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刃尖刺穿心脏的剧痛仿佛还在神经末梢跳动，下一秒，方觉夏已置身于一个完全陌生的炼狱。腐朽与血腥的恶臭直冲鼻腔，他猛地抬眼，瞳孔骤然收缩——一只足有他两人高的双头恶狼正死死盯着他！四只猩红的兽眼燃烧着阴冷刻骨的恨意，如同实质的锁链，瞬间将他钉在原地。

恐惧与茫然交织，连求生的本能都在那双凶瞳的凝视下冻结。

他僵立着，那头凶兽却毫不迟疑。粗粝的爪子在地面狠狠一刨，裹挟着腥风便猛扑过来！死亡的阴影当头罩下，方觉夏脑中一片空白，连闭眼都来不及。

千钧一发之际，一股大力猛地拽住他的后领向后一扯！

“嗷——！”恶狼扑了个空，利爪撕裂空气，发出令人牙酸的锐响。到嘴的猎物飞了，它两个头颅同时发出愤怒的咆哮，四只血眼里的恶意几乎要喷涌而出。

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方觉夏惊魂未定，耳边却落下一道沉静到近乎冰冷的声音：

“躲好，别动。”

他愣愣抬头，撞进一双墨色深潭般的眼眸。眼前人眉目如画，气质却像万载寒冰雕琢而成，那份冻彻骨髓的冷意，瞬间盖过了他容貌带来的惊艳。

“我……”方觉夏想问，这是什么地方？你是谁？可一声更凶戾的咆哮打断了他。环顾四周，阴暗潮湿的森林，空气中弥漫着的不祥气息，还有眼前这真实的、散发着死亡气息的怪物……这不是梦！

巨大的恐慌攫住了他，他几乎是本能地死死抱住了救命恩人的手臂，像抓住唯一的浮木。

男人手臂微动，试图抽离，却被箍得更紧了，只得作罢。

双头恶狼可没耐心看他们纠缠，磨砺着利爪，腥臭的口涎滴落，再次狂暴扑来！男人眼底寒光一闪，长臂一揽，将方觉夏整个护入怀中，足尖轻点，身形如鬼魅般向后飘退。

两次落空，彻底激怒了这头凶兽。它狂躁地刨着地面，喉间发出低沉的威胁。男人眉头微蹙，一手护着方觉夏，另一手并指如剑，快如闪电般凌空一划！

一道凝练到极致的寒光乍现，仿佛冻结了空气。

噗嗤——

方才还凶焰滔天的巨兽，连哀嚎都未及发出，庞大的身躯便在半空中诡异地僵住，下一瞬，如同被无形的巨力撕扯，轰然爆裂！腥臭的血肉碎块如雨点般四散飞溅，染红了腐殖的土地。

浓烈到令人窒息的血腥味扑面而来。方觉夏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猛地推开男人，弯腰剧烈地呕吐起来，几乎连胆汁都要呕出。

男人只是静静立在一旁冷眼旁观，仿佛对这种场景早已司空见惯。

“你……”方觉夏喘息着，勉强压下喉间的恶心。他抬起头，望向那个救了他的男人。如果说那双头狼带来的是原始的、兽性的恐惧，那么眼前这个精致如画、气息却冰冷如刀的男人，则让他感受到了一种更深沉莫测的危险。

男人将一柄寒气森森的长剑无声归鞘，语气平淡无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疏离：“你不该跟来，师尊会动怒。”

“什么师——？”方觉夏的疑问还未出口，脑中骤然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眼前一黑，意识瞬间沉入无边的黑暗。

……

意识沉浮间，他又回到了那间贴满囍字的新房。

红烛摇曳，映照着沐修明含笑的眉眼。那双墨瞳里盛满了能将人溺毙的浓情蜜意，几乎让方觉夏沉沦其中，忘却所有。

不管是在现实还是在梦中，他无论如何都无法相信这双盛满爱意双眼的主人下一瞬会毫不犹豫地将利刃送入他的胸膛。

他方觉夏，生于荒野，长于孤寂。直至十七岁那年救下重伤的沐修明，才第一次尝到名为“爱”的毒药滋味，甘之如饴。十年相伴，沐修明像一道光，照亮了他贫瘠荒芜的生命。他是山野粗人，沐修明却是如珠如玉的贵公子，那份格格不入的矜贵，曾无数次让他自惭形秽，生怕对方终有一日会离去。

