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七月,中都城内蝉鸣不断,热风拂面,街道两旁,枝叶茂盛的树下三三两两地聚着躲凉的百姓。
午后日头愈烈,树下乘凉的百姓也所剩无几。
街角茶水铺的小二正欲进屋躲懒,忽瞥见主街那头来了一支队伍。
只见下人们抬着一顶鲜艳红轿穿过主街往北去了,后头跟着数十个嬷嬷、侍卫。
原本懒怠的小二来了精神,不一会儿,街道旁便挤满了瞧热闹的百姓,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话。
“这么大阵仗的队伍怎么往北边去了?城里的达官显贵们都在东边啊......”
“你方才回城里吧?今早祁府小姐得了圣旨赐婚!这是来接她的喜轿,没看见那轿子红彤彤的还挂着金铃嘛!”
“祁府小姐?你是说前朝皇后那脉的......”男人还没说完,就见一旁的小二连忙瞪大了眼遮住了嘴,男人会意立刻噤了声。
小二:“就是她。”
那男人压低了声音道:“原先不是说,皇上留着她是为了招进宫里吗?”
小二摇头道:“不清楚,祁小姐前些日子才行的及笄礼,这就嫁出去了,还是嫁去北都......”
“北都?!”男子咋舌道,“那可是个穷地方,祁小姐莫不是......得罪皇上了?”
“谁知道啊,我看着,这一去怕是有去无回了,这些没出过远门的小姐,一出去就容易感染风寒,能平安到北都都是万幸了......”
说话间轿子已转过了街角,百姓们的议论声顿时大了起来。
街上议论纷纷,祁府内却寂静一片。
“小姐,这婚服是否长了些?”
祁雪低头一瞧,火红的裙摆垂曳在地上,她稍稍挪动了一下,果然险些踩住裙角。
“果真是长了,这可怎么是好?圣上御赐的婚服......不好随意裁剪吧?”小荷担忧道。
祁雪伸手将裙子拎了拎,慢慢往前走了两步,虽被这繁复沉重的婚服压得肩头酸痛,但好歹不会摔了,她轻叹了一声道:“拎起些裙子,我走慢点就好了。”
小荷无奈点头,嘴里还嘟囔:“看来宫里制婚服的手艺也不如何嘛......”
祁雪抬眼瞧了小荷一眼,没说话。
她心里明镜似的,圣旨来得急,这婚服定然并非是为自己量身而裁,怕不是将从前给嫔妃们制的衣裳改了改送来的。
待上完妆,小荷感慨:“小姐是我见过最漂亮的新娘子!”
祁雪冲小荷笑了笑,低头看着镜子里的人,嘴角却渐渐垂落了。
镜中那人青丝轻挽,肌肤白皙细腻,黛眉微蹙,杏眸含水,鼻子小巧挺拔,唇珠微丰,饱满嫣红,虽脸颊略带稚嫩,却也可称得上是绝色了。
小荷将盖头蒙好,祁雪便起身拎起裙摆出了门。
按照大荆婚俗,女儿出嫁前需向父母拜别,祁雪的父亲早亡,家中只剩母亲许清源与兄长祁寒英。
路过小花园时,祁雪放慢了脚步。
这园里的一草一木都是由她同母亲和哥哥亲手栽下。
祁雪还记得,彼时园中荒凉,满是枯叶腐枝,母亲带着她和哥哥一同收拾,将土都细细翻了,她说喜爱桂花,隔天哥哥便带回来种子栽下。
桂花树已种了五年,想来今年也该开花了,前两日母亲还说等桂花开了,便采下来做桂花糖糕吃。
城中东街上有一家名为“沁甜斋”的糕点铺子,桂花糖糕做得尤其好,每每到了**月,天还未亮,铺子里就飘出了桂花糖糕的清甜香气,同平日里的桂花香气不同,这糖糕还有甜气和草香,叫人闻着就垂涎欲滴。
因着桂树只有每年初秋开花,于是这桂花糖糕至多也只卖到十一月,其余的日子,无论祁雪有多馋,也是吃不上这桂花糖糕的。
如今祁雪日日都要查看桂花树的长势,盼着有一日能吃上自家做的桂花糖糕。
可惜桂花还没长好,赐婚的圣旨就送到了家中,她自知非嫁不可,如今望着满园葱郁,只余叹息。
穿过小花园,顺着回廊一直走就到了前厅。
许清源坐在主位,祁寒英冷着脸坐在一旁,厅里还站着数十个嬷嬷、侍卫。
祁雪跨过门槛进了前厅,站定后缓缓下跪,双手平举交叠贴在额头,弯腰伏地。
出嫁是多数女子的必经之事,可祁雪未曾想过来得这样快,及笄宴还恍在昨日,母亲的叮嘱也犹在耳畔。
在家中被呵护十余载,如今全家性命系于她一人身上,她心甘情愿出嫁,可不忍与亲人分离的心也正真切地痛着。
祁雪跪伏在地上,张嘴时才发觉自己的声音早已哽咽了:“女儿拜别母亲......谢母亲养育之恩,今将远嫁,谨记教诲,不敢相忘。”
许清源虽年过四十,但柳眉杏眸、肤细面白,仍是气质卓然。
她红着眼眶,拭了好几次泪才堪堪开口道:“起来吧,出嫁从夫,往后要与......与姑爷同心同德,相互扶持,百年好合......”
