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历二十一年,四月廿七。
在钟芜发疯得治后的第三天,在天都,亦是在皇宫里掀起轩然大波的巫蛊一案终于告段落。
大理寺少卿程青澜进宫验查多次后,将罪魁祸首的矛头指向,中书侍郎。
说起来,中书侍郎与定国公府有不小的渊源,中书侍郎的儿子,从军多年,骁勇善战,却在收复塞外六州的数月前,意外死在寒朔城,恰好当时在那驻扎的将领是定国公,再加上一文一武朝中政见不和,便由此记恨上了定国公府。
中书侍郎年过古稀,皇帝念他兢业几十年,没有同意他致仕,但他觉得自己没有几年活头了。
他想替儿子报仇,一切都是这么顺理成章。
桑雨疏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四月廿九,只差一天,就进了太阴历五月份。
视野模糊不清,好像有层白雾蒙在眼前,桑雨疏眨眨眼睛,没有变化。她想起身,后脑一阵胀痛,令人作呕的晕眩感随之而来,她只好又躺了回去。
幸好,她看东西还能看个大概,这里的陈设不像是皇宫,晕倒前的记忆蓦然闪回,是楚兰汜将她救下的。
“楚兰汜?”
人没在,房间里静悄悄的。
不能总这么躺着,桑雨疏深吸口气,强撑着起身:“兰汜?”
楚兰汜刚跨过门槛,就听到沉闷的声响。
“怎么睡到地上去了,一定是床太小了。”
这人来的真巧,桑雨疏羞红着脸,给了自己小腿一拳,她这是躺了几天,怎么腿脚都不利索了。
“这是哪里,我们出宫了吗?”
楚兰汜将人扶回床上:“这是我刚买下的院子,这几日你昏迷不醒,我借着药神谷的名头,接了不少诊,加上定国公府送的谢礼,攒了些银两,只可惜只够买在天都城郊。”
他的语气轻松,像是在说着坊间趣事,桑雨疏却担忧地望去:“我在皇宫杀了人,他们有难为你吗,有没有对你动手。”
“云熙迟认下了。”
桑雨疏诧然:“云熙迟?”
“他说那名玄鸾是他所杀,皇帝知道后,装模作样斥责几句,最后不了了之,总归玄鸾都不是什么好人。”
楚兰汜拿过药碗,看到桑雨疏脸上仍然挂着震惊的神色,他轻弹向她的额头:“没想到他会帮你?”
“不许弹。”桑雨疏捂住额头,警惕地向后退去:“我只是没有想出他帮我的理由。”
“过来,喝药。”
桑雨疏想要自己喝,楚兰汜却移走了碗:“你是病人,我来就好。”
“其实是你帮了他,正值多事之春,玄鸾与云栖本就水火不容,要是玄鸾对他动手,就代表戳破了那层表面看起来和平的外皮。看似他替你抗下罪名,但实际上大家都知道是你动的手。”
桑雨疏喝药的动作一顿,他说的对,云熙迟哪有那么好心,都是计谋。
她又想到另外的问题:“那我是不是连累你了。”
“雨疏,我们之间何谈什么连不连累,只是,你还想回云栖吗?”
药味苦涩,楚兰汜剥开准备好的蜜饯,塞到她的嘴里。
他温声道:“这是我们两个的院子,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不用回到云栖过那种担惊受怕的日子。”
说实话,楚兰汜所言憧憬着未来平和幸福的生活,是她内心深处一直渴望的。
“我……”
“笃笃笃。”敲门声响起,桑雨疏的答案被打断。
云卫都在门口蹲了好几天,他发现今天端进去的药没有再拿出来,他夹起嗓子:“药神谷的公子在吗?”
公子怎么给他安排个这差事。
方才听楚兰汜提起,桑雨疏提醒道:“不会是找你看病的吧。”
云卫等了半天,没有人来开门,他正盘算要不要换套说辞,眼前却突然有亮光投下。
“楚公子,桑姑娘醒了吗?云三公子有请。”看人瞥了自己一眼,就要把门关上,云卫立即卡住门槛,笑嘻嘻道:“是有关秦禾容姑娘的事。”
他的态度可十分客气,反正伸手不打笑脸人。
出去没聊上几句话功夫的楚兰汜回来,这么快,喝光的药碗放在桌边,桑雨疏好奇地问道:“什么事,谁惹你生气了。”
“云熙迟邀你去花月楼,说是秦姑娘已无碍。”
“秦姑娘的事,他邀我作甚?”
