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问鬼(5)

明烛感觉自己堕入了一片深海。

眼前一片茫然,奋力挣扎许久,明烛感觉自己终于浮了上去,忙仰起头,大口呼吸了起来。

“夫人,夫人醒了——”明烛还没搞清楚是什么状况,就看到一个丫鬟打扮的小姑娘扑了上来。

夫人,什么夫人?

明烛心下疑惑,看见身边放了个铜镜,连忙抓起来一看——眼前的女子五官与周愫筝有七八分相似,只是轮廓更加恬静,唇边多了一粒小痣。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她左眼处有一块拳头大的伤疤,似乎是烫伤,显得有些狰狞。

看来她是附身到唐修远的第一任妻子——周愫然身上了。

徐回初你个王八蛋。

但是现下已经穿过来了,只好走一步算一步了。

周身一股浓郁的药香味,明烛觉得熏的有些不舒服。

她侧头看向小丫鬟,哑声道:“那个,我昏过去了多久?”

小丫鬟哽咽着:“已经,已经两天了。”

这么严重。

眼见小丫鬟又要哭,明烛连忙开口宽慰:“好了好了,我这不是醒了嘛。”

小丫鬟好容易止住了哭声,又恨恨道:“若不是二小姐,您又怎么会收这样的哭。”

明烛:“二小姐?周愫筝?”

“是啊。”小丫鬟咬牙,“夫人你等着,我这就去找老爷为你主持公道。”

明烛一时半会不想见到唐修远那张脸,正想开口拦住小丫鬟。

可嗓子就像被人下了禁制一样,什么也说不出来。

她又伸出手去,可动作出奇的艰难,连小丫鬟的一片衣角也没有抓住。

为什么拦不住?

电光火石之间,明烛一下就想通了——徐回初一定是用了某种手段,让自己穿到了周愫然身上,去了解一些不为人知的往事。

虽是魂穿,但自己本质上仍是旁观者,在那些关键节点上,什么也改变不了。

她叹了口气,不再去拦,果然手脚一下解除了束缚。

被身边其他丫鬟好说歹说劝着喝下一碗苦到她想哭的药时,唐修远才跟着先前离开的小丫鬟面色行色匆匆地赶来。

“老爷......”明烛还不太适应这个身份。

她才刚开口,就见唐修远凑近,一面想要握着她的手,一面担忧道:“愫然,可感觉好些了?”

明烛跟唐修远一共就接触了两次,一次是一行人刚来这里的时候,是唐修远接待的,打了个照面;再一次就是昨天......嗯,告了个别。

现下突然成了他的妻子,心里多少觉得有些诡异。

不知为何她感觉原身在接触到唐修远的时候,身体止不住的在颤抖。

她似乎有些怕唐修远。

于是她不动声色抽出手,掩着唇故作虚弱道:“已经好多了,这两日害得老爷担心了。”

唐修远心疼的看向她,一副“伤在你身痛在我心”的神情。

明烛想起小丫鬟方才的话,试探性开口道:“愫筝她......”

“夫人啊,只要你快些好起来,愫筝她就不会有事。”

明烛一愣,唐修远这一番话,听上去不像是宽慰,倒像是威胁。

“况且,我也知道愫筝这孩子也没有恶意,不会过分苛责她的。”

明烛听出来了,这不是像威胁,这就是威胁。

她还想开口说些什么,就看见唐修远从一旁的丫鬟手上接过瓷碗,将一碗黑糊糊的汤药递到她面前:“不说这个了,当务之急还是以你的身子为重。来,愫然,快趁热把药喝了。”

明烛遗憾:“老爷,我刚醒的时候已经喝过一碗了。”

谁知唐修远忽而一笑,眼神像是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夫人莫不是糊涂了?这药和方才那一副是不同的。”

“那我为何要喝?”明烛反问。

“乖,然儿。”唐修远虽还是那样一副神情,但眼里隐约多了些焦躁,“这药是苦了些,但对你的身子有益。”

“你不记得我们之间的约定了吗?”

