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川市,六月。
谈雪案收到家里短信的时候,他刚从大学的礼堂里出来,婉拒了同级几位同学的合影提议后,他走到一边树荫底下,低头翻看着收到的短信。
[谈清晖:阿鹜和我说,明天他成人礼你到不了,学校里到底有多少事情需要你忙,连弟弟的成人礼你都没时间参加了?]
[谈清晖:我给你订了明天下午的机票,到时候让司机去机场接你。]
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父亲的不满和控诉,谈雪案目光平静地看完,连呼吸都没乱一瞬,便划到了还未读的信息框。
是母亲的,母亲的言辞和口吻要比父亲恳切温柔多了
只不过也是为了江鹜。
[余珰:雪案啊,阿鹜明天晚上就十八岁了哦,听阿鹜说,你学校里有事情要忙,所以这次他的生日你又无法赶回来,你上次给阿鹜过生日还是他十五岁那年呢。]
[余珰:虽然你和阿鹜不是亲兄弟,可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呀。]
[余珰:阿鹜说你总是不理他,可以和妈妈说说,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余珰:雪案。]
谈雪案面无表情地看完,最下面一个消息框已经有了九十九加的未读短信,但谈雪案从未点开过。
他拉黑不了江鹜。
就只能这样丢着不管了,也是谈雪案自己唯一能做主的剧情。
早在三年前,谈雪案就知道自己只是一本小说中的炮灰配角 ,算是意外吧,他被江鹜的一个追求者一把推下楼梯,脑袋恰好磕在水泥台阶上,闭眼之前,他看见红色的鲜血淌了好几个台阶。
肯定得死了,谈雪案当时便想道。
不止谈雪案这么想,被送入医院之后,医生也是如此下了诊断。
可奇迹般地,他醒来了,他身体一切的功能开始恢复正常,可同时,他意识当中被灌入了许多他一时无法接受的现实。
他名叫谈雪案,一本万人迷小说当中排不上号的男配。
主角是与他从小一起长大的江鹜,两人感情甚深,因此惹来了配角123456…的嫉妒和报复。
江鹜比他小上两岁,是他所在这本小说中的主角,江鹜七岁那年,家中突发意外,父亲离世母亲入狱,他一时之间成了父母两边亲人都嫌弃的孤儿。就在这时,谈清晖和余珰上门,将他领了回家,谈雪案也就成了江鹜的哥哥。
谈雪案对身世可怜的江鹜也分外疼惜,能谦让的尽量谦让,江鹜从小也听话乖巧,除了黏人了些,他几乎是一个完美小孩了,也难怪作者将他设置为主角,如此偏爱于他。
谈雪案当时躺在病床上,周围都是滴滴答答响的医院仪器,他双手叠在肚子上,掰着手指头数出了许多个无缘无故找自己麻烦的人。
虽然被找麻烦的时候,江鹜都会为他说话,他也很感动,可江鹜的行为却惹得那些人更为不满和愤怒——主要都是针对他的。
谈雪案那时候不明白,现在却全都明白了,明白了为什么身边所有人都对江鹜众星捧月,明白了为什么明明自己才是谈清晖和余珰的亲生孩子,他们却待江鹜更为真心和爱护?
更加明白了为什么以前的自己对种种改变没有感到过丝毫的不满,心甘情愿毫无保留地为江鹜付出,甚至为了江鹜放弃自己喜欢的美术专业。
在此之前,他没有任何属于自己的思想。
因为他只是一个不重要的配角,他的作用都是为了给予江鹜一对疼爱他的父母,一个疼爱他的哥哥,一个衬托他的工具人,仅此而已。
作者要他生,所以就算血溅满地,他也死不成。
而觉醒以后,谈雪案也很难去讨厌江鹜,说到底,都是供作者取乐的工具人罢了。
他只是不想再与江鹜产生任何联系和往来,因为他很难接受自己的亲人朋友都变成了江鹜的,而自己却逐渐被边缘化。
不去针对为难江鹜,已经是谈雪案最后的底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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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下午,谈雪案坐上了回且停的飞机,他就知道,他做不了主。
毕竟在作者眼里,宝贝主角的成人礼,他一个天天围着江鹜打转的配角怎么能不在呢?
