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下了入秋之后的第一场雨。
一夜之间,整个A市都被渡上一抹萧条的暗黄……
宁冶私立高级中学后门外的小树林里,一群高大的男生聚在一起,似乎是围着什么东西。
“他晕过去了?”
“乔暮一?装的吧?不就是踹了他一下,哪有这么脆弱。”
几个身强体壮的半大男孩儿,压根儿不知道那人在厕所被淋湿,忍到放学,却又被他们拖到小树林来时,就已经在发烧了。
现在又被户外的秋风一吹,心神极度紧张害怕的情况下,被一脚踹倒,便坚持不住的晕了过去。
“好像真的晕过去了……怎么办?沈漠川会不会找我们麻烦?”
另一人一听,猛地拔高了声音,“他还敢告状不成!”
“你动静小点儿!好像有人过来了……”
这话一出,霸凌小团体的几个男生‘哄’地一下就散了,小树林里植被茂密,人往里一躲,很快就能隐匿身形。
学生会的人过来检查卫生状况,走到乔暮一身边时,几人随意瞥了一眼,便打算略过他。
拿着记录本的那人还笑嘻嘻的落井下石,“这块公区归哪个班管?这么大的垃圾不清理,小心被扣分。”
“好像是沈漠川他们班,那要扣分吗?”
“……这么巧?那还是算了吧,毕竟,被垃圾沾上,也不是他们愿意的。”
几人的交谈声吵醒了昏过去的人,乔暮一费力的睁开眼,拉住了其中一人的裤腿。
乔暮一,“帮,帮帮我……”
那人蹲下身,捏住乔暮一的下颚,“脸皮可真厚。”
乔暮一睫毛颤了颤。
这张脸其实很精致漂亮,皮肤很白,天生多情的一双桃花眼,嘴巴小小的,唇形是很漂亮的菱形,两颊还带点儿婴儿肥。
本该是很讨人喜欢的长相,却因为一个沈漠川,落得个被宁冶高中,80%的看不起的地步。
乔暮一烧得厉害,现在觉得每呼吸一下,都牵扯着呼吸道到肺的这一块火辣辣地疼。
好难受,难受得像要死掉了……
他睁着朦胧的眼,也顾不上对方嘴里的话有多刻薄,继续向他求救,“帮帮我……”
“真麻烦。”
“现在怎么办?让沈漠川来处理这个烂摊子吧。”
听到‘沈漠川’这三个字,乔暮一眼里的泪淌得更凶了,“沈,沈漠川……”
下午的时候,有人来他班上找他,说沈漠川有事找他。
沈漠川比他高一个年级,在对面那栋教学楼。
乔暮一喜欢沈漠川,而且喜欢得很卑微,沈漠川不太待见他,让他没事儿别出现在他面前……
来找他的人眼里闪烁着恶意的光,但是乔暮一还是忍不住跟他们出去了,万一真的是沈漠川找他呢?他要是真有事找他怎么办?
跟着那几人去了对面教学楼,他们就骗乔暮一,沈漠川在洗手间等他。
乔暮一傻傻跟过去,果然在洗手间门口看见了沈漠川,他刚想叫他,却被那几个男生眼疾手快的捂住嘴,拖进了卫生间的隔间里。
“沈,沈漠川!救……”乔暮一慌张的扒开捂住他嘴的那只手,朝沈漠川大喊出声,想向他求救。
在隔间门被关上前,他透过门缝,明明白白的和沈漠川冷漠的眼神对视上。
他看见了!