什么约定?明烛不明白。

可原身却像是怕极了一样,颤颤微微接过了瓷碗。

明烛只好“哦”了一声。

她在唐修远的注视下,将那碗要一口闷了,苦涩的气息萦绕在她的舌尖,促使她止不住皱眉。

唐修远将药碗接了过去,仔细用帕子为明烛擦拭着嘴角,但嘴角却止不住上扬,像是某种计划得逞了一般。

“既然如此,我也不打扰你休息了。”他伸手要抚上明烛的头发,却被她假装咳嗽,偏头躲了过去。

“老爷慢走。”明烛也不太乐意见他,再加上原本的周愫然似乎也不欲与他多说,明烛于是敷衍道。

唐修远走的倒是很快。

明烛盯着他离开的方向,忽而觉得心口一阵刺痛,喉咙像是被人扼住了一般呼吸困难。

她脸色一白,伏倒在床头,看见丫鬟一脸惊恐的跑过来,耳边却是一阵嗡嗡响,什么也听不到。

那碗药......有古怪......

明烛死死攥住被褥,视线逐渐变得模糊。她伸出手去揉眼睛,却感到有什么东西滴到了指腹上。

“夫......你......伤心......”

小丫鬟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传来,明烛听懂了七八分。

这具身体原本的主人,在哭。

周愫然,你哭的是丈夫的薄情寡义吗?

来不及多想,明烛又陷入一片黑暗。

在睁眼的时候,周遭的场景已经换了一个样子。

她盯着头顶那块有些破旧的屋顶发了会呆,想要起身搞懂是什么状况,却发现自己浑身都动弹不得。

这又是什么情况?

鼻间浓浓的灰尘味儿呛的她眼泪直流,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身边似乎有人,听到她的声音,侧过头来看她。

娥眉杏眼,略施粉黛,额间还描了一朵凤仙花花钿。

“姐姐。”这女子开口,声音柔弱,“你醒了?”

哦,明烛明白了,她还在周愫然身体里,眼前这味就是她的好妹妹,以后的唐夫人——周愫筝了。

明烛想开口却开不了口,只能瞪着一双眼睛看她。

周愫筝起身,为明烛掖好被角,衣袖从明烛脸上拂过,那股子熏香显得与这里格格不入。

“入了冬,姐姐的病愈发严重了。”周愫筝一副黯然神伤的样子,“这可如何是好?”

等会,所以说,周愫然的病后面就一直没有好过了吗?

明烛诧异,自己刚穿过来的时候,这幅身体只是有些虚弱,如今仔细探查,却已经接近油尽灯枯了。

明烛心中一会,可却什么也做不了,只好如死尸一般躺在床上干着急。

“姐姐是在找墨儿吗?”周愫筝看着她的表情,关切道。

墨儿?应该就是之前那个小丫鬟了。

却见周愫筝捂着嘴,一副伤心欲泣的样子:“姐姐,墨儿今早背着人,想要偷偷把你的药倒了,被人逮了个正着,现如今......”

她一字一顿:“已经被老爷打了二十板子,发卖到别处去了。”

明烛:虽然我不是你亲姐,但是你这样一副“我都是为了你好”的神情说这种诛心的话是几个意思?

她先前还以为这姐妹俩关系不错,可如今看来,似乎只是周愫然单方面这么觉得。

但是她现在是个哑巴,她说不出话,只能听着周愫筝自顾自说。

她今日用了颜色很艳的口脂,唇舌张张合合,像一只吃人不吐骨头的女妖。

“姐姐,你不能像这样不爱惜自己的身子啊。”周愫筝轻轻拍着明烛的身子,“你要按时喝药,否则,自己吃苦不说,连带着身边人一起受累。”

“就快好了,姐姐。”周愫筝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明烛,原本柔和的眉眼仰视看去也多了几分傲气。

她和周愫然长的有七八分相似,只是一个更加端庄大气,一个更加明艳娇俏。

就快好了?

什么快好了?

是周愫然的身体马上快好了,还是......以她为引的怨鬼就要炼成了。

明烛挣扎着扭过头去,除了腐朽的房梁,什么也没有看见。

很快又什么也看不见了。

明烛再醒来是在一片喧闹声中。

她费力睁开眼,却感觉身体里有一把火一样焚烧着她的全身。

“这他妈又怎么了?”明烛有些崩溃,不管不顾尖叫出声。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脚被一种特制的绳子捆了起来,已经勒出了深红的印子,应当是原主挣扎过后留下的痕迹。

“你不是说万无一失的吗?”

“我说的万无一失,是在她把药都喝了的情况下。”

争执声不绝于耳,明烛抬去看,就看见唐修远面目狰狞,正在和站在对面的蒙面人对峙。

“那你说现在怎么办?”