“乘客您好,请问您需要一条毯子吗?”空乘手臂上搭着几条毛毯,走过来亲切地弯下腰,“您看起来脸色不太好。”
婉拒空乘好意之后,谈雪案靠在椅背上打盹。
他已经接受了自己身处小说世界的现实,也接受了自己只是一个工具人配角的事实。
小说世界按照原定剧情缓慢地推进,所有人都爱着江鹜,家人同学朋友还有学校里的老师,哪怕是谈雪案的家人朋友,也开始越加重视爱怜江鹜。
谈雪案睁开眼睛,他扭头看向窗户,玻璃上印出自己模糊的面容。
他长得像余珰,柔和的轮廓线,没有任何攻击性的眼型,只鼻梁窄挺,但鼻头小巧圆润,鼻梁正中的侧面还有一颗小痣,十分不明显,看起来脾气极好的样子,可周身气息清冷疏离,让人感到高高在上不可轻易冒犯。
他已经三年没有见过江鹜了,作者在这三年也没有强制他回过且停,可能是因为没有他出场刷存在感的必要。
飞机两个小时,落地后,且停已入夜。
来接谈雪案的不是家里的司机,是发小夏琅,他蹲在人群之外玩手机,等谈雪案到了他面前,他被吓了一跳,“卧槽,你到了怎么不给我打个电话,跟鬼一样……”
上了夏琅的车,夏琅打开车里的空调,开始往谈家的方向开。
一边开着车,夏琅一边开始说话,“你怎么回事?希川有什么好东西,让你一天都舍不得离开?”
“因为江鹜?”见谈雪案笑着不说话,夏琅声音低了些。
一块儿长大的不止夏琅一个,但和谈雪案关系始终如一的好的却只剩下夏琅,其他的都已经纷纷倒戈江鹜,对谈雪案或多或少的有点怨言。
不过谈雪案也不知道他们的怨言哪里来的,他自以为对江鹜已经很够意思,也已经尽足了作为兄长的职责。
夏琅开解起谈雪案,“唉,江鹜没爹没娘的,可能你爸妈就是想着这点,平时对他就多上心些,不管怎么样,你爸妈小时候对你还是不错的。”
谈雪案差点笑出了声来。
“嗯,在江鹜没出现的时候,对我还是很好的。”
夏琅被噎到,“所以你就连且停都不回了?”
谈雪案手指在膝盖上不紧不慢地敲,又不打算作声了。
他叹了口气,败下阵来,“江鹜想你得很,总念你,这次你好不容易回来,你俩有什么矛盾,就好好聊聊。”
说完之后,夏琅又试图用家产打动谈雪案,“叔叔阿姨对江鹜再好,难道还能让他继承谈家?”
之后一路再无话,谈雪案一直看着车窗外,这里是且停,他从小长大的地方,霓虹耀眼,蜿蜒高架桥如泛着光的溪流,一同汇入整座城市凝聚而成的金色海洋。
谈雪案三年前离开且停时,且停正值盛夏,白蜡树林茂盛到了最夸张的季节。
而他却在得知实情的第一时间,连暑假都没过完,伤也没养好,就迫不及待收拾行李赶往希川,说是逃窜也不为过。
他自觉情绪稳定,有着能容纳百川的胸怀,却还是无法接受自己只是被捏造出来烘托主角的工具人,而主角还是一直被他视作亲弟弟的江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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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家别墅灯火通明,整栋别墅连接着左右三两栋副楼,像一座金碧辉煌的城堡,院子里绕着喷泉鱼雕塑停满了豪华轿车,不断有新的豪车加入,不断有穿着华丽高贵的名流人士从车上下来。
而这些人今日之所以会在谈家齐聚,都是因为收到了主家的邀请——为了庆祝他们最亲爱的小儿子的十八岁成人礼。
夏琅一边打量谈雪案的神色一边找位置停了车,熄了火之后,他大喘一口气,“雪案,下车吧,我帮你拿行李。”
谈家大少爷三年未归,回到自己家中,却连个帮忙拿行李的人都没有。
谈雪案心觉苦涩,笑了笑,“我自己拿就行了。”
不等夏琅抢着去后备箱拿行李箱,谈雪案已经推开门下了车,夏琅目光跟随着谈雪案的身影移动,还未收回,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
屏幕上显示着阿鹜来电。
看见是江鹜,夏琅不由自主地感到愉快起来,只是接电话而已,他居然还调整了一下表情,“喂。”夏琅将手机放到耳边。
“接到我哥了吗?”
