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顾南栀!”
尖利得不像是人类能发出来的声音几乎要把歩绾的耳膜刺破,很难说有人的声音居然会成为一把武器,一把锋利得好像能将跳动火焰里的飞蛾剔出来的刀。
那把刀现在穿过了歩绾的脑子。
她的沉默被中年女性误解成无声的反抗,一巴掌拍上了书桌,垒得并不整齐的纸本坠落了一地,像被剔出来的灰色飞蛾的翅膀。
“你是不是要气死我?!”
一声嗡响,蜗牛以她的脑浆为河流,慢悠悠地淌了过去,腹足底部分泌的粘液黏走了飞蛾的断翅。
歩绾清醒过来,她讷讷道:“我刚在收桌子……”
“还狡辩?”中年女性细眉一扬,就好像即将要高高扬起的巴掌一样,“你平时花钱买这些娘娘腔的破纸片子就算了我也不说你了,你都高二了,你看看你现在成绩掉到多少了,你怎么还好意思看啊?怎么,你以为你是隔壁那贺清璟不用学也能火箭班啊?!”
歩绾听到这种熟悉的话下意识就觉得烦躁,但是听到更加熟悉的名字之后又转为了略有些莫名的无语。
贺清璟这名字是她当年上晚自习时翻字典翻出来的男主名字。当时流行男主姓什么叶顾林苏沈,所以她“另辟蹊径”取了个贺,越看越觉得贺这个姓不错,于是一姓万人用。
光是出现了个贺清璟的人名其实判断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
“行了行了,才高二呢,现在给孩子上什么压力。”
佝偻着显得矮小的老人出现在了门边,她的面容比之中年女性还要和蔼,那皱巴巴的纹路像一朵奇异的向日葵,让被注视的人因为感觉到自己是太阳而无比开心。
“知知呀,”老人慢悠悠但不由分说地格开了剑拔弩张的两人,笑眯眯地问道,“明天又要上学啦,早饭想吃什么呀?喝白粥还是吃菜面呀?”
歩绾声音很轻:“……白粥。”
“那明天早上就喝白粥。”老人和善地拍拍女性的手臂,一步一步地又晃了出去,好像是一个来提醒中场休息的演职人员,告诉她们现在该放观众们去看广告了。
“早点睡觉。”中年女性表情也和缓了下来,嘴唇翕动了两下,似乎想要说些什么来缓解气氛,最后又变成了唠叨,“知知,别怪妈说这么多次,再忍忍,忍个一年多,高考结束了,你想追谁就追谁,你考上锦大了的话,你想看几场那个什么黑皮套的演唱会,我都给你买。”
“我知道……”歩绾多年斗智斗勇早就有了经验,于是也退后一步,“妈,我就是有点紧张,下周又要考试……”
女儿服了软,妈妈也不再紧逼:“嗐,一个周测紧张啥呢,又不是月考期末考,没事,你正常发挥就行。”
“你把房间收一下就睡觉啊,不要看这些东西了,别明天起不来了。”
中年女性离开了房间,反手带上了门。
歩绾站在原地,看着门关上之后才蹲下来慢吞吞地收拾着地上的狼藉。这个妈妈即便在副本里也还是有一些常人家庭里不会有的美德的,比如她居然会随手关门。
天知道一个母亲怎么会允许她的女儿和她之间存在着任何隔断。
门居然是能关上的,门上居然是没有猫眼的,门上居然是有完好的锁的。
歩绾将所有东西都理回了桌面,一边梳理着自己繁杂的思绪。
首先显而易见的是,她自己就不对劲。她有了一些,呃,不知道怎么用言语来简单概括的,奇妙的想法。
比方说,到底是怎么能把一张和蔼的老人笑脸看成一朵向日葵的?
偏偏要她现在去回想,她又觉得那一段短暂的记忆里像蒙着雾。
不过真要说的话,她现在感觉自己整个人的脑子都像蒙着一层雾。
这个副本最简单的行事逻辑大概就是扮演一个高中生不露端倪,然后成功通过周测。但是,除此之外呢?
歩绾茫然地看着算不得整齐的书桌,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该做些什么,能做些什么。没有明确的规则去探寻,不知道触碰规则的代价到底是什么;没有确切的任务要完成,不知道该做些什么能触发任务……
这么想着,她的眼皮却逐渐沉重了起来。
——我成了一只快速燃烧的蜡烛,迅速地融化在床上……等等,是熔化还是融化?我马上要成为高中生了,怎么连这个知识点都记不清?对了,我是文科生还是理科生?最好不要是没用的文科生,没用的文科生从事了这个世界上最没用的职业!每天加班拿着稀薄的工资,做着女人最该从事的文职工作!
不是说好了朝九晚五的文职工作?女孩子还是不要在外面应酬!不要让酒精的恶臭玷污纯洁的小姑娘!天哪,不应酬的话就拿不到工资,加班那么久也比不过人推杯换盏的一个个晚上!
那要学习没用的理科吗?突然来做实验的外来人员,真菌污染的培养箱,发不出去的一作。什么活都能推给你的年轻女博士,生活里就是嫁不出去的大龄剩女!读什么博?当然你结了婚的话读博也行,先成家再立业嘛,最好一边生个孩子一边读博,家庭事业两手抓!
没有任何问题!
