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朝民风开放,只要不做什么伤风害俗的事,和离亦或是休妻后,女子再嫁的很多。
这些天祁雪在城中闲逛,与百姓们混了个脸熟,每每见面也都会聊上几句。她知道这城中有许多夫妻都是再嫁再娶的,前些年的苦战带走了很多百姓,剩下的人们只能搭伙过日子。
本以为这样艰苦的环境里,又是凑合着再嫁再娶,其中总是怨偶居多,但祁雪在他们相处的细枝末节中品出了岁月静好的意味,瞧着也不失为好姻缘......
可自己可是圣上赐婚嫁来北都的!若是被休或是和离,如何向圣上交代呢?
祁雪愣愣地瞪大了眼睛,怔在原地,不知如何回应这句话。
周行牧看她的模样,便知道她似是误会了什么。
“你应当知道圣上为何将你赐婚与我。”周行牧道,“不过是想借着你前朝皇后一脉最后的族人身份,与我镇北将军功高震主的名声,以谋逆罪将我们一并处置了。”
祁雪没料到周行牧会如此直白,她稳了稳心神问:“那你是真的打算造......”后面一个字她并未说出口。
“你说你这几日在城中四处走过,那也应当瞧见,北都如今再经不起战乱了。”周行牧黑白分明的眸子直直地望向祁雪。
那一刻,祁雪似是被他的眸子蛊住了,明明他的眸子里没有泪水,却让人觉得难过,浓黑的睫毛稍稍遮住眼尾,原本上扬的眼角像是耷拉下来,看着既悲伤又无辜。
祁雪的心狠狠地跳空了一瞬。
“我们的婚事只是给圣上一个交代,你不必放在心上,北都是苦了些,但为了北都城的百姓,也为了祁府的安危,还望你务必留在此处,待中都局势稳定,我便会找个机会还你自由,届时天高海阔,任君翱翔。”周行牧道。
听着周行牧的话,祁雪的眼睛慢慢亮了起来,她放下心里的大石头,暗自长舒了一口气,目光不经意间又扫过一旁搭着大氅的架子,脸颊有些发烫起来。
周行牧不明所以,脚下一转,去取架子上的大氅,当看见黑色大氅下还压着一件白色大氅时微微怔住,随后利落地取走了自己的大氅,他行至门前,还是停住脚步侧头对祁雪道:“我平日礼数散漫,若有冒犯之处,尽可直言。”说完便披上大氅,冒着风雪出门了。
周行牧一走,小荷就进了屋子。
“小姐,如何了?”
“成了。”
“我就知道!”小荷笑了起来,“行止不会骗人的,王爷真的是好人!”
......
毅王府。
“稀客,怎么想着来我这儿了?”周镜拎着一个竹织的鸟笼子进了前厅。
“毅王。”行莽拱手行礼。
“免了,你知道的,本王素来不喜这些,怎么几个月不见这么生疏了?”周镜把鸟笼放在桌子上,拢了拢肩上的毛氅,对周行牧道,“演练如何了?”
“都在计划之内。”周行牧呷了一口桌上的茶道;“今岁的账本、案例,这几日送去我府上。”
周镜逗鸟的手一顿,斜睨着周行牧道:“冒着大雪,就为了问我讨要账本?往年都是年后差人送去的,怎么今岁倒劳你特地来问?”
“往后中都的大小事宜都归......”周行牧说着,用手指摩挲了一下茶杯才继续道,“归北都王妃统管。”
“嗯?”周镜来了兴趣,放下逗鸟的竹枝,问一旁的行莽,“你家将军用的什么法子?两个月对新婚王妃不管不问,王妃居然还愿意帮他管北都?”
行莽摇摇头。
周镜又转向周行牧:“你倒说与我听听?”
周行牧只好将自己与祁雪的交易说了一遍,发丝上的雪早就在屋中炭火的烘烤下消融干净,整个人透着股暖意。
屋内一时安静了下来,这时一道爽朗的声音穿过风雪传进屋里:“周镜!你还有空逗鸟?还不快点把饼子的新窝做好!”
话音刚落,说话的女子便踏进了屋内,前襟挂着些许白雪,一进屋内便洇成了一小块深色水渍。
进屋的女子柳眉凤眼,薄唇翘鼻,两颊丰满,气色却不大好,面上没多少血色。
“毅王妃。”行莽行了礼。
“好些日子不见了阿莽,愈发高大了,算起来今年也有十六了?”秦妱说着,朝周行牧颔首,算是行过礼了。
“年后过了生辰就十六了。”行莽待秦妱挺着肚子进了门,便自觉站在门口挡风。
“再有两年可以说媳妇了,要是看上了哪家姑娘,尽管同我说,我帮你提亲去!”秦妱被周镜搀着坐下,尽管靠着炭火,周镜还是脱下毛氅,盖在秦妱腿上,嘴上还小声叮嘱道:“大夫说了你易疲惫,要少操心。”
“这个......”行莽挠了挠头,有些羞赧。
“有什么好羞的?婚姻大事,轻慢不得。”秦妱说着,意有所指地看了周行牧一眼。
周行牧又呷了口茶道:“往后北都事宜都由北都王妃统管,还望毅王妃多提点。”
“北都王妃?”秦妱蹙起眉道,“你这叫法还不如外人体贴,虽说是皇上突然赐婚,可人家好歹是大小姐,自中都千里迢迢来嫁你,你倒好,把她扔在府里两个月不闻不问,这才刚回来,又交给她管理北都这劳心劳力的差事,怎的这么无情!”
