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又下了一整天。西厢房檐下的冰溜子挂得老长,风一吹,雪沫子就哗啦啦往下掉。
裴世璋推门进屋,靴底上全是雪,气喘得呼呼响,手里还拎着个油纸包。
“穿上,我爹叫你去前厅。”
凛归之正弯着腰收毛笔,听见这话抬头。油纸包里是一件新短褂,颜色深得发黑,一摸冰凉。“顾家的来了。”裴世璋靠近,压低声音,“她爹话多,你别乱说话。”
凛归之轻轻点头,慢吞吞换衣裳。褂子有点大,袖子一直滑到掌心。裴世璋皱着眉,走过来帮他把袖口折了两道。
“别动,歪了不好看。”
语气像在训人,可手上的力气极轻。
前厅的炉火烧得正旺。顾千霜披着红斗篷,小铃铛一动一响,一看见人就蹦过来,拽裴世璋的袖子:“世璋哥,来年开春咱们去苏州玩好不好?”
裴世璋一把甩开她的手,眼睛却瞟向凛归之。
那孩子坐得笔直,手贴在膝盖上。顾伯伯笑眯眯地招手:“归之来,尝尝这个,是江南的梨膏糖,可甜呢。”
凛归之刚伸出手,裴世璋就抢先一步,把那碟糖端走,丢了一片进自己茶碗里。糖化得飞快,茶水都染了色。
他喝了一口,抬头淡淡地说:“他嗓子不好,不能吃甜。”
顾父愣了愣,赶紧摆手笑:“哎哟,我没留神!”
顾千霜撅着嘴,小声嘟囔:“又不是他自己要吃……”
裴世璋装作没听见,目光一直没离开凛归之。那眼神冷得厉害。凛归之只好垂下头,安安静静坐着。
散席后,顾家父女走了。裴世璋在院里转了几圈,天黑透了才回屋。
书房里凛归之正收拾书卷。屋里没点灯,炉火的光一跳一跳。
裴世璋靠在门边,看了他半天才说:“你是不是还想着那糖?”
凛归之一愣,背对着他摇头:“没有……”
裴世璋走近一步,伸手去碰他下巴,声音低低的:“我说不让吃,就不能吃。”
凛归之屏着气不敢动。裴世璋看了他一会儿,突然笑了,手一收。
“别这么听话。老这样,像我欺负你。”
他转身去添炭。火苗一跳,照亮他还没褪去稚气的侧脸。
“明早去祠堂,”他随口说,“帮我把账册搬一搬,弄完了去南院喂马。”
凛归之轻轻“嗯”了一声。
裴世璋走出屋。雪停了,风还冷。
院子里一片静寂。凛归之走出书房绕过屋角,悄悄走到祠堂后头。裴世璋坐在破旧窗户下,肩头落着半片雪,抱着膝盖。
“给你。”凛归之轻轻放下一颗蜜枣,手微微发颤,捂得温热。裴世璋瞥了一眼,然后猛地挥手把蜜枣打掉,滚进泥里。雪光映在他通红的眼睛里:“你傻吗?他们想把顾千霜塞给我!以后她就得住到咱们家来了!”
凛归之被他突然提高的音量吓了一跳,愣在原地。风里有雪的味,冷得刺骨。裴世璋的呼吸打着颤,像是在压什么东西。
他忽然站起来伸手去抹掉凛归之肩上的雪,语气低低的:“她要真来了,你怎么办?”
凛归之没答,只是轻轻摇头。裴世璋盯了他一会儿,什么也没再说,转身走进夜色里。
凛归之听着脚步声渐远,坐在地上,手指卷着衣角。周围的空气静的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屋内那盏灯晃了几下,光忽明忽暗。远处的铜铃被风轻轻一碰,叮一声,像有人在梦里唤他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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