大家都只是一个生锈的腐烂的走动的大球上的螺丝钉而已,没有人需要在意螺丝钉的想法,更何况你还是一颗雌螺丝钉!
天哪,螺丝钉居然给自己冠以了性别!
观看着直播的家伙们呼朋引伴地喊大家来看这颗自认为是雌性的螺丝钉。
*
步绾醒来的时候躺在床上,枕头边闹铃叮里哐啷地响,吵得她心脏有点疼。
她有些想不起来自己怎么睡着的,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自己现在正在一个副本里。手表上的倒计时已经自动给她扣除了夜晚的睡眠时间。
看来睡眠时间是强制的,住所能不能算一个安全所暂时还不确定,别回头真把家当安全港湾了,结果回家就被暴怒的母亲来个开门杀。
步绾下了床去洗漱,一切都仿佛她真的是一个高中生那样正常进行。
老人在厨房里忙活,听到她的动静探出了半个脑袋,笑容如昨晚那般慈祥疼爱:“知知起来了呀?菜面马上好了。”
步绾一愣,她总记得昨晚自己好像说的是白粥?她现在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什么才是一个高中女生应该有的反应?什么才是一个被宠爱的孩子应该有的反应?
她试探着,做出一副不满的样子:“昨天不是说喝白粥嘛?”
“哎呀,白粥没营养,菜面有营养,要多吃点青菜,吃青菜对脑子好。”
步绾垂了垂眼,退了半步:“那晚上不要吃菜面了。”
“好好好,晚上吃白粥。”
早饭是正常的早饭。
她不太喜欢吃非常筋道的面,更喜欢吃软烂如糊的,像喝一碗汤一样将面吞了下去。老人避开了她想要收拾的手,念念叨叨着让她去上学,自己麻溜地将吃完的碗筷端回了厨房。
“快到时间了,隔壁贺小子也该准备好了,你去敲敲他家门。”
啊?
步绾茫然了一瞬。
看她迟迟不动,老人倒也不意外:“唉,别把你妈昨晚那话放心上,她呀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别影响你和贺清璟那关系,人以后说不定就是你人脉呢!”
步绾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敲门声,只得去开门,门口站着一个非常清俊的少年。
少年看了她一眼,眼神看不出什么来,平静且……倒也算不上陌生,总之就是这样地扫视了她一眼,然后温顺有礼貌地和老人打了一声招呼:
“奶奶好,我来找顾南栀一起去上学。”
然后就这么莫名其妙地一起往学校走去了。
步绾稍稍落后了半步,小心地打量着这个不知道是不是npc的“同龄人”。
贺清璟这个人确实人如其名。
他身形颀长,粗粗看大概得有一米八。这个学校似乎并不要求穿校服,他的穿着使他看起来像那种日漫里的樱花树下的校草。
应该不是npc吧?学校里不让男生留这种像瓦片一样的刘海吧?
这发型跟那海报上的男团成员似的,话说HEPTA到底啥意思啊?不知道这个讯息有没有用,她还没来得及查资料呢。
“新玩家?”
歩绾一愣,下意识顿住了脚步,然后跟找到了主心骨似的,眼睛亮晶晶地看他:“诶你是老手嘛!”
“也不算,”他的声音比起刚刚在老人面前来说要稍微冷一些,微微低垂着眉眼似乎有些倦怠的样子,看起来倒不是很想给新手介绍游戏,但还算耐心地讲解了一番,“我下副本大概三次。你平时玩端游吗?”
歩绾点了点头:“剑三鬼泣巫师FF……”
“我们现在身处一个游戏,‘四月一日战场’,你可以把它当作一个点卡游戏,但是能买点卡时间的不是人民币,是积分。”他也没打算听她玩什么游戏,事实上他也看出了对方只是在缓解进游戏之后的紧张,态度反倒更加平和了起来,“积分能够兑换很多东西,包括现实世界的生命,这个你出本之后慢慢看。”
毕竟被卷进游戏的人都是有强执念的人,他得先用饵勾住新玩家,让对方冷静地接受现状。不过好在身边这人看起来还算沉稳,没有像上个副本的队友一样哭闹不停。
“每一个副本如果有新手的话,那么会有两个所谓的老玩家当指引人,我们一会儿到了学校应该能看到。新手副本的话‘据说’死亡率很低,当然要排除刻意送死的情况。”
歩绾问道:“所以我们的家应该算是一个安全屋,在到校之前我们不会出事?”
对方倒有些意外于她已经能够开始分析情况了,点了点头:“目前来看是的,毕竟睡眠时间是必须度过的。”
“我在游戏里的名字是贺清璟,加贝贺,清澈的清,王景的璟。建议你不要把真名透露给游戏里的玩家,我的编号是016开头,你是多少?”
歩绾眨了眨眼:“018。”
“所以你应该看得出来,玩家不一定都是人类。”贺清璟嗤笑了一声,满是讽刺意味,“玩家来自于不同位面,显而易见的是不是所有位面人类都配主导。即便没有官方明面说法,但是大家都默认,能参加这场游戏的人不是生死之际被卷进来的,就是执念太强被主动吸引的。这样的前提下,队友是什么成分不得而知。”
步绾再次沉默。
她是下班路上被卷进来的,什么执念?对老板让她加班的执念吗?!
……
那得是怨念了。
而且怨念极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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