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梓树也大致猜测到，那无缘无故的饱腹感，是因为什么冒出来的了。

她查看了一下系统，却发现刚刚一无所获。

张十九被注射青豚后，并没有任何异于常人的反应。

夏延炎说过，青豚是可以促使人飞速异化的药剂，理论上，张十九现在应该不是异能者便是异化人。

但他却什么变化都没有。

是拥有跟陶梓树一样可以消化污染的异能？

还是异化感染绝缘体？

审讯过后，还会送去医疗室体检，她建议夏延炎再给他做一下异化检测。

——

收容中心的那群小孩倒是不再那样大声哭闹了，只是用一种令陶梓树感到陌生的目光，死死盯着她。

陶梓树回视他们，半天才意识到，那目光里埋藏的，是恨。

夏延炎去对张十九进行最后一场审问，为了走一下形式，陶梓树也要在这里暂留一会，等候已知的发落。

夏队离开时特意加紧了他们身边的看守，以防闹出乱子。

“所以你确实是吃饱之后就可以免于感染？”

步林雨压低声音，用近乎气声的音调同她聊天。

“准确来说，是免于污染，但还是会被感染的，我现在的异化值已经达到65%了，而且我感觉吃饱喝足不单单是字面意思…比起正常的食物，我好像更需要吃的是异化能量。”

被仇视的目光盯久了难免还是有些不自在，陶梓树看向天花板，晃晃脚尖，向步林雨贴近。

步林雨顺从地弯了弯腰，将耳朵凑过来。

在旁人看来他们像是在窃窃私语。

他们之前交流过各自异能的具体能力，步林雨当时并不是特别能理解【吃饱喝足身体棒】的含义。

陶梓树也仍旧在摸索期，不能完全靠自己的理解同他解释。

就算如今的理解大差不差，她也不知道获得这个异能是福是祸——

抑制不住地“吃”掉异化能量，却不会被污染，并且能够获得新的异能。

但异化值依旧会增长。

依据世界观，异化值突破80%时，将不再是异能者，而是异化人。

绿洲元年以来，从未有过特例开创先河。

聋哑女孩张二七突然发出一声怪异的尖叫，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她飞快地站起身来，冲向陶梓树，两只仍戴着手铐的手，举到了空中，似乎试图掐住陶梓树的脖子。

当然她没有得逞。

一枚子弹贯穿了她的头颅。

张二七两只饱含着泪的棕色大眼睛，瞬间失去了色彩。

她就这样举着两只空荡荡的手，直挺挺地倒在了陶梓树眼前，只余一道泪痕烙印在脸颊上。

陶梓树被枪声惊得站了起来。

“二七姐姐！！！”

那群小孩看到张二七倒在地上，一个个哭喊着跑了过来。

然后一个个接踵倒在了地上，像多米诺骨牌。

警卫的枪法很精准，每一枪都直截了当的命中了头颅。

陶梓树试图阻拦，她横身挡在了离她最近的警卫面前。

警卫见状放下了枪。

但收容大厅内一共有六名警卫，陶梓树身后依旧枪声不断。

她感到一股烈火灼伤般的痛，从心脏攀登到眼眶。

几颗子弹掉了下来，发出清脆的声响。

她转过头去，步林雨站在那里，蓝灰色的巨大羽翼缓缓落下。

就像两道被拉起的帷幕，舞台上是流淌的血泊，和十几个孩子冰凉的遗骸。

枪声之后是无边的沉寂，一切在此刻都如同戏剧的安排。

陶梓树咽下情绪，嗓音干涩：“他们可能只是想看看那个聋哑女孩。”

未必是想向她报仇。

警卫从防护头盔里发出宛如机械的声音：“依据《relieve基地守法公约》第一千九百二十七条，非法居民试图攻击基地三等公民，死罪。”

“死罪”二字伴随电子杂音，重重地落在了地上。

陶梓树不可置信地看向他，看向身边的其他警卫。

他们都不矮，平均一米八以上，手里握着枪，脚底下踩着那群矮小的生命，像是巨人。

像是她第一天来这个世界时，遇到的异形。

夏延炎在这时赶了出来，见到此景愣了愣，但很快见怪不怪地调整好，询问警卫道：“这是怎么了？”

警卫重复了刚刚的话，若不是方才陶梓树透过头盔看到了他的眼睛，她很难不认为他是机器人。

“哎，”夏延炎捏着眉心，叹了口气，“待会叫人来打扫一下吧。”

她的反应远在陶梓树意料之外。

陶梓树质问她：“难道就这样不管了吗？”

“非法居民和异化人，在法律上基本没有什么区别。”

夏延炎低声回答她，语气比平时缓慢一点。

“只有无缘无故杀了他们才算违法，罪名是…污染基地内环境卫生。”

