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下药

雨夜。

车灯晃过,引擎轰鸣。

圣格斯大会堂,A市专司丧葬礼的会场。

——素来庄静,车辆限速,严禁喧哗。

会场外,这辆速度嚣张的黑色路特斯撞碎淅沥的雨声,稳稳停在道旁。会堂外久站的工作人员见状,立刻架好轮椅,随即忙不迭撑伞走到后座车门前,颔首等待里头的人走出来。

十分钟过去,车内没有丝毫动静。

直到正举行着葬礼的会场内部走出来一个人,身后众人簇拥,皆着黑衣孝服。

为首的男人亲自举伞走到雨中,又等了五分钟,车门才终于缓缓从内打开——

一双意大利纯手工定制的皮鞋在泥泞里站定,裁剪妥帖的西装裤垂在踝边,未染上丝毫泥点。

会堂五楼一间休息室的落地窗旁,粗重急促的呼吸声被窗外的雨声隔绝开来,屋内一股馥郁甜腻的酒香,搅得顾屿桐浑身发烫。

他撤回望向雨中男人的视线,单手扶窗无力地跌坐下来。

整间屋子里就他一个人,领口微敞,昏暗的灯光洒在那道精雕细琢的锁骨上,颓靡、美丽。卷翘的睫毛嵌在那双微微上扬的眼上,眸中水雾淋漓,撩人不自知。

“把……把你刚刚没说完的话、说完……”

顾屿桐舔了舔干涩的唇,强忍着身上莫名其妙的燥热和冲动,尽量稳住平日清朗的声线,冲着角落里闪着光的一颗光球说道。

“宿主您好!”依旧还是刚刚谦顺有礼的开场白,大光球抖了抖身上的光圈,语气平静地陈述这样一个事实,“您死啦~”

“废话。”顾屿桐从唇间溢出一句骂人的话,却因为体内那股燥热而显得苍白无力,甚至还带了点娇嗔的意思,这让他更加烦躁。

他当然知道自己已经死了,72小时全程无休赶通告,日夜颠倒连轴转拍戏,生产队的驴来了都得给他磕一个。说得好听是一线当红明星,说得难听和一只漂亮的挣钱玩偶没什么区别。

“检测到宿主您身死后已脱离原本世界,所以小光在这里已经为您匹配好了相应的反派主线任务哦~”光球自顾自道。

顾屿桐垂眸,心想这桥段他熟啊,小说谁没看过,无非就是做任务保命,否则就躺板板死翘翘。既然有机会重开,谁不把握住谁是傻子。

他仰头靠在冰凉的落地窗前,借此缓解身上的难捱,成竹在胸:“说吧,是要我感化哪个悲惨反派?”

“不是感化,是提升反派黑化值,阻止各大反派在结局被强行洗白~”

“每个攻略对象原始黑化值为50%,宿主需要保持并提高,黑化值累积到100%即算完成任务!”

有意思。顾屿桐将眉一挑:“对象是刚刚那个下车的男人?”

光球闪了闪,似乎是对顾屿桐的机灵表示嘉奖,随后周围的光圈将顾屿桐全身笼罩住,很快,被下了药的酒精蛊惑催化的昏沉脑袋逐渐清明起来,关于第一个世界的相关信息也纷至沓来。

今晚圣格斯的葬礼是为池家池老爷子而办,池老纵横A市房地产事业数十年,曾经的房地产巨擘非他莫属,一朝身死,腾顺集团的大权便交到了池家养子池年手中。

传闻,池家双子,幼年丧母的大哥池端性格暴戾恶劣,而这位养子虽然出身孤儿院,幼年经历凄苦,但性情是出了名的温顺恭谨,在大哥十八岁那年意外坠马断腿后更是主动担起了公司重任,集团落到他手上无可厚非。

但所谓一山不容二虎,当年因腿伤被迫出国治疗的阴鸷大哥一朝回国,迅速在A市掀起一番腥风血雨,手段残忍,搅得池家和圈子里鸡犬不宁,甚至不惜把昔日弟弟逼上绝路。

顾屿桐却觉得并没这么简单:“实际上呢?”