小荷上前将祁雪扶起,祁雪垂着头站直了身子,脚尖地板上洇开两朵泪花。
“时候不早了,快快启程吧!”一旁的嬷嬷催促道。
祁雪一路拎着裙摆挪行至府门前,门前已聚集了许多来看热闹的百姓。
她隐约听见了百姓的议论声,什么“可怜”“杀神”“没命”等,都是些骇人的字眼,但她此刻已经麻木了,只在意身后许清源细细的哭声。
祁雪没敢回头看,在小荷的搀扶下上了喜轿。
一路上轿子外面都是热闹的议论声,从北街到主街,直至出了城门,周遭才算静下来。
风吹开轿帘,拂动盖头,轻拍在祁雪脸上。
“小姐,出城门了,把盖头摘了透透气吧......”小荷跟在喜轿边小声道。
祁雪将盖头取了下来叠好,掀开轿帘一角往外看。
方才在城中时觉得百姓吵嚷、轿中闷热,这会出了城,周遭静了,连风都是凉的。
城门外是一片荒地,远处隐约能看见层层叠叠的山,路上有瘦黑的百姓挑着扁担行走。
秋风吹过,卷起地上的几片叶子,缠在人们脚边盘旋几圈又坠下。
祁雪忍不住回望城楼,高大的城楼上写着“中都城”,这里是荆朝的都城,城内住着天子和无数达官显贵。
人人尽说中都华贵,全不知其间境况,富者高悬金瓦檐头,穷者堕入污臭泥潭。
如今北街皆知祁府三人是前朝皇后祁玉珠族中最后的血脉,见了只道一句生得便是富贵命,并不晓得当年祁家家主祁竞被抄家问斩后,许清源三人是如何在中都城讨生活的。
五年的富裕日子并未让祁雪沉湎其中,她始终记得,幼时母亲坐在矮凳上替人缝补衣裳,一坐就是一天,哥哥天不亮就出门去,年幼的自己困得睡着了也等不到他回家。
祁家从食不果腹到衣食无忧,许清源和祁寒英都出了力,唯有祁雪,在他们的呵护下长大,因此她时常感到亏欠,是以如今赐婚北都王,明知路艰险,她也愿意一试。
......
荆朝土地辽阔,分为四座大城,中都地处东方,一面临海,其余北、西、南三都呈包围式将中都护在其中。
北都占地辽阔却人口稀少,因其与北胡交界,自前朝起便同北胡摩擦不断,新旧朝更替时,北胡人更是趁乱将北都城毁了近一半。
北都百姓在水深火热中熬着,穷困与残缺成了北都人的“特征”,如此年复一年,在北都百姓逼近绝望时,周行牧出现了。
十四年前,先皇将年仅八岁的周行牧派遣至北都城,明面上是想让身为皇子的周行牧统管北都城,但有心人都看得分明,一个八岁的孩子去到战火纷飞的荒城,无异于送死。
可周行牧非但没有死,还迅速成长起来,十三岁持刀上阵,十七岁率北都军击退北胡,签下十年北契。
同年,先皇因不堪承受朝中重臣联名上书的压力,无奈加封周行牧镇北大将军。至此,周行牧成为荆朝最年轻的大将军。
彼时北都城中满目疮痍,连年战乱下,百姓根本盖不出像样的房子。黄泥混着稻草砌出一方挡风的角落,头顶再盖上一块满是补丁的破布,这就勉强称得上是“屋子”了。若是运气不好,这“屋子”翌日就会被北胡人投进城的碎石打坏。
北契签下后,北都花了五年将屋子重新盖了起来,但城中仍远比不上其他几个都城一般繁华。
偶有消息灵通又胆大的商人来北都找商机,见城中皆是土屋平房,城中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货物吃食,且百姓们谈起商贾之事都有些木讷不通,城中壮劳力都要忙建屋子,剩下的年轻男人都肢体残缺做不得什么力气活,渐渐地也便歇了同北都城走商贸的心思,如此一来,北都城便愈发边缘化。
起初有心怀鬼胎的人进城行骗,出城后似是吓疯了般,逢人便说北都城中有杀神阎王,吓退了其余想进城的人。
如今其余都城的百姓们谈起北都,都只知道那是个穷苦地方,城中有“杀神”周行牧坐镇。
此刻百姓们口中的“穷苦地方”北都城内正满溢着洋洋喜气,街上聚满了百姓讨论“杀神”周行牧的婚事。
“哎唷!皇上赐婚可是好事!”
“是啊是啊!咱们将军早到了议亲的年纪,奈何媒婆踏破门槛,将军也不肯松口!”
“我听隔壁街的张媒人说,将军是怕战场凶险,到时候耽误别人姑娘的大好年华……”
“唉……将军为北都做了那么多事,如今连婚事都要辞了……”
“不说丧气话!这不是赐婚了吗?听说是中都来的千金大小姐!要是能同将军结缘就最好了!”
“是啊是啊!”
“话又说回来......先前将军让我们出去传他面目丑陋、青面獠牙,也是为了替我们震慑震慑外人,如今这中都的大小姐要是听了谣言,不敢来咱们北都可咋办?”
“哟!你不提咱都忘了这事儿了!要不咱让将军去接吧?万一新娘子半路跑了咋办?”
其余人纷纷附和,一行人扛着锄头,挎着菜篮子就上北都王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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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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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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