听见夏琅说接到了,江鹜丢下一句“我马上出来”就挂断了电话。
江鹜一向自我任性,夏琅无奈地耸耸肩,他下了车,手掌着车门,对刚按下后备箱的谈雪案说道:“阿鹜马上下来了。”
听见江鹜要来,谈雪案垂下眼想了一会儿,夏琅猜不透他的想法,只能干等着他沉默,过了会儿,谈雪案拎起行李箱,“不等他了,我先回房间。”
“哎,你等等呗。”夏琅推上车门,忙去追谈雪案,现在的谈雪案对江鹜未免也太冷淡了吧,这到底是为什么啊?明明小时候两人感情是最好的。
两人的出现没有吸引到任何人的视线,谈雪案衣着普通不起眼,白t和黑色牛仔裤,只一张脸优越无边,只是在朦胧的灯影里也看不真切。
才走了没几步台阶,上方大门里便跑出来一个少年,他手中抓着领带,身后跟着两个追出来的佣人。
两人一上一下,遥遥相望。
三年未见,江鹜长高了不少,肩宽了不少,剪裁贴身的休闲款西装无比贴合他的身份,手腕上蓝宝石袖扣熠熠生辉。
一身娇贵少爷的派头,从头发丝到鞋边,无不显露着他众星捧月的主角人生,他所驻足的地方,也总是能让所有人都投去惊艳的注视。
不知道的还以为江鹜才是谈家名副其实的长子,谈雪案看起来倒成了个上门打秋风的。
“哥!”他似乎是不敢相信谈雪案就这么出现在了自己眼前,激动得眼睛都红了起来,往下面跑时,形容看起来有些狼狈。
谈雪案来不及回应,其实也不想回应,江鹜是个单纯的人,作者似乎也有意将他塑造成象牙塔里的天真小王子,让他不谙世事,让他被所有人或明或暗的深爱着。
他站在台阶下没再动,在江鹜像小时候那样,张开双臂,飞奔向他时,谈雪案依旧一手插在裤兜中,一手握着行李箱的拉杆,没有像小时候那样伸手去接、去回应。
江鹜用力抱住了谈雪案,他身上熟悉的柠檬草味道瞬间袭进谈雪案的鼻腔,谈雪案想起江鹜第一天来到谈家的时候,他小心翼翼地跟在自己身后的样子。
“哥,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回来的,你和我说过,一定陪我过成人礼。”他仿若没感受到谈雪案的冷淡一般,连这空白的三年,好像都与他无关,他兀自开心着,空有躯壳的主角,他人笔下的行尸走肉。
有点可怜,谈雪案打从心底里觉得。
夏琅从一旁而来,“嗬”了一声,手掌搭上江鹜的肩膀,玩笑道:“我们对江鹜哪儿差了?怎么江鹜眼里就只有雪案?”
谈雪案拍拍江鹜的背,示意他松开自己。
江鹜也顺势松开了谈雪案,只是下一秒,江鹜的目光突然笔直地投向谈雪案的身后,那把刀在夜色中闪烁着寒光直接从谈雪案的背后劈来。
所有人都避之不及,保安追在这个持刀少年的身后,慢了一步。
谈雪案听见了布料被穿透的撕裂声,以及自己的身体像一块豆腐一样被捅穿的感觉。
这一瞬间的感受有些不真实,刀尖从后背没入胸腹,最后谈雪案低头看见,过了好几秒钟,伤口才渗出血液,涌出血液。
这是一把藏刀,刀身上有着繁复的花纹,刀背上则刻着一行藏文,是谈雪案送给父母资助的一个孩子的高考礼物。
谈雪案用尽全身气力,艰难扭头看向自己身后一脸疯狂的少年,少年惊慌失措的表情映入谈雪案的眼帘,只是他始终紧握刀柄,一双亮晶晶的眸子写满了不甘和愤恨。
“为什么你总是要缠着江鹜?江鹜根本不喜欢你!你知道你自己像只赶不走的蚊蝇一样让人恶心吗?”他朝谈雪案嘶吼,全然忘记了自己当年是怎样对面前脆弱美丽的青年感激涕零的。
又是为了江鹜啊。
保安按住了他,谈雪案眼神终于开始涣散,他双膝一软,被江鹜眼疾手快扶住。
谈雪案身体里流出了太多血,他浑身都没有了力气,却终于在这三年里头一回感受到了解脱,身为配角的他,被作者强硬地扭送到这里,应该完成任务了吧?
周围的尖叫声,步伐声,还有哭泣声,混成了一团……谁在哭?谁在为了一个注定是路人的配角哭泣?
落在脸上的雨水有着不太明显的温度,谈雪案最后睁开了眼睛,嘴里的咸腥味让人反胃,他忍住呕吐的**,机械地对江鹜说道:“破坏了你的成人礼,我很抱歉。”
于是,配角完成了他最后的使命。
刚刚成年的江鹜,他发丝和眼睫以同样的角度垂下,半张脸沉浸在灰色的阴影当中,他止不住眼泪,却一言不能发。
阿鹜:哥,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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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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