光球抖擞精神,继续铺陈起完整剧情。

池老爷子年轻时风流滥情,而池年其实是散落在外的私生子。当时的腾顺风生水起,为避免丑闻爆出后影响公司发展,所以才将刚刚出生不足月的池年送入孤儿院,长至十岁才以养子身份接入池家。

同是池家血脉,他眼红于池端的光鲜亮丽,又回想自己这十年在孤儿院的冷落和欺凌,于是乎一只伪装完美的毒蝎便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十岁进家门,一夜毁尽池母曾经精心培植的花园一角。

十五岁,把高烧不退的池端锁在杂物间,直到管家和助理寻遍老宅,最后才找到烧得奄奄一息的池端。

十八岁,池端在省级金融策划类商赛中夺冠,奖金丰厚,并获得了国外金融名企的offer,原本风光无限的骄子却在举行庆功宴的私人马场被池年设计陷害,当着一众富少名流的面落马,右腿粉碎性骨折。

二十岁,骄傲和体面被悉数毁尽的池家长子在不断恶化的治疗情况中,性情大变,接二连三的打击抹去了少年骨子里的温和矜贵,愈发古怪的性格导致亲友相继远离,唯恐避之不及。

——最后,池端,这个真正继承人被送出了国,而向来谦和温顺的池年以池总的身份正式进入腾顺,作为池老爷子唯一的接班人。

幼年丧母的池端无力规诫父亲的滥情,正如他无法制止母亲的离世一样。这样的无力感直到自己被逼上绝路,被迫出国那天,终于戛然而止。

国外六年,秽土转生,磨练归来的池端野心和毒性比起当年的池年更甚。

枪口直逼那个笑面虎、菩萨面,手段阴狠,行事乖张,和从前病弱的狼狈长子判若两人。

顾屿桐了然一笑:“嗯哼,所以这么一个乖戾的大反派苗子最后毁在谁手里?”

光球对这个聪慧的新宿主很是满意,尽职回答:“您,我亲爱的宿主。”

“您身穿的这位正是传言中风流纨绔的顾家二少——顾屿桐,他作为池年安插在池端身边的眼线,在葬礼这天被喂药后送入池端房内,两人**,而后池端萌生感情。

其间,原身一步步向池年透露池端的计划,利用池端对自己的信任将其逐步洗脑感化,最后彻底粉碎池端多年的布谋,力挽池年于危急之中。”

“池年最后对外宣称自己大哥悬崖勒马,被爱人的一片真心感化,和自己重修于好,却暗地给池端注射药剂,而精神紊乱的池端最后死于出国前往机场的高速公路上。”

可惜了。

这么疯批带感的大反派。

顾屿桐脸上的惋惜喟叹之色过于明显,让光球误以为新宿主是在担忧这个世界的任务难度太大,于是很好心地安慰道:“宿主别担心,开局免费赠送三个积分哦。每个积分都可以兑换心仪的道具~”

“就三个?”虚弱的顾屿桐强撑着替自己主持公道,“我看小说里人家系统都几百几百地送,就你抠。”

“我们是系统,不是朝廷派下来赈灾的。”光球礼貌回应。

顾屿桐余光瞥过楼下那道修长挺括的身影,长身立在伞下,不言不语,不怒自威。

“什么道具都可以?”顾屿桐把手搭在曲起的膝盖上,姿态风流而不下流,落拓撩人,清隽俊逸的脸上,蛊惑人心的薄唇微微张开。

“……我们是正经快穿。”

“?”顾屿桐莫名其妙,“我意思是,搞点钱给我。”

紫电交闪,窗外半边天幕煞白。

楼下,在乍起的一道惊雷声中,刚才从里迎出来的为首的男人从自己人手里接过那辆轮椅,轻往前推,停在池端面前:

“哥。”

池端这时才偏头盯着池年,没说话,半晌后,长臂绕过轮椅扶手,身侧助理很有眼力见地递上来一根黑漆硬木手杖。

池端的大掌扣住纯银制的权柄,收回看向池年的视线,逐一环视过池年身边围聚的人,随后径直走进会堂。

自始至终,半分眼色都没分给过池年手中的那辆轮椅。

硬木在会堂的地毯上发出沉闷滞缓的咚咚声,池端虚倚着手里的权杖,步履稳健,不受丝毫影响。

渐大的雨声和不容置疑的脚步声里,男人始终一言未发。

池年好脾气地笑笑,带着一如既往的谦和,打破了门口众人僵持冰冷的气氛。

又是一道响雷,惨白的光线照亮池年脸上一闪而过的阴毒恶意,转瞬即逝。

五楼的顾屿桐却尽收眼底,他换了个姿势,右手力道轻软地揪住面前人的衣襟,往自己跟前送,左手食指点了点窗外池年的身影:“你老板?”

