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是夜色,周遭却仿佛被火烧过一般,弥漫着一股灼热的风浪,
“东方溯……!”
本是难以置信的呵斥,落在东方溯耳中,却低低哑哑的,带着夏夜过半的微懵,格外得撩人。
他抬起漆黑的眼眸,右手撑在尤枝枝耳畔,第一次正眼打量这个小婢女,光皙的脸庞似芙蓉月下浅红色的新蕊,下巴微微抬起,杏子形状的眼睛中间,星河灿烂的璀璨,明媚得像能唤来一个春。
“你唤我什么!”薄薄的唇,色淡如水,东方溯眼神微收,勾着一抹玩味的弧度,
周身散发出来的气质冷冽孤绝,刹那修罗,刹那神佛。
尤枝枝不着痕迹地蹙了蹙眉,双眸中的不耐显而易见。她欲推开东方溯,可手脚软绵绵的,连握紧拳头的力气都没有,她的脑袋也昏懵得紧,
难道是东方溯被她毒害不甘心,变成厉鬼入梦纠缠她?
“东方溯,你我的恩怨了了,你……啊~”
话没说完,疼痛毫无征兆地传来,像是被焦烈的利刀刺着,一波又一波,犹如钱塘江大潮一般涌来,
尤枝枝仿佛听到了身体内部破碎的声音……
这种疼痛她再熟悉不过,一次又一次,她经历了第三次。
疼是真切的,告诉尤枝枝这不是梦,
她,又又重生了!
尤枝枝的压抑的低吟轻柔而温沉,像是一曲魅惑人心的曲子,
东方溯深邃的眸底,卷起黑海里微不可察的波涛。
烛火剧烈颤动,一阵又一阵麻感和着疲倦从四脚钻到尤枝枝的皮肉里、骨髓里……
*
一阵细碎的声响在黑夜的掩盖下悄然靠近,尤枝枝知道,刺客终于来了。
这倒不是因为她耳聪目灵,实在是这事她前前后后已经经历了三遭,想不清楚都难。
尤枝枝漠然地看着冷刀甩着水珠朝东方溯后颈砍去,他微微侧颜,蒙上一层水雾的眼眸顷刻间乌邃深沉,蛟龙一般腾跃而起,带着尤枝枝脚步生风,
一层轻纱幔帐从凌乱的榻前揭起,昏黄的烛光透过来,如云似雾,柔亮得似镀了一层星光。
这时两人才生生分开,薄纱裹在尤枝枝解开的衣襟上,她被随手扔在了角落,
尤枝枝不远处是那架东方溯弹了一晚的古琴,琴案高不过两尺,她用力挪动着面条般瘫软的双腿,缓缓攀到古琴案上靠着,大口喘着粗气。
尤枝枝上一世已得知,她这是中毒了。
中的还是魅惑之毒。
她出身寻常人家,父母和弟弟种地为生,这些刺杀和投毒断然不是冲她来的。
无论怎么回看,这日,处处都透着蹊跷和巧合。
她到中书令府后,刚开始都只是个最末等的粗使婢女,白日午后突然就被管事的临时抓了差,派到船上伺候东方溯茶水,
可是,东方溯上船后一直在抚琴,根本不需要她伺候,
尤枝枝记得自己上船后,一开始紧张得无可自抑,到后来发觉无所事事,倒是安心抱着茶壶,歪在船尾睡着了。
再醒来就已经在床上了。
渐渐地,她也搞清楚了,这日是东方溯母亲的忌日,每年今日今晚,他都会独乘一叶飘舟,漂泊在翡月湖上,不带一卒一卫,只带一个婢女,
而每次,奉茶的婢女总是有去无回。
这也是两次艰难地死里逃生后,她慢慢醒悟过来的。
尤枝枝定了定神的功夫,船舱里已打斗得火热,刺客刀法如同疾风般迅捷,十几把大刀雷霆般汹涌,齐刷刷朝东方溯要害处招呼,
东方溯身形似电,步履轻疾,在刺客凌厉刀锋间穿梭自如,不扬一丝一缕微尘。可吃亏在没有兵器,终究落了下风。
尤枝枝并不在意。
她渐渐地得回一些力气,理了理身上的罗裙,有一处盘扣脱落,幸而薄纱裹在外,掩盖了一处芳华。
而后,她抱住了古琴。
尤枝枝看不懂这个朴质的焦尾古琴有多名贵,但她知道木头浮水,上两世东方溯铁定是抱着古琴才得以跳水逃生。
趁着东方溯被刺客逼去船尾的档口,尤枝枝半扶半拖着古琴,朝船头挪去,
体力还没完全恢复,尤枝枝病弱得像风刮倒的柳叶,飘摇欲坠,仅走了两步,绯红的双颊旁便滑落下晶莹的汗珠,
幸而古琴案隔着船头不远,半盏茶功夫,她已经走到船边。
远山、树木、湖面整个地浸泡在黑色的墨里,只有天上零星几颗蓝幽幽的星星,黯淡地闪烁,
纵然夜色漆黑死寂,但她知道岸边已被中书令府的人围了个水泄不通。思及此,尤枝枝有一瞬的纳闷,这些刺客是怎么上船的呢?她又是怎么中毒的?