“秦姑娘也在花月楼,她要离开天都了,许是想着行前与你见一面。”
虽说与秦姑娘相识不久,秦姑娘却是个很好的人,她想去赴宴。但她这幅病样,怎么去见,而且她不想看到云熙迟。
桑雨疏暗自叹气,纠结。
门扉吱呀一声,带起的风吹动院子里那株孱弱的桃树,玉兰都已凋谢,干枯的枝条上仍然看不到新芽的痕迹,像是没熬过天都的冷冬,彻底地死掉了。
楚兰汜端着见底的药碗,站在门口:“人已经走了,有什么话就直说。”
“少宗主,寒朔城那边出事了。”
只闻声,不见影。
楚兰汜敛睫轻笑,刚出宫就来催了,这是在催命呢。
药神谷少谷主的身份有用,但用处不大,他们潜行于三更天,烛熄后的黑暗中,杀手,会杀人就行了,不需要这种见得阳光的身份。
灭烛的人都明白这个道理,楚兰汜也不例外。
“好,我知道了。”
“寒朔城那边希望少宗主你尽快……”
话音戛然而止,楚兰汜手里的碗四分五裂,檐角后侧,几滴血喷落。
楚兰汜笑容不变,如沐春风:“我说,我知道了,耳朵聋,可以割掉。”
云熙迟选的花月楼,离城门不远。
桑雨疏试着掀起车帘,可刚向外看去,就放下了。她看不清,只觉得所有东西都在泛着光,很刺眼。
她没有告诉楚兰汜,反正是吃药留下的遗症,指腹探向脉搏,桑雨疏眉心蹙了一下,又舒展开。
没事,总会好的,不能再麻烦楚兰汜了。
桑雨疏阖上眼睛,平复着呼吸,思绪却不禁飘向楚兰汜清早说过的话。
属于他们的院子吗。
她要为了楚兰汜,放下一切,做一个寻常人家吗。
“桑姑娘,我们到了,我扶你上去吧。”
闻言,桑雨疏动作微滞,她就说临出发时楚兰汜在絮叨些什么,想来是他提前交代过车夫。
“不用了,我自己上去就好。”她没有完全瞎,还能看清个大概轮廓,这就够了。
桑雨疏跨进花月楼的瞬间,在门口等好的秦禾容上前:“雨疏雨疏,我在这呢!”
她挽住桑雨疏的胳膊:“这几天给我在牢里待的,你看我都瘦了一圈。”
二楼包间内,桑雨疏没看到云熙迟的身影,她安下心来。
秦禾容都憋坏了,她在牢里的邻居,左边一个窃盗,右边一个杀人越货,他们总聊天,聊着怎么犯罪不被发现,还说危急时刻可以杀掉官兵保命,她哪敢插嘴啊。
“程青澜苛待你了吗。”
精致的糕点呈上,秦禾容风卷残云地往嘴里塞着,都没和桑雨疏客套。
她的腮帮子鼓起来:“那倒是没有,没上刑,也没逼问什么,就是这一日三餐啊,有些粗寡了。”
没有经历过饿肚子的时候,秦禾容很难理解桑雨疏天天怎么跟饿死鬼一样,吃那么多。
她不是说桑雨疏饿过肚子,这年头还有吃不饱饭的?
桑雨疏替她斟上茶,秦禾容拿起来往嘴里灌,是有点噎。
“自从我被抓到牢里,我就见过程青澜一面,还是昨天他凭昭妃娘娘的命令,把我放出去的时候。”
“昭妃娘娘?”
秦禾容瘫在椅子上:“谁知道这些贵人怎么想的,具体我也不清楚。”
花月楼顶层的房间,窗户大开,云熙迟坐在窗台上,慢悠悠地摇着酒壶,目光透过高处房顶的树枝,向下面的街道投去。
离他不远,有一处卖着首饰的铺子,铺主是位上了年纪的老妪。
“公子,已经安排好了,明早我们就能回云栖。”
“我下去逛逛。”
云卫刚一抬眼,云熙迟已经从窗户直接跳了下去,他想要跟上,发现不知何时,云熙迟把酒壶扔到了自己怀里。
爽朗的声音随着翩飞的衣袂响起:“喝完了,去灌满。”
云卫愣在原地,这可是四楼啊,公子。
一位俊俏英朗的少年公子走到铺前,老妪见状,慈祥地问道:“这都是我亲自做的首饰,公子是想给谁挑啊。”
“秦姑娘何时回清河。”
今日的糕点,反倒是桑雨疏没怎么动,秦禾容都吃光了。
“明早就走了,家中传信希望我早些回去,我也不想在天都再呆着,多事之地不便久留。”
桑雨疏被她的话逗笑,进牢一次,她感觉秦禾容活的通透了些。
楼宇间的后巷,刚买好的发簪紧贴着胸口,晌午的阳光很好,酒意朦胧,云熙迟漫无目的地逛着,却忽地驻足。
下一秒,一具尸体自天上重重地摔到了地上。
就离他几步外,身体里流出汩汩的红色,在青石砖上蔓延开。
云熙迟立即抬眸望去,可凶手早已连着城墙的屋檐逃走,他什么都没看到。
故意栽赃他?云熙迟真是被气笑了,他准备离开,可刚转过身,巷子另侧传来熟悉的说话声,顿时他心底一慌。
“禾容,你听到一声奇怪的闷响了吗?”
地上的鲜血在视野模糊成团,但桑雨疏清晰地认出那具尸体。
“楚兰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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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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