按照原剧情发展,池年会在池端进入会场后,派人给自己送酒,这杯酒可大有乾坤,不然传闻中常年x冷淡的池端怎么会和别人**,激情整晚。

来者倒是个尽心尽责的,问旁的也不肯多说,只是嘱咐:“顾先生,您只需要把酒喂给池总就好。”

顾屿桐轻笑一声:“你老板给了你多少?”

小助理一愣,眨着眼比了个数。

顾屿桐笑着摇头,摸出一张卡,两指夹着塞进助理领口:“够你花一辈子的。”

“顾先生,这是……?”

药效似乎彻底在胸腔里弥漫开来,小腹突突,顾屿桐眉头紧蹙,想赶紧解决眼下的状况:“给你的。这酒你拿回去,想办法让池年喝下去。”

“可——”

顾屿桐懒得和他掰扯,又摸出了一张卡:“两辈子。”

“好叻。”

等人走后,顾屿桐这才终于算是松了口气,一个积分换池年在他爹葬礼上自食恶果,不算亏本。从前演惯了自恃正义、感化反派的无脑主角,偶尔替疯批倒霉反派出出恶气也算是给自己积德了。

他强撑着墙壁站起,准备离开。

——既然原主是感化、摧毁池端的最后一根稻草,为避免这个走向,只能从头改起。至少今晚,绝对不能让池端见到自己。

顾屿桐为掩人耳目,跌撞着选择从消防通道下去,不知道摸索到几楼,昏暗的楼梯间外终于传来了细微的声音。

压抑的交谈声、低缓的提琴乐声……

药效正盛,在迈下最后两级台阶时,顾屿桐双腿一软,猝不及防向前跌去,倒在地上,正正好推开了楼梯间的一条门缝。

门外不远处站着乌泱泱一大群人,黑衣白花,神情肃穆,围着棺椁,黑白照正立在中央——不用想,这就是会堂一楼。

顾屿桐顺着门缝外看去,铜制的香炉前站着一个高大挺括的男人,西装已经脱下,衬衫紧裹着虬结扎实的肌肉,勾勒出流畅优美的线条。

修长骨感的手垂在裤侧,隐隐可见的青筋覆在手背,不动不晃,沉着有力。

顾屿桐迷蒙的双眼眨了眨,不可自抑地吞了口唾沫,浑身的燥热促使他的视线几乎离不开那双手。

仿佛那双手是平复燥热的唯一解药。

男人身后的人群默契地都不出声,自动屏蔽开一段安全距离,形成一个诡异但稳定的真空圈。

人影幢幢,顾屿桐看不清晰,但能确定那就是池端,他的攻略对象。

池端拾起三炷香,三指捻着,点火,摇香,灭火,动作一气呵成。一片诡异的死寂中,池端双手端香,高举过顶,闭目,终于说出了今晚的第一句话。

沉缓的声线在空荡的会场里响起:“恭喜。”

池端将香立好,转身看着池年,审查、端详着他面上端着的合适妥帖的笑,然后伸手接过助理递上来的西装,向前走去,路过池年肩侧时顿了一瞬,把刚才没说完的话说完:

“腾顺集团,池总。”

说完便向着角落里这个楼梯间走来。

顾屿桐瞳孔一颤,往后一退,仅存的意志督促他尽快离开这里,可药劲上头,他本能地渴望那双修长有力的手能攫住自己,平复他的燥热。

早知道用第一个积分给自己兑瓶解药了。好人难当啊,顾屿桐感慨道。

可积分珍贵,禁不起再浪费。

跑吧。顾屿桐狠心咬了口小臂,企图唤醒残余的理智。

门外脚步声渐近,五米、三米、池端说话的声音也逐渐逼近,低沉、暗哑,是被酒气反复浸染过才会有的音色。

“讲。”

“您猜得没错,确实疑点重重。老爷死前有过一个助理,他近日活动轨迹……”

“嗯……”

顾屿桐四肢绵软,正准备逃离时,无意识从嘴中溢出一声轻软的哼鸣。

张助理猛地住嘴,警惕地往这边走了过来。池端先他一步,直接推开了门,幽暗的灯光自上而下投射,洒在池端墨一样浓酽的眉眼里,是肉眼可见的危险之色。

他蹙眉微仰头,敏锐地在昏暗的灯光里捕捉到一抹自作聪明的身影。

池端抬手挥退小张,自己已经迈上了台阶,朝楼上走去:

“不用跟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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