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黎月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走廊尽头，卡洛斯才从沙发里缓缓起身。他拖着步子走进浴室，将整张脸埋进盛满冷水的掌心。

冰凉的水流漫过发烫的眼睑，把那些不该存在的痕迹，连同某些更滚烫的东西，一起冲进了排水口的漩涡里。

半个小时后，卡洛斯主动敲响了种医生的房门。门开后，他发现黎月也在此处，来得正好，省得他再去寻他一趟。

卡洛斯来到二虫面前，开门见山道：

“黎月，种池，我有事需要你们帮忙。”

“哦？难得小殿下主动开口求助，快说来听听。”

种医生许久没听人提及过自己的名字，一时竟觉得有些新奇。

卡洛斯无视了他们带有玩笑意味的目光，严肃道：

“我想说的不是八卦，是正事。”

种：^-^

“既然我们曾经都是地球人类，我也不继续隐瞒。”

“虫族世界一直以来雄多雌少，雌虫无法离开雄虫的信息素存活。这也导致雄虫的地位要远高于雌虫。”

卡洛斯指尖无意识摩挲袖口，“即使虫皇为了避免极端事情的发生，近几年颁布了许多有关双方平衡问题的政策，但存在多年的历史问题全然无法在短期内消除。”

“一年前，雄父与医疗部联合推出了混合雄虫信息素针剂，规定帝国雄虫每年上交一次信息素，但这些针剂价格昂贵，而掌管这一部门的官员为了牟取利益，暗中将收集而来的信息素稀释，卖出去的价格却丝毫未变，这致使雌虫的僵死症并不能得到解决，他们只能继续依赖雄虫生活下去。”

卡洛斯冰冷的诉说着他虫的命运。

“‘运气好’的雌虫或许会因婚姻被强制剥夺职权，平凡地度过一生。运气不好的，死亡对于他们而言或许是一种解脱。”

“……”

“殿下……”

银发雄虫话落，现场的气氛一时之间凝重起来。黎月、种池哑口无言，只能弱弱问出一句：

“你是如何知道这些事的？”

卡洛斯不答反问。

“你们觉得知道这件事的人，不，虫多吗？”

这些事情当然不是天天将自己关在宫殿里的殿下亲自打探到的。重生前，伊莱亚斯曾将他关在自己的房间里，一字一句痛斥着帝国的罪行。

不过，伊莱亚斯看向卡洛斯的目光里没有分毫怨恨，他好像将他完全摘离于帝国之中。

卡洛斯不清楚伊莱亚斯有没有恨过自己，但心底有个声音告诉他，他是爱着伊莱亚斯的，所以他不想知道，也不愿知道。

言归正传，卡洛斯不再解释些什么，他将目光投向从事医疗事业的种医生。

“种池，你曾经和我说过，雄虫的信息素早在几百万年前是种恐怖的存在，他和病毒一样感染着雌虫，让他们染上后再也无法摆脱它的存在。那么，如果模仿地球上的医疗手段，分析信息素的成分制造相应抗体，在虫崽出生前让他们从此戒断，这个方法……可能吗？”

卡洛斯的语气渐渐平静下来，他料到了这恐怕不可行。

“抱歉。”种医生对此遗憾地摇摇头，道：“殿下，雌虫需求雄虫的信息素已经成为了他们的天性。不过……”

种池眯了眯眼，“如果殿下愿意支持我的话，我倒有办法让更多雌虫不再死于僵死症。”

“什么办法！”

卡洛斯心底的火焰再次点燃，眸中星光灼眼万分。

“那……”

“殿下。”黎月赶在种医生之前开口，脸上带着不赞同的神色，语气沉重：“殿下，我们没有必要这么做。”

“持续百年的天平一旦被打破后，没有虫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

“你既然知道雌虫顺从雄虫是为了信息素，那么一旦他们不再需要雄虫，他们还会这么乖巧吗？”

“平权，并非易事。”

“那些雌虫苦于压制良久，一旦有了反抗的机会，这个帝国还会存在吗？”

黎月缓缓垂下眼帘，声音几不可闻。

“卡洛斯，我不想死。”

黎月的担忧瞬间在三人之间蔓延开来。

他们都是死过一次的人。

晌久，卡洛斯缓缓抬起头来，脸色苍白。

“其实，这是我第二次重生。”

“什么？”

“什么？”

黎月、种医生异口同声，看向卡洛斯的目光渗着满满不可思议。

银发雄虫没有看他们的眼睛，他将重生前的事情告诉他们，自然地隐去了伊莱亚斯是头目的事情，以及他囚禁自己的那一段经历。

“是这样吗？”

听到未曾想过的答案后，黎月收回视线，思绪在他大脑中疯狂穿梭，一个不成形的想法在他脑中浮现。

这或许是一个制衡后期失衡的有效办法。

主动和被迫之间存在着巨大的沟壑。

若雄虫主动提出降低僵死症的方法，不出意外确实可以作为缓解双方矛盾的筹码之一，再加上卡洛斯的雌君伊莱亚斯是C区的上将，大皇子管控A区，军部力量或许能够长期掌握在他们手中。

