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

病气散去,早课便避无可避。

或许是近日接连几天心绪纷杂,方觉夏第一天就睡过了头。踏入渡业殿时,殿内早已肃然。他正欲悄声混入后排,一道冰冷如刃的视线已将他钉在原地。

“早课迟至,还想效梁上君子,蒙混过关?”一袭青衫的讲师立于众弟子之前,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刺破殿内沉寂。

心思被当众戳穿,方觉夏顿觉脸上火辣的。殿中目光齐刷刷聚焦而来,令他一时间进退维谷。

“懒散误时,又欲行苟且。”南汀眉峰冷峭,语带讥诮,“既如此,便立于殿门,权作醒神柱石,听完此课罢。”话音未落,殿内已响起断断续续的压抑的嗤笑声。

“何人发噱?”南汀目光如电,瞬间锁住一处,“叶溪,你既觉可笑,想必对机关术演变已了然于胸?那便上前为同门解惑!”

叶溪脸色一僵,慌忙垂首:“弟子……弟子愚钝,不敢献丑。”

“既知愚钝,何来颜面五十步笑百步?”南汀冷哼一声,“授业尔等,无异对牛鼓簧,徒费光阴!”他毫不掩饰的轻蔑令殿内弟子敢怒不敢言,只余一片死寂。

这机关术本就晦涩难懂,不多时,方觉夏余光扫过,便见不少弟子已神游天外,昏昏欲睡。然而纵使再难熬,坐着总比他这般如受刑般僵立殿门前强上百倍。

两个时辰,漫长得如同两载。早课终了,方觉夏只觉双腿麻木,几乎失去知觉。

叶溪与蔺慎南率先步出,见方觉夏面色苍白、步履蹒跚,前者毫不掩饰幸灾乐祸,嘴角怎么压都压不住。

“南汀师叔最恶散漫,你该去赔个不是。”蔺慎南在一旁温声提醒,语气却听不出半分关切。

“不劳二师兄费心,我自有分寸。”方觉夏扯出一个极淡的假笑,眼底并无多少温情。

蔺慎南不以为意,轻笑一声,不再言语。

待弟子散尽,南汀才慢条斯理地步出大殿。方觉夏强忍膝头酸痛,上前一步,拦住去路,依礼躬身:“南汀师叔。”

南汀皱眉,目光掠过他,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耐:“何事?”

竟全然忘了自己!方觉夏心中一松,却也尴尬:“弟子是今晨迟至之人,名唤方——若夏。”他险些吐出前世之名。

“哦?”南汀语调微扬,带着刻薄的玩味,“迟了课,还要专程来报个名号?好大的排场!”

身后立时传来压抑不住的嗤笑——叶溪捂着嘴,肩膀抖动,蔺慎南则抱臂旁观,眼中满是戏谑。

方觉夏心头火起,这两人分明是专程留下看他难堪。他深吸一口气,压下怒意,垂首更深:“弟子莽撞无礼,特来向师叔请罪,万望师叔海涵。”

“请罪?”南汀嗤笑一声,冰刃般的目光扫过他,“若真有悔意,便去将门规抄上百遍,刻骨铭心。而非在此惺惺作态,徒惹人厌。”说罢,便拂袖而去,留下方觉夏僵在原地。

“南汀师叔眼里可揉不得沙子,这下踢到铁板,滋味如何?”叶溪的嘲讽如影随形,即便方觉夏转身疾走,他也如跗骨之蛆般紧跟不舍,言语愈发尖刻。

实在是忍无可忍。方觉夏猛地刹住脚步,叶溪猝不及防,呛得住了口。

“三师兄如此伶牙俐齿,不如移步师尊座前,将方才那番高论,一字不落,复述一番?”方觉夏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冰锥刺向叶溪软肋。他厌极了提及沐修明,但此刻唯有此名,能镇住眼前这只聒噪的雀鸟。

果然,“师尊”二字如定身咒,叶溪瞬间噤声,只余眼中翻腾的怨毒,恨不能将方觉夏生吞活剥。

方觉夏毫不在意。叶溪再如何跳脚,终究被“同门”与“师威”两道枷锁禁锢。这份暂时的钳制,于此刻的他,便是喘息之机。

待他羽翼丰满,挣脱桎梏,便再也不用借用沐修明的名号,也再也不用瞻前顾后。

甩脱了恼人的尾巴,方觉夏漫无目的,信步而行。思绪纷乱,蔺慎南那副永远置身事外、洞悉一切的浅笑面容,忽然浮现在眼前。此人如雾里看花,看似温和,那份掩盖在表面之下的冷漠却挥之不去。比起恶意凸显的叶溪,蔺慎南显然更令他觉得棘手。

不知不觉,竟行至一处僻静湖畔。春水澄澈如碧,微风拂过,揉碎一池天光云影,卷着零落的桃花瓣,缓缓流向远方。

方觉夏独立水畔,良久无言。天地间的静谧,终于熨帖了胸中翻涌的躁郁。

如此重来一遭,再计较那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可不是浪费这大好春光。

罢了。南汀要罚抄门规,那便抄。

回到居所,铺开纸笔。九霄剑宗门规浩繁,条条框框如无形枷锁,其中“修士不得擅伤凡人”一条,墨迹尤重。

方觉夏的笔尖,悬在“不”字之上,久久未落,墨汁在宣纸上泅开一小片深痕。

这铁律森然,字字分明。

可……那亲手将他诛杀于婚房之内的碧云剑尊沐修明,不正是此门翘楚?

笔尖终是沉沉落下,写下“得”字。冰冷的讽刺,如同那日穿心的寒刃,再次刺骨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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