但他忽视了自己无声的求救。
那群男生嬉笑着将他泼湿,想把他的头摁到马桶里,乔暮一奋力挣脱跑了出去,沈漠川还在外面,好像在打电话。
霸凌他的男生们跟了出来,见到沈漠川还在,也顿住脚步。
沈漠川头也没回,乔暮一也不指望他能帮助自己,趁着那几个男生收敛,快步跑了出去,逃离了走廊。
“沈哥,我们只是和乔暮一聊聊天,谈谈心……”
“嗯。”
后面的对话声,乔暮一断断续续听到几句,他一时间,也说不上是身体冷,还是心更冷。
沈漠川不会来救他。
他好想回家……
*
洛然给沈漠川打了七八个电话,都被沈漠川无情撂了,沈漠川这个人,跟他名字似的,冷冰冰的,特别不好接近,要不是都是同一个圈子长大的一群人,他估计是沈漠川的联系方式都拿不到。
“怎么办,打不通,洛然,要不你把人弄到医务室去吧,别真弄出人命。”
洛然烦躁的踹了一下地面,嘴里也是骂骂咧咧,“哪儿这么容易出人命……烦死了,到底是哪些兔崽子把人半死不活弄到这儿了,这不给我们学生会惹麻烦吗!”
“沈漠川弄进来的人,沈漠川也不管!”另一个女生抱怨两句,然后眼睛一亮,“让会长来处理吧,他什么都会!”
洛然心想,不愧是会长的忠实迷妹,真能给人找麻烦……不过眼下这情况,他当然是能甩锅就甩了。
洛然果断切了另一个号码,拨了出去。
对面接电话的速度不快也不满,洛然很快听到对面传来的温润男声,“小洛?是遇到什么困难了吗?”
洛然道:“会长你来一下后门这边的小树林吧,这里有同学晕倒了。”
他没有道明乔暮一的身份,主要是徐叶刻和沈漠川关系还不错,沈漠川一看就是特别厌烦乔暮一的,他担心徐叶刻听到是好兄弟讨厌的人,会选择置之不理,到时候这破烂事儿还得他来处理。
电话那边,温润俊美的男生放下手中的钢笔,看着手里的电话,若有所思了片刻,温声回应道,“好,我现在过来。”
洛然松了口气,挂了电话,对着身边另外两人,语气轻松道,“搞定。”
“徐会长没问多余的?会长人真是太好了。”
徐叶刻到达现场时,学生会另外三名成员,正靠在树边上,抱胸讨论着什么。
“怎么回事?”
洛然心虚的指了指还躺在地上的人,“咯,不知道怎么回事,我们过来就倒这儿了。”
徐叶刻走过去,眉头蹙起,神情忧郁,“怎么不把人送到医务室呢?”
洛然满脸无所谓,“不要,我嫌脏。”
乔暮一原本衣服就没干,上面还有被之前那波人踹了一脚后留下的脚印,之后又在地上滚了两圈儿,现在看起来,确实狼狈不堪。
徐叶刻却不认可的摇了摇头,“那也要帮助同学啊。”
女生侧过头,悄悄和洛然咬耳朵,“会长又善心大发了。”
洛然耸了耸肩,“那就交给你了。”
其实不用洛然说,徐叶刻已经弯下身,将地上昏迷不醒的人打横抱了起来。
怀里的人很轻,身上发烫,身子还在微微颤抖,好可怜的样子。
徐叶刻忍住心中的兴奋激动,大步离开了小树林。
……
乔暮一醒来时,发现自己正在医务室吊水。
一般有病人吊水,旁边都会有同伴陪护,避免药水输完没有及时拔针,导致血液回流。
乔暮一身边没有任何人,他自己也不觉得有什么意外。
他身上的衣服换了一身,还是宁冶的校服,就是不太合身,但能看出来是新的,应该是某个学生的备用校服。
冰冷的药水流进血脉的感觉并不好,乔暮一觉得,自己整只胳膊都要冻僵掉了。
生病的时候,人都比较脆弱,特别是乔暮一还孤零零的无人在意。
只是没想到,还有人愿意借衣服给他……
这还让乔暮一挺意外的。
