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小柯随着余峰来到单人宿舍，整个厂区里都空荡荡的，仅有这间屋子亮着灯。
谭小柯打量着这里，这是个不大的房间，摆着一张单人床，一张桌，一个简易衣架。他看着被收拾得十分整洁的房间，不禁有些脸红，笑道。
“你还是这么爱干净，哎！你不在家，家里乱得跟猪窝似的。”
余峰也笑道：“收拾屋子不麻烦……你就坐床上吧。”
窗外零星响起鞭炮声，烟花在高空中炸开。谭小柯看了眼时间，竟然已经晚上八点多了。
宿舍里亮着暖黄色的灯光，余峰拿出小电炉煮水饺，湿漉漉的水汽混杂着饺子的香味，在小小的房间内氤氲开来，瞬间便让人感觉到了温暖。
谭小柯问道：“需要我干啥不？我帮你摆熟食啊。”
余峰摆了摆手，递给谭小柯一个橘子。谭小柯双手捧着它，仿佛捧着一枚金灿灿的小太阳，感觉身上逐渐暖和了起来，连带着心里也热腾腾的。
速冻水饺在滚水中欢快地翻腾着，余峰将熟食摆盘端过来，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大过节的，也没啥好东西招待你，委屈你了。”
“不会，我一人搁家里，都懒得做饭呢。”
谭小柯打开一瓶酒，是顺路从母亲办公室里弄来的伏特加。余峰将食物一一摆好，两人围坐在桌边，举杯轻轻地碰了一下。谭小柯欢呼道。
“新年好——”
顶灯的光落入杯中，似明月、似骄阳、似杯中有星辰。
酒过三巡，两人身上逐渐暖和起来。谭小柯脱掉外套，脸蛋红红的，笑道。
“太晚了，还喝了酒，今天晚上我不想走了。”
“行。”余峰也笑道：“这是你家里的厂子，你想待多久就待多久。”
余峰的床头摆着几本书，是跟数控、机械化相关的，谭小柯问道。
“你想学技术？”
“嗯。”余峰喝了口酒，说道：“流水线挣钱少，有技术才能升职加薪。”
闻言，谭小柯沉默了，总觉得是自己害余峰丢了原先的好工作，心中的愧疚无以复加。况且时间已经过去那么久了，有些事总拖着也不是办法……于是他吐出口气来，低声道。
“我一直想跟你道个歉，那天晚上……我不是想要伤害你。”
余峰说道：“我知道。”
余峰早就知道，谭小柯本性良善，杀猪都不忍心看，遇到流浪猫也会救，学生们有事他也总是冲在最前面，这样一个温柔、善良的人，怎么会做出伤害自己的事情来呢？
两人对视一眼，谭小柯用舌头顶了顶腮帮，用开玩笑般的语气说道。
“那我要是说，那天晚上我是想那个你，你信不？”
余峰笑道：“别闹！你不是那样的人。”
谭小柯笑而不语，只是目光灼灼地看着余峰，似笑非笑。
余峰逐渐反应过来，愣怔片刻后眨了眨眼睛，结结巴巴道。
“……是、是真的？你没开玩笑？小柯……你、你该不会喜欢我……”
“哈哈哈！”谭小柯却忽然大笑起来，说道：“是啊！只可惜你是直男，你不会喜欢我的。所以我找了个大仙儿帮我作法事，好让你也喜欢上我，我还以为人家让我偷一条你穿过的内裤呢，结果大仙儿却说我听错了……你说是不是特招笑？”
余峰愣住了，满脸难以置信的表情，随即也大笑起来，甚至都被自己的口水呛住了。
“逗你的。”谭小柯给余峰倒酒，将眼泪拼命咽下去，笑道：“来来！接着喝！”
他对余峰的执念以及对自己的折磨，全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彻底结束了。
余峰的心里却十分不是滋味，他挡住谭小柯倒酒的手，认真道。
“少喝点。”
谭小柯坐在灯光下，神情有些憔悴，眼圈泛青，显然很久都没好好休息了。他笑道。
“最后一杯，喝完就不喝了。”
说罢，谭小柯端起酒杯就是一大口。伏特加腥辣刺喉，令他眉头紧蹙，感觉胸膛里瞬间燃起一团烈火，马上就要熊熊燃烧起来。见他露出这幅表情，余峰忙给他夹菜，劝道。
“别喝了。”