思虑片刻后，黎月松口了，种医生也点了点头。

“试一试吧。”

三虫达成协议，卡洛斯还没来得及开口询问种医生到底有什么办法，黎月突然坏笑着看向卡洛斯：

“你这么做是不是为了伊莱亚斯啊？”

“什么？”

那个故意被他遗忘的名字被从好友再次提起，卡洛斯身子不受控地颤抖一瞬，强装镇定道：“不要在我面前提伊莱亚斯的名字，他竟然敢打我。”

“可是你不想知道他现在……”

“不！”

卡洛斯语气强硬地打断他，低下头，拼命阻止颤抖的双手。

“不要在说他了，种池，我跟你走。”

“喂……”

黎月一头雾水地看着二虫的离开，他寻思着自己也没说错话啊，难道卡洛斯还在为先前伊莱亚斯劈了自己一次生气？

黑发雄虫郁闷不已地坐在沙发上。

“我还以为男人都喜欢聊打架的事呢。”

*

“是这样的，殿下。在之前的研究里，我偶然发现你的血液可以储存信息素，无论是属于你自己的还是其他雄虫。”

“其他雄虫？”

“是。”种医生颔首，“我曾在你的血液中检测到黎月的信息素。”

“啊？”

“黎月？”

“我什么时候在他面前流过血？”

“呃……”

种医生有点尴尬地侧过脸去，“就那次他不小心用石头砸伤了你，然后你俩互殴……”

“好了，别说了。”

卡洛斯抿抿唇低下头去，清楚地想起了那件往事。

被回忆打断后，二虫之间的气氛渐渐缓和。种医生微笑着把卡洛斯领到病床上，从抽屉里掏出针管，后者对它并不陌生，他基本上被种医生从小抽到大的。

“您血液中拥有一种其他雄虫没有的特定成分X，我猜就是它的存在让你的血液可以储存信息素。如今我的想法是用殿下您的血液作为培养基地，再用技术增殖您血液中X，最后将它提取出来，与前几年刚研制出的信息素提取器融合，制成信息素制剂。如果不出意外，通过这种方法，雄虫的信息素几乎可以百分百保留下来。”

在过去，信息素提取器提取的信息素含量只有原本的百分之三十。若是种医生的猜想成功，那将极大提高雌虫的存活率。

即使将这只试剂稀释，他所产生的结果也不会发生变化。

得知自己将要做的事情后，卡洛斯点点头答应下来。

“当然。”

种医生打破了卡洛斯只需要提供血液就能解决问题的幻想，他好笑地挑挑眉，道：

“除此之外，我还有好多实验想请殿下配合，放心好了，不会吓到你的。”

卡洛斯：“……”

*

卡洛斯在种医生的实验室一待就待了五天，除了任务繁重外，还有一个原因……

他想让自己忘记某件事情。

第五日夜晚，种医生将最后一支试剂丢进垃圾桶，趁空瞥了一眼瘫倒在沙发上的卡洛斯殿下。

原本光彩夺目的殿下此时面色苍白，眼下的乌黑将他染上憔悴。

看见他这副模样，就算是魔鬼也不忍心再舍得他继续劳累下去，种医生叹了口气，下了逐客令。

……

被请（被赶）回家后，卡洛斯一脸疲惫地往家门走去，种医生的别墅离他的寝宫不远，双腿行走也不过十五分钟的路程，可他却丝毫没有力气迈开步子。

身体沉重不堪，如同灌了铅一般。

“好累……”

“好疼……”

卡洛斯大脑发昏，眼前眩晕一片。

种医生自然是不放心这样的殿下自己一个虫回家，但卡洛斯不让他跟着他，前者只好站在不远处盯着他的背影。

晚风轻拂大地，阳光落入尘埃。昏暗中，有虫站在宏伟的宫殿门前，他手捧鲜花，湛蓝的花朵如同他的眼睛，清澈，明亮。

“伊莱亚斯……”

“雄主。”

雄虫即将跌倒之际，那位蓝发雌虫毫不犹豫将捧花丢至一旁，双手抱住了他的宝石。

“你终于回来了。”

“抱歉，我失约了。”

“没有……”

卡洛斯不太清醒地摇摇头，明明他一点力气也没有，双臂却倔强地拉扯着蓝发雌虫。

一脚将微合的大门踢开后，卡洛斯大力拖着伊莱亚斯往地毯上倒去。

种医生见状迅速帮他们关好大门。

屋内。

睡眼惺忪的卡洛斯殿下将伊莱亚斯压倒在身下，捏着他的脸颊闷闷不乐道：

“为什么不给我回消息？”

“雄主，您又忘了，您给我拉黑了。”

“哼。”

卡洛斯才不管他的推辞，继续无理取闹。

“那你为什么不用管家的终端发！”

“抱歉雄主，我这几日在和敌军交战，没办法联系到管家。”

“我才不管。”

卡洛斯皱了皱眉，指尖轻轻划过伊莱亚斯的唇角。

“那你下次要提前和我说。”

“……好。”

“嗯……”

得到回应后，卡洛斯满足地将脑袋埋在伊莱亚斯胸口，安心地合上了眼睛。

“我先睡一觉，醒来再教训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