可沐修明没有离开。他留在了这穷乡僻壤，陪了他整整十年。这份深情，最终让方觉夏鼓起勇气，不顾世俗眼光，也要与他结为夫夫。

那一夜，没有亲朋，唯有彼此。红烛高烧，誓言犹在耳畔。

就在他满心欢喜，以为能与爱人共度余生时，冰冷的利刃刺穿了他的心脏。他爱的那个人，依旧眉眼温柔，唇角含笑，仿佛在做着世上最深情的事。分明是同一个人，却陌生得可怕。

意识消散的最后一刻，他只听到沐修明温柔依旧、却字字诛心的低语：

“抱歉，虽对你极不公平。但，你是我最后的情劫，必须由我亲手了结。这十年相伴，只为此刻。我的好觉夏，你定不会怨我，对吗？”

十年深情……皆是虚妄？

弥留之际，他只想知道这个答案。可惜，他再也没有机会了。

……

方觉夏缓缓睁开眼，一时不知身在何处，唯有心脏残留的幻痛如此清晰。

“小师弟，你醒了？”一道温润如春风的男声响起。

方觉夏蹙眉望去：一个容貌俊秀的青年正走近床边，动作轻柔地将他扶坐起来，又细心地在他腰后垫好软枕。

“要喝点水吗？”青年体贴地递来一杯温水。方觉夏木然地接过，小口啜饮，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混乱的记忆碎片才渐渐归位。

“我……是怎么回来的？”他捧着茶杯，声音有些干涩。

“自然是大师兄带你回来的。”青年温和一笑。

“他人呢？”原来这一切都不是梦，他死而复生了。方觉夏心中掀起惊涛骇浪，面上却竭力维持平静。

“这……”青年眉头轻蹙，露出一丝为难，“大师兄……被师尊罚去思过崖了。”

“为何？”方觉夏不解。那冷面青年分明救了他，怎会受罚？

“小师弟，”青年语气依旧温和，却隐隐透着责备，“师尊素来疼你入骨，从不允你涉险。此次你偷偷尾随大师兄深入绝地，还撞上双头魔狼受惊晕厥……虽无大碍，但师尊岂能容你受这等委屈？”

“是我自己跟去，为何要罚大师兄？”方觉夏追问，纵是师尊再偏心，也不该如此不分是非。

“一向如此，不是吗？”青年伸手取走方觉夏手中的茶杯，指尖不经意一滑——

“哐当！”茶杯坠地，摔得粉碎。

“哎呀，抱歉，看我笨手笨脚的。”青年歉然一笑，但那笑意却未达眼底，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敷衍。

——和沐修明如出一辙的虚伪。

方觉夏忽然觉得有些恶心，但又不得不为了得到更多信息继续问道：“师尊此刻在何处？”

“应在隽明殿。”青年掐诀，地上的碎片瞬间消失无踪。方觉夏对此已不觉惊奇，这光怪陆离的世界，处处透着与他前世凡尘截然不同的气息。或许，沐修明口中的“情劫”，便与此有关？

“我有些饿了……”方觉夏想支开他。在见那位师尊之前，他想先去看看那个因他受罚的“大师兄”。

“在房里用，还是去食悦阁？”

“……食悦阁吧。”方觉夏猜这应当是用膳的地方。

“也好，你躺了两日，是该活动活动了。”

“两日？”方觉夏愕然。那血腥场面虽令人作呕，但他竟然昏睡了这么久？

“是啊，你身子骨一向单薄，日后切莫再去那些险地了。”青年语重心长，温润眉眼下的疏离却愈发清晰。

方觉夏默然。他或许愚钝，曾被沐修明骗了整整十年，但此刻，他对这种表里不一的温润，只想敬而远之。

前往食悦阁的路上，方觉夏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亭台楼阁，仙气缭绕，除了那些玄妙的法术，景致倒与凡间无太大不同。

食悦阁饭□□致，方觉夏挑了几样点心装入食盒，察觉到他并无用餐之意，青年有些意外。

“要带回房用？”

“嗯……是，我已无碍，就不劳烦师兄了，请自便。”方觉夏扬起一个浅淡却疏离的笑。

“也好。”青年颔首，笑容温煦，“那你慢走，小师弟。”

“多谢师兄。”方觉夏微微欠身，提着食盒，转身走向与青年截然相反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