她猜不透,也不想深究,她只想离开这等是非之地。
身后的打斗追杀与她无关了,纵然擦到背脊的大刀也不在乎,尤枝枝纵身往湖水里跳,塌软细腰枝却猝不及防地被一只骨节修长有力的大手捞起,抬眸间,一抹白引入眼底,东方溯身形飘逸若幻影,
一双妖冶的黑眸子已近在咫尺,泛着漠然的光芒,
不容尤枝枝多说什么,扣住她的腰身轻轻一扯,紧紧地拥进怀中。
清寒暖玉的温度瞬时包裹住她的周身,他的掌心比冷湖的水还要冰凉几分,
尤枝枝还未做出任何反应,东方溯的细长薄剑已然出鞘,如白蛇吐信,嘶嘶破风,两名紧追而来的刺客定在原地,一呼之间,脖颈处鲜血喷涌而出,应声倒地,
这一切来的太快,尤枝枝都没能看清东方溯从哪里抽出的剑,许是就在这架古琴里??
“老实呆着别乱动。”说这话时,东方溯两道浓浓的眉毛好似泛起柔柔的涟漪,一直都带着笑意,
落在刺客眼中,自然而然以为尤枝枝是东方溯在意的女人。
可只有尤枝枝看见,东方溯说这话时,目光自始至终凝在古琴上,身上有一股浑然天生的优雅尊贵,
而瞥她的一眼,双眸的过分冷冽早已把这种优雅衬得近乎冷漠,
似是在居高临下地埋怨她,没有保护好古琴。
可是,两世以来,她从未见过东方溯在意过任何人、任何东西,
就是因为这架古琴是他的剑匣子?!!
尤枝枝思绪游离的一瞬功夫,东方溯重又陷于刺客包围。
他腾跃而起,长剑挥洒,刺眼的剑芒直冲而起,宛如绚烂的银龙遨游,光幕斩灭,似点点繁星夜空坠落,化解了杀身之噩。
几名刺客中剑倒地。
东方溯缓身落地,轮廓棱角分明,朱唇削薄轻抿,一身月牙白锦袍,在夜风中胡乱地飘扬,孑然独立间散发的是傲视天地的冷傲孤清。
眼看东方溯登时占了上风,再不走恐怕就走不了了,尤枝枝重新回到船沿边,
只是,在刚要抬脚的时候,脖颈架上了一把刀,冰冷刺骨穿透她身体的每一个角落,尤枝枝打了个寒颤。
“都住手,东方逆贼,你现在就自刎,否则,我杀了她。”挟持尤枝枝的刺客喝道,刺客身上湿答答的,尤枝枝很不舒服。
闻言,东方溯收起剑锋,横眼扫过来,嘴角轻钩,邪恶而俊美,指尖无意擦过擎到眼前的长剑,
“你在威胁我!”似笑非问。
尤枝枝此时看到他的身后,打斗中被打翻的烛台点燃了船舱里的帷幔,这个船不多会便要烧没了。
东方溯的目光如头顶寒星,笑意不达,火光不见,反而透射出一股冰冷凉意,宛如一座孤寂的冰山,瞬时将人封禁在冰雪寒冬,
“威胁我的人都沉湖了。”
尤枝枝感觉到脖颈上的刀一颤,她使劲抱了抱怀中古琴,试图游说刺客,
“大哥,咱们有事好商量,我就是府里一个烧火的婢女,我的命不值钱,威胁不到他。你们打你们的,我站远点。”
刺客:“……??”
语速叮脆如珠,“我知道一个人对东方溯很重要,是吏部尚书府的嫡女楚芳若,不然你们去把她绑了,威胁他保准能成。”
毕竟,第一世的时候,她可是亲眼看见过东方溯因为楚芳若大婚当日逃婚,变得杀人如取乐,宛如阴鬼夜行。
“我知道吏部尚书府在哪,不然你先把我放了,我就站在那,等你们把他摆平了,我带你们去。”
“少废话,闭嘴。”刺客这会才发觉自己挟持的人质聒噪得紧。
尤枝枝脖颈间的刀锋顿时收紧,她倒吸了口凉气,“不然,我告诉你们几个东方溯的弱点,你们先把我放了好不好?”
所谓的弱点,纯属尤枝枝瞎编,即使经过两世,她对东方溯的了解仍然少得可怜,只因他从不在任何人任何场合透露自己的好恶、喜怒,没有人猜得透他到底在想什么,
可以说是毫无弱点!
但尤枝枝的这席话是管用,她觉察到刺客刀锋松了半寸,许是有些犹豫,可就在她想继续言语狭击的时候,余光所见,东方溯手持长剑,凌空迎面刺来,
寒光映在她的双眸上,长而微卷的睫毛忽闪一息,剑刃擦着她的脸颊而过,细密的鲜血渗了出来,
魂魄在这一瞬游离出体,
她背后的刺客倒地身亡。
所有的一切在刹那间结束,尤枝枝跌坐在船板上,目光愣怔,半天缓不过神,她知道东方溯是疯子,从不把人命放在眼里,可刚才真的把她吓到了。
若不是她头刚好偏了半寸,恐怕自己的脑袋此时已经和刺客一样,被戳出个血窟窿。
她不怕死,却怕死得艰难,更怕生不如死。
古琴弦与方才的剑鸣相和,发出铮铮得低吟,尤枝枝摩挲抚慰着它,一同跳入湖中。
倒下船的前一刻,她看到的是东方溯快如闪电的剑,不,比闪电可怕,他的剑仿佛带着来自地狱的力量,没有人能抵挡。
十几个刺客一齐而上,船头上东方溯迎风而立,一头乌黑及腰长发,像是九天夜色之上遗落的鸦羽铺成,神秘而悠远,丝丝缕缕都是不染凡尘的妖娆。
可他为什么就不能好好在九天待着?
偏偏非要再拉她进一次这人间地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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