行莽在一旁撇了撇嘴,也就毅王妃敢这么训将军,要是换个别家的夫人小姐,见着将军怕是头都不敢抬的。
“要不是我身子沉,今日便上门同北都王妃好好说道你!”秦妱觉得气不顺,便扶着肚子往后仰了仰,喘了口气。
周镜见了连忙上前扶着她,安慰道:“待雪停了,我带你去,莫动了胎气。”
几人又闲聊了几句,门外天色渐浓,狂风四起。
周镜将盖在秦妱腿上的毛氅往上扯了扯,门外的风卷进屋里来,把被炭火烤热的屋子吹得冰凉,他对秦妱道:“风大了,你先回屋去?”
周行牧此时起身道:“送毅王妃进屋吧,我们也该回府了。”
几人一齐起身,门外小厮来报:“外头来了辆马车,说是北都王妃派来的,还给将军带了句话。”
秦妱看了看周行牧,问小厮:“什么话?”
小厮道:“王妃说,路上风雪大,骑马危险,望将军乘轿慢行。”
......
周行牧回到王府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了,掀开轿帘远远看见王府门前高高挂着两盏灯笼。
祁雪带着一群下人在门口站着,下人们手中也都打着灯笼,比平时檐下只有两盏灯笼的时候要亮堂得多。
灯光晕在祁雪脸上,勾勒出流畅的脸部轮廓,饱满的脸颊挡住小部分光,在眼下投出两旺浅浅的阴影,那双漆黑的眸子在看见周行牧下轿的时候更亮了。
自北都王府建府以来,周行牧甚少回来,若不是秦妱说堂堂都城王爷在城中连府邸都没有,实在太不像话,周行牧本是连府都不想建的。
现下祁雪领着一群人在府门前等着,倒是显得前所未有的热闹。
周行牧顶着祁雪炽热的目光走近了,看着祁雪冻得有些发红的鼻尖道:“天寒,以后不必在府门口等我。”
祁雪还没来得及回话,周行牧便抬步进府了。
下人们纷纷打着灯笼在前面引路,小荷跟在最后,手里拿着门闩准备关门,却不知哪里来的风直往门缝里灌。
小荷一时间有些推不拢门,眼见着门板往脸上撞过来,身后伸出一只手将门推合上,抽出小荷手里的门闩将门栓好了。
小荷连忙回头道谢,行莽说了句举手之劳后转身就走了。
小荷看着行莽的背影——这人还挺热心的。
晚膳是周行牧出门前吩咐厨房准备的,这会儿人齐了,菜也端上了桌。
祁雪坐在桌前,有些呆滞。
桌上的菜分成了两派,一派是祁雪平日里吃的炒菜,一派是馍、烙饼、肉汤和一大盘混杂在一起的菜。
祁雪见周行牧用筷子把掰碎了的烙饼夹进肉汤里,然后净了手,用手拿起馍咬了一口,另一只手用筷子从那盘混杂在一起的菜中夹了一些放进嘴里。
祁雪有点不知所措,餐食礼仪她是学过的,家宴、宫宴、大大小小的场合及各种意外情况,她都知道怎么应付,但现下这个情形她实在是有些反应不过来。
周行牧吃完一个馍才发现祁雪还没动筷子,只愣愣地看着自己,他轻咳了一声,屏退了下人们。
“不必拘束。”周行牧说完,放慢了速度,继续吃。
祁雪这才回过神来,拿起筷子开始用膳。
两人都没说话,气氛却渐渐和谐起来。
晚膳后,祁雪回了房,刚褪下大氅便打了个喷嚏。
小荷连忙端了热水上前道:“小姐为何要冒着寒风在府门口等王爷啊?横竖我们只是同他做交易,各取所需,无须奉承他吧......”
“我同他做交易的第一件事便是统管北都城,城中的布防与户籍名册我根本不知道在哪儿,若是他想要从这里为难我,我当着需要费些心思的,不如早早同他打好关系,交易也顺利些。”祁雪抿了口热水,在书案前坐下,端书看了起来。
小荷将火炉搬得离书案近了些,取了张毯子盖在祁雪的腿上,自己则跪坐着开始替祁雪研墨。
不一会儿,门外传来敲门声,祁雪的目光仍旧放在书上,待小荷开门喊了一句王爷,她才将头抬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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