“......只能先这样了,先把她灭口再说。”

“此事绝不能为外人知晓。”

语毕,两人齐齐转头向她看来。

明烛顿感不妙。

求生欲促使着她本能的想要逃跑,无奈手脚都被束缚住了,再加上这副身体已经被唐修远那副奇怪的药方掏空了,十分孱弱。

等她好不容易挪动一步时,唐修远已经在她面前蹲下,一把薅住她的头发,面露凶光:“夫人,你醒了。”

明烛:“哈哈。”看你的表情可不是希望我醒了的样子。

“为什么......”明烛突然控制不住开口说道,声音沙哑。

“愫然,你是一个好妻子。”唐修远笑道,“为我做这些,你不是心甘情愿吗?”

心甘情愿你个大头鬼,这是一个性质吗?

然而明烛只能继续走剧情。

“不......不是的,”她疯狂摇头,“老爷,停手吧,”

唐修远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一般,仰头大笑起来:“收手......你要我如何收手啊夫人?”

“夫人啊,其实我不想要你死的,可是你不死,死人就是我啊。夫人,你忍心吗?”

“不......不......”周愫然视若罔闻,嘴里艰难的蹦出几个音节。

“愫然,你也别怪我。”唐修远捏住她的下巴,力道大的像是要捏碎她的骨骼。

“你这样对我,就不怕遭到报应吗?”周愫然抬着眼艰难道。

“好啊,那我就等着你的报应。”唐修远的手一寸寸向下,用力掐住她的脖子。

明烛眼前一黑,呼吸越来越困难,胸口剧烈起伏。

她伸出手去,本能的想要掰开唐修远的手,却听他又说:“愫然,想想你的家人,想想你妹妹周愫筝,你现在安心去死,我可以承诺你,保他们余生平安无虞。”

“愫然,人活一世啊,不能只为了自己,也要想想别的啊。”

人活一世,不能只为了自己吗?

明烛觉得荒唐。

但周愫然却和她想的不一样,听了这话,她先是一愣,随后缓缓放下了手。

她的眼睛瞪得很大,一行血泪从她的眼眶中流出,比这世间一切的烈火都要滚烫。

明烛脑子里多了许多不属于她的记忆。

有六岁的周愫然耐心的给妹妹编着手串。

有十二岁的周愫筝不顾一切跳进冰冷刺骨的水里救起被人推下去的周愫然。

有十六岁那年,唐修远上门提亲,少女情窦初开似的笑着,却在不经意间瞥见妹妹失落的眼眸。

......

那些记忆如同走马灯一样,演绎着周愫然的一身。

明烛看着,心中五味杂陈。

......

直到她看到,和唐修远成亲两年的周愫然,听见唐修远和那个蒙面人密谋。

“我那夫人的妹妹,目光短浅,最是善妒,以她为引,最是妥帖。”

明烛看见周愫然面色惨败,死死捂着嘴不肯发出声,正想着溜走,却不知为何顿了一顿,随后故意发出了些声响。

之后,她又故意装作漏洞百出,很快就被唐修远抓住了把柄。

看到这,明烛隐约猜到,这个姑娘要做什么了。

果然,在之后,唐修远的目标变成了她。

他软禁她,给她灌下那些汤药。

他拿她的家人威胁她,不许她将此事说出去。

“夫人啊,人活一世,不能只顾着自己啊。”

可对外,他又是一副爱妻如命的模样,为自己博得了个好名声。

明烛看着那个蕙质兰心的女子,形同枯槁的坐在镜前,她那双死气沉沉的眼里,倒映着如同牢笼一样的四方宅院。

她走不掉了,再也走不掉了。

看着看着,明烛心中油然而生一种悲哀,因为周愫然,更因为她不知道自己一心护着的妹妹,也成了置她于死地的帮凶,甚至在她死后,接替了她的位置,成为了新的唐夫人。

可她最悲哀的,还是周愫然如何努力,都没能让自己和妹妹,逃离唐修远的魔爪。

最后的最后,她看见死后的周愫然冤魂难以散去,又看见自己妹妹假面后的恶毒。

她这一生啊,没有一刻是为了她自己,可她也什么都没有守住。她一生善良,却连死后也不得安宁

周愫然,你被唐修远骗了。

可那不是她的错。

“我可以帮你。”

突然,她听见一个声音,几乎是和周愫然一起回头。

可下一刻,明烛却感觉自己的意识正在被抽离。

不,不要!

她无声的呐喊着,却看见周愫然露出以个笑,笑着笑着,她突然哭了。

她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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