,宋辉洄心下是坚定了要瞒着五叔的念头,但还是不自觉用手指拧绞了会儿衣角,结结巴巴道:“什么,什么阴气重?”
五叔狐疑的扫过宋辉洄拧绞着的指头,逼问道:“你最近是不是和什么脏东西近距离接触过了?”
近、近距离接触?!
宋辉洄圆钝的眼刹时睁大了一圈,埋在卷发下的耳朵又开始红哒哒。
他原本以为这死鬼只是对他亲亲抱抱,没想到啊没想到,这死鬼居然趁他不备做出这样羞人的事情!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宋辉洄在心底划了个圆圈,把齐靖的名字咒了进去,至于咒什么呢,宋辉洄没想好,但暂且打算罚这死鬼失去了和他一起看番的自由权。
眼下五叔还在盯着,宋辉洄也只好掖了掖衣服的小脚,底气不足道:
“我是见了脏东西,前几天我进了那座山,应该是遇上了乱葬岗从生的小鬼,但好在最后也没什么大事。”
宋辉洄刻意掩去了齐靖的踪迹,只拣了小鬼不痛不痒的事迹来说,但他这套说辞显然满足不了五叔所谓‘近距离接触’的条件,于是宋辉洄乌瞳飘飘忽忽,垂着头,脚尖又一下没一下的轻轻踢着地板,只等着五叔的进一步问话。
和早恋瞒家长的小孩似的。
可五叔听宋辉洄这样说,虽说心下有疑虑,却还是长长‘喔’了一声,点头:“是这样,我早听说那乱葬岗的阴气因为这几年风水变化的厉害,小鬼之祸有所加剧,如果你近距离接触这样阴气盛的鬼,倒也能说得过去……”
五叔自顾自念着,宋辉洄却听出了不对味。
他齿尖擅自咬了咬口腔里的红肉,感受到阵阵细密的刺疼,但耳垂却越来越发红了。
——这下是尴尬的红。
原来此‘近距离’非彼‘近距离’啊……
宋辉洄心虚了一会儿自己方才的错怪,但很快又开始理直气壮的给自己找理由:谁让齐靖生得浓眉大眼,一看就不是个老老实实的鬼!这怎么能怪他多想呢?说来说去还得是齐靖的错。
将方才的尴尬心虚抛在脑后,宋辉洄倒是想起了之前困扰他何风远为什么会认识五叔的疑惑,他张了张唇,才想开口打听。但转头想起自己身边还有只恶鬼虎视眈眈,只好把直白的话语咽了下去,转而委婉道:
“五叔,你有没有认识一些和我年纪相仿的年轻人?”
说完,宋辉洄就等着五叔做反应,但五叔的脸上并没有流露出他预料中的神情,反而是摇了摇头:
“没有啊,五叔交际圈哪会认识年轻人?一起抢鸡蛋的朋友倒是挺多。你们年轻人又不爱抢鸡蛋……”
五叔一面说着,一面低头还环视了一圈角落的鸡蛋,数了数量,确定没少之后才抬起头,忽地露出了个了然于胸的笑:
“小宋想要五叔给你找对象吗?”
——这话可万万说不得!
宋辉洄也没明白话题是怎么大步跳跃到这里的,但他却能察觉一阵阴湿黏腻的穿堂风忽地卷过他的额发,卷曲的发尾扫过他光洁的额头,冷且痒。
宋辉洄把头几乎都要摇成了拨浪鼓。
“没有没有,我没有想找对象。”
五叔一副‘你这年轻人为什么口是心非’的揶揄,伸出根指头,在宋辉洄眼前晃了晃:“五叔不封建,五叔可以给你介绍帅帅的男孩子。”
没等宋辉洄拒绝,五叔又自顾自继续道:“你自小就阴气重,寻个阳气重的伴也算好,能平平安安的过一辈子也算不辜负师兄辛苦把你拉扯大了。”
提起老观主,宋辉洄的心思便慢了下来,眼睫怅惋的落下,拓下一道阴影。
他小时候的确阴气重,记忆中朦朦胧胧的有经常生病的记忆。但多亏了有老观主在悉心照料他,一场大病之后他倒是身体康健,也不怎么会再生病了。
“对了——师兄留给你的东西五叔还没给你呢。”聊起这茬,五叔顿时一拍脑袋,弯下腰,哐哐一顿翻找。于是鸡毛灰尘翻飞,一阵杂乱的哐当声后,五叔终在一处匣子的角落揪出了一张薄薄的黄色符纸。
宋辉洄接过黄符,黄符明显上了年头,边缘已经褪色,描上一圈灰褐色的边缘。但符上朱笔描绘的咒法倒是依旧清晰利落,宋辉洄能看得出来——这是老观主的手笔。
“当年师兄托我把这个符拿去开光,我一不小心拖了点时间,不过可算交到你手上了。”五叔搔了搔脑袋,有点儿不好意思。
宋辉洄来回扫了几眼手上的符,迟疑问道:“五叔,这符是什么用的?”
难道是驱邪震灾符?可这样常见的符也用不着老观主特地去托五叔开光……
穿堂风又起,湿冷的山风刮过门楣,发出‘咔哒咔哒’的声响,卷进屋里,两指夹着的薄薄黄纸也跟着掀起一个小角。
宋辉洄的视线依旧落在那因风而抖动的符纸上,耳边响起五叔的声音:
“小宋问得好,问得妙哇,但五叔要告诉你一个坏消息,五叔好像有点忘记了……”
不出意外的答案。
宋辉洄低低叹口气,倒也没再为难五叔,只是将这符纸掖进了贴身的口袋里,放好了,又拍了拍口袋夹缝:“那就麻烦五叔若是想起来和我说一声了。”
五叔自知有点把事搞砸了,也是连连点头,保证道:“当然当然。”
得了五叔的保证,宋辉洄也不打算在山里久呆。他和先前的司机约好了时候下山,很快便与五叔告别。
回去的路上,宋辉洄又将怀里的符纸小心的拿了出来,指腹擦过朱砂锋利的笔画,失神的发着呆。
既然是老观主的遗物,宋辉洄定是要将他贴身保管好的。
但这黄符竟需要这么多的程序才得以落成,定然是威力不小,万一、万一是有害鬼——
猛地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之后,宋辉洄登时愣住了,他飞快的眨巴眨巴眼,像是要把方才荒谬的想法从脑袋里眨巴出去。
——他是疯了么,居然还在为恶鬼考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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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 1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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