陶梓树掐了掐自己的掌心。

步林雨站到她身边，手轻轻放在她的背上。

他的体温令她平静了些许。

“你不好奇你刚刚为什么可以进审讯室吗？”夏延炎见缝插针地转移话题。

她那英气锋利的脸上露出官方的笑容，有些违和。

“恭喜你们，成为了警卫总部新的成员。”

陶梓树抬眼紧紧地看着她。

换作是以前，得到这样一份稳定高薪的工作，简直是“摆王”陶梓树做梦也不敢想的。

如今她却丝毫笑不出来。

“就一定要这样对待他们吗？”陶梓树指了指地上那群孩子的尸首。

“一般来说，是押送到法庭，经过司法程序后，择日枪决。”夏延炎垂着眼帘，回答她，“那个聋哑小姑娘，本身就是要枪决的，只不过还没来得及让你走一遍程序。”

“如果我不认为他们伤害到我了呢？除了那个小女孩。”

张二七持枪射伤了她是事实，她当然也没打算要善罢甘休，但从未想过惩罚这么严重，如今甚至变成了连坐。

“我们只依据事实进行判断。”夏延炎轻声说，“她可能也只是…选择了她的死法。”

毕竟张二七注定要死。

陶梓树在张十九发疯时的自言自语里听到过，虽然张老头是因为张二七他们想上学才做黑心买卖的，但其实张二七他们并不知情，只以为张老头是在地下城开了家小诊所，所以才能赚那么多钱。

不论张老头是因为什么想要加害于他们，也不论他是否是收留流浪儿的好心人，器官贩卖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他死有余辜。

但这群孩子没有罪，在他们看来，他们只是刚刚失去了共同的家人，而陶梓树是罪魁祸首。

他们还处在想上学的年纪，甚至其中有两个话还说不完整。

或许张老头就不应该在那个雪夜捡走张十九，又或许在这个时代，被淘汰者本就不该享有读书习字的权利。

陶梓树想起路过地上城时，雇佣兵追在车后大喊着，他们是集团的走狗。

陶梓树不想成为集团的走狗。

也不想成为基地这个机械巨人脚下的齿轮零件。

更不想恃强凌弱，踩死任何一条无辜的生命。

她还没有开口回答夏延炎，步林雨伸手轻轻拉了拉她的胳膊。

陶梓树侧过头，看见步林雨对她轻轻摇了摇头。

他们没有办法拒绝。

他们是身无分文的外来者，连饭都吃不起。

他们只是两枚普通的零部件，意外收获了特殊能力，得到了集团的赏识，这理应是他们毕生之幸。

“我要带张十九去做异化检测，你们就在我们副队这进行一下入职登记吧。”

夏延炎身边一直跟着一个不起眼的女人，个头跟陶梓树差不多高，相貌平平无奇。

女人此时往前多迈了几步，才能让人勉强在她身上集中注意力。

“自我介绍一下吧。”夏延炎拍拍女人的肩膀。

“我，我叫王如萍。”女人朝他们二人鞠了个120°的躬，“请多多指教！”

——

夏延炎去找张十九已经有一阵子了。

陶梓树坐在椅子上看向王如萍——她找不到入职资料了，还在端网里疯狂的搜寻着。

每过一阵子，嘴里还要不停地向他们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若不是陶梓树按着，她估计要站起来给他们鞠几十个120°的躬。

“啊！终于找到了！”王如萍开心地蹦了起来。

陶梓树却没有关注她，因为此时夏延炎押着张十九走出来了。

张十九面无表情地打量着地上成堆的尸体，这些都是他曾经的“兄弟姐妹”——他脸上浮现出一丝冷笑。

随即他转眼看向陶梓树。

“我一定会活着，我们会再见面的。”

陶梓树歪歪脑袋，笑了笑。

但她心里也有同样的感觉，张十九是个聪明人，心机深沉，不会那么轻易的让自己死于非命。

他一定会想尽办法，争取到他想得到的死亡。

张十九被送走后，王如萍伸出一只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妹妹，你还记得签合同这件事吗？”

“奥。”

他们通过端网交换了一下文件，陶梓树大致看了几眼——不仅有问题，而且是霸王条款，出任务后死亡没有任何补偿，毕竟这里的人都无父无母的。

但他们不得不签。

签完后，王如萍将她端网里的内容制成了一个类似于药片的小东西，放进了注入器里。

她抚了抚陶梓树肩：“没事的，闭上眼，很快就好啦。”

能够面无表情注入端网的陶梓树，听着她幼师般的语气，眨了眨眼睛，用力点了点头。

“好——请你轻一点哦——”

步林雨听见她浮夸的语气，憋不住笑出了声，然后得愿以偿的收获了一胳膊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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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冰冷深海（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