谭小柯长叹一声，面朝上躺在单人床上，呈大字型摊着。
余峰犹豫道：“我想问问你，你当初……知道自己喜欢男生时，是啥感觉？”
谭小柯已经有些醉了，并未细想，只是一本正经地说道。
“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就那么自然而然地接受了……反正我不结婚，男女都一样。”
余峰蹙眉沉思，他无法想象自己跟硬邦邦的男人接吻的画面，不过……
他忍不住看向躺在床上的谭小柯，谭小柯白净、纤瘦、柔软，体毛不重就连长出来的胡须也是那种细软的绒毛。时间仿佛在他身上停滞了，令他永葆少年时的模样。
想到这里，余峰忍不住咽了口唾沫，心里涌上一种怪异又胆大的念头。
如果对方是谭小柯，似乎……也不是不可以。
谭小柯迷瞪着说道：“缘分这种东西，真的很奇妙，想要时求不来，来了又躲不开……”
余峰自认为是个坚定的无神论者，从不相信怪力乱神那一套，但现在他却开始动摇了，如果缘分断了的话，还有重新连接起来的可能么？
他望向窗外，白的路面，黑的夜空，交界处被灯光模糊着，黑白没那么分明了。
谭小柯已经睡熟了，余峰给他盖好被子，和衣在旁边躺下，定定地看着对方的睡颜。
谭小柯在睡梦中呻吟道：“冷……”
余峰不假思索地伸出胳膊，将谭小柯搂进怀里，轻声道。
“睡吧。”
谭小柯的眉头逐渐舒展开来，两人就这样互相依偎着，沉沉睡去。
这一觉睡得很沉，直到第二天中午谭小柯才醒过来。
余峰正在烧水、做饭，见谭小柯醒了，转身说道。
“吃饭吧。”
谭小柯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说道。
“昨晚我搁这儿睡的？哎，我本来想着去我妈办公室凑合一宿呢……”
余峰递给他一枚剥好的水煮蛋，谭小柯吃了一口，说道。
“不如家里的鸡下的蛋香。”
余峰呵呵地笑了起来，又转过身去，开始煮面条。
谭小柯坐在床上默默看着，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满足与惬意。
今天天气很好，虽然还是隆冬时节，但这座北国春城竟有了复苏的迹象。
午后的阳光温暖而明亮，带着北方特有的清爽，在干净的空气里铺陈开来。
吃过午饭后，余峰问道：“你今天有啥安排？”
谭小柯说道：“我得回家呢，俩猫一鸡还没喂呢。”
余峰点点头，眼中闪过一抹失望，随即起身说道。
“我送你出去。”
两人来到厂区门外，谭小柯搓了搓手，对余峰说道。
“那我走了。”
“嗯。”余峰双手揣兜，说道：“路上小心，回去后照顾好自己，按时吃饭。”
谭小柯点点头，还想说些什么，却又觉得太过矫情，便潇洒地一摆手，边走边说道。
“有空回来坐坐！”
余峰看着谭小柯的背影，嘴唇动了动，忽然大喊道。
“小柯！”
“咋了？”
谭小柯停下脚步，扭头看他。余峰抿着嘴，有些话仍旧难以说出口，便说道。
“……院里的积雪要扫，小路上铺着鹅卵石，下雪容易滑。母鸡一天喂两顿，剩饭拌菜叶就行。两只猫不用咋管，定时投喂的，你看看那里面有猫粮没就行。”
“知道了。”
谭小柯摆摆手，俊脸沐浴在阳光下。余峰忽然问道。
“疼不疼？”
谭小柯疑惑道：“什么？”
“脸。”余峰指了指自己的脸颊，问道：“那天晚上，你……”
“哦！不疼，已经好了。”谭小柯笑道：“就算疼也是我自找的。”
余峰抿了抿嘴，也扯起嘴角笑了一下，说道。
“照顾好自己。”
“你也一样！”谭小柯深吸口气，问道：“以后还是朋友？”
“当然。”余峰点头道：“小柯，祝你幸福。”
公交车进站了，谭小柯冲着余峰摆摆手，上车离开了。
车辆逐渐远去，余峰却仍旧站在原地，直到再也看不见他的身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