药瓶里的药水快要见底时,校医进来了,他看见乔暮一醒了,便过来帮他拔针。
“谢谢医生,那个,医药费……”乔暮一有些局促。
宁冶高中是私立贵族学校,这里随便一瓶水都是他消费不起的价格,更别说其他需要支付费用的物品了……医务室也不是做慈善的,用了这里的药,该付钱还是需要付钱。
而乔暮一没有钱。
校医接下来的话,倒是解了他的顾虑,“带你来的同学付过了。你换下来的衣服在这边,一会儿记得带走。”
“哦……”
乔暮一晕晕乎乎地走了,他甚至忘了问,那个帮了他的同学是谁。
回到学生宿舍时,周围的人都用怪异的眼光看他,因为他身上的校服过于宽大,一看就不是他自己的。
那些眼神仿佛利刃一般,割得乔暮一心里难受,他快步走回宿舍,急忙把门反锁起来。
宁冶的宿舍是单人间,这单独的空间,是乔暮一如今唯一的避风港。
乔暮一自我逃避了一会儿,才慢吞吞的坐起来,撩起衣服,准备把身上这套衣服换下来。
虽然这身衣服让他再一次遭受非议,但乔暮一还是很感谢衣服的主人,这是他来宁冶的一个多月里,唯一正面接受到的善意。
衣服脱掉以后,露出乔暮一左肋处一道狰狞可怖的疤痕,疤痕上还有淡粉的缝合痕迹,昭示着这道伤痕产生的时间不算久。
乔暮一摸了摸左肋旁边那道疤痕,眼里闪过一抹痛楚。
这是大半年前,乔暮一为了救沈漠川时留下的伤痕,他当时差点儿连小命都丢了,歹徒那一刀差点刺破了他脾脏,但也是很严重大出血,费了很大的功夫才抢救回来,后续也是修养了整整半年,才重新回到校园。
他和沈漠川相识于一年之前,沈漠川从国外回来,因不知名原因,暂住在临秋市,隔着一片山头的山里有一个偏僻的村子,那是乔暮一出生的地方。
大少爷闲来无事上山野营,后来也是成功的迷路了,体力耗尽后摔进一个山坳里爬不起来了,是出来挖野菜的乔暮一发现了沈漠川,并把人带了回去,留宿了一晚。
几日后,乔暮一下山去镇子里卖山货,又一次遇见了沈漠川,乔暮一有些自来熟的和沈漠川打招呼,还问他上次扭到的脚好了没。
那时候的沈漠川,对他的反应也很冷淡,但并非冷漠,会回答乔暮一的问话,对他的态度也是尚可。
乔暮一问他为什么在镇子的集市上,沈漠川也如实相告,“新鲜。”
大少爷没见过普通百姓过的是什么日子。
除了镇上的日子,沈漠川对山里的生活也同样感到新鲜,之后和乔暮一商量后,还去乔暮一家住了一周。
那一周里,乔暮一也没发现沈漠川有什么大少爷脾气,他确实什么都不会,但学习能力很强,劈柴烧火第一天就学会了。
他也不嫌弃乔暮一家又破又小,还学着帮他喂了小鸡,扫了脏臭的鸡圈,洗了沾满泥的红薯。
沈漠川走的时候,也是秋天,那天早上,沈漠川帮着乔暮一煮了汤圆。
他自己吃了一口,被甜到皱眉,但他教养很好,最后还是一口不剩的吃光了,还承担了洗碗的责任。
吃了早饭,沈漠川说他要走了,还给他写了小纸条,上面留了自己的电话号码。
乔暮一没有电话,所以他把纸条收好,去后院儿打了一筐枣儿,给沈漠川衣服口袋里都塞满了,“沈漠川,你以后还会来看我吗?”
沈漠川迟疑了一会儿,摸了摸他的头,“春天再来。”
那时候的沈漠川,虽然看起来冷冷的,但是也有一颗温柔的心脏。
乔暮一不明白,为什么后来他救了沈漠川,他却反而变得对自己恶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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