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浓,药店里来来往往的人渐渐散去,只剩下工作人员和几个坐在床上打着吊瓶的学生。
大家都困得七倒八歪,却又担心不小心撞歪针头,所以相互间保持着安全距离。
吸管杯里的水逐渐变凉,沉睦将杯子从肚子旁移开,小心翼翼地撕开暖贴。
她一边偷偷打量着别人,一边掀起校服里面的毛衣。所幸大家都很困,没什么人留意她。隔着秋衣将暖贴贴好,沉睦又坐在床上发起了呆。
她看着暖贴包装袋上的字,心思不由自主地飘到了刚刚的青年身上。
买张暖贴还他吧。
如果还能遇见他的话。
陆岑远回家冲了包感冒药,将弄脏的棉服进行了一番清洗,这才上床休息。
他盯着天花板,回忆起老周的话来。
他翻身下床,拉开床头柜最下层的抽屉,里面是一个米褐色礼盒。
他打开礼盒,翻看着里面的东西。
大多是高中毕业时同学给他的书信和明信片。
最下层压着一个花里胡哨的信封——不用看都知道是谁的。
陆岑远拿起信封,盯着封面上的字:“致陆岑远。”
娟秀的字体旁边是缤纷的彩色涂鸦。
“算了。”他放下信封,盖上盒子。
怀念过去只会令他失眠。
腊月二十五,陆岑远跟随父亲来到农贸市场置办年货,父子俩绕着市场一路挑选。
“我看那橙子不错,拿一件。”陆爸开口,陆岑远立刻从兜里掏出手套准备搬东西。
“苹果多少钱?”陆爸又问。
“一件一百二。”老板回答。
“贵了吧?”
“虎口苹果,又甜又脆又多汁。好苹果。”老板解释。
“橙子多少钱一件?”
“你两件都要的话,给你算两百。”
“再送我个菠萝呗?”陆爸伸手抚上摆在门口的菠萝。
一排菠萝被码得整整齐齐放在木板上,他挑了一个递给老板:“帮我削下皮。”
老板早已习惯这样的情景,接过菠萝便递给了一旁拿着小刀的员工:“削完给他切开。”
陆岑远抱着箱子走向汽车后备箱,将各一件苹果和橙子放了上去。
沉睦和父亲提着东西从干果店出来,一眼便看到了站在对面的陆岑远。
她摸着兜里的暖贴——上次之后,她就一直随身带着了。
她将干果放回车上,打算拉着父亲去水果区看看。
汽车绕过人群停在水果区,沉睦下车,却发现陆岑远已经离开。
她双手插在兜里,百无聊赖地看着满目琳琅的货架。
“借过。”陆岑远从她身侧绕过。
“是你?”沉睦没想到他又折返回来。
“是我。”陆岑远朝她点点头便向刚刚光顾过的水果店走去。
他从老板手中接过塑料袋,再次路过沉睦,提高塑料袋从她眼前晃过:“取个菠萝,再见。”
“还你暖贴——”沉睦掏出暖贴要递给他。
可惜陆岑远一路小跑上了车,根本没听见她说的话。
沉睦站在原地,有些无语地看着陆岑远。
陆岑远隔着车窗笑着朝她挥手。汽车渐渐走远。
“我们去南市场买些西瓜,这儿的太贵了。”陆爸边开车边说。
“八块钱一斤确实很贵。”陆岑远点头。
“考试准备得怎么样了?”陆爸又问。
“刚开始学。”
“你有女朋友吗?”
“没有啊。”
“高中那个还联系吗?”
“我没早恋。”
“你不是喜欢你那个同桌吗?”
“不喜欢了。”
“哦……”陆爸点点头,不再说话。
陆岑远看着前面的红绿灯,平静的心情突然沉寂。
秀州一中北门的小吃街还算有名,因此,哪怕已经放了寒假,各个摊主还是依旧开张,迎接着不少新老顾客。
沉睦背着书包从自习室出来,早已饥肠辘辘的她直奔小吃街。
不少摊位已经打烊,只有几家摊位还亮着灯。
炸串串的老板是位中年妇女,沉睦经常光顾这家小吃摊。
她走到摊位前,看着玻璃柜里陈列的小串。
“老板,要三块钱的炸土豆片,一根淀粉肠,放一点点辣椒。”沉睦边点餐边从兜里翻着零钱。
“等一下哦,得五分钟。”老板从玻璃柜里取出土豆片数着,“同学,土豆片不够了,能补两串豆腐皮吗?”
“可以的。”沉睦点头。
“九点了,学习到这么晚啊。”老板和沉睦聊起了天。
“打算年前把作业赶完。”沉睦抱着手臂看向街边的店铺。
“我去买瓶饮料,一会儿回来吃,不打包。”沉睦朝老板指了指附近的便利店。
“行,你回来也就炸好了。”
沉睦拿着可乐回来时,炸串摊子前面突然多站了一个穿黑色风衣的高个子。
“同学,你回来啦?你的炸串好了。”老板将套着塑料袋的不锈钢盘子递给她。
沉睦接过盘子,绕到老板身后的小折叠桌旁坐下。这时她才看清了新顾客的脸。
陆岑远的父亲开车到附近和朋友聚会,兴致所至喝了点小酒,只好求助陆岑远,等待饭局结束开车带他回家。陆岑远提前到达,但距离饭局结束还有一段时间,他便来到小吃街闲逛。
“还有土豆片吗?”陆岑远指了指玻璃柜。
“没啦,剩下的一点也被刚刚那个同学买走啦。”老板来回翻滚着炸串,以便将调料均匀地撒在上面。
“行吧。”陆岑远接过不锈钢盘,也走向了后面的小桌子。
桌子很低,陆岑远叉开腿坐在矮凳上,顶起的膝盖与肩膀齐平。
沉睦朝他打招呼:“哈喽,陌生人。”
“又见面了,小朋友。”陆岑远回应。
“给你。”沉睦大方地将一把炸土豆片递给他。
“谢谢。”陆岑远从盘里拿了串炸鸡排作为回礼。
“喝冰可乐,没事了吗?”陆岑远指了指沉睦手边的易拉罐。
“今天是常温。”
“学校现在放假期间也允许学生进去自习啦?”陆岑远问她。
“那没有,是这边有个自习室。”
“自习室?礼貌问价。”陆岑远提起了兴趣,想着自己备考或许可以来这边试试。
“我买了高三寒假卡,两周八十八块钱。”沉睦回想着,“普通用户一个月应该是三百块?我没有买过,所以不大清楚。”
“差不多都是这个价……”陆岑远点头思考,“对了,你怎么不去市图书馆呀?”
“有点儿远,而且开放时间有点短。”
“你那个好朋友今天没来吗?”
“好朋友?”沉睦马上意识到他在说陈洛阳,“他中午没休息,晚上就提前回去了。”
陆岑远会意,想起上次在书店碰到她,于是忍不住凑过去询问:“你平时的大部分时间都在学习吗?”
“啊?”沉睦拿串的手一滞。
陆岑远看着她的表情,突然意识到自己太过冒昧。
“不好意思,我失言了。”陆岑远尬尴地到处乱看,最终视线落在了手表上。
“哦,快十点了,我得回家了。”陆岑远站起身来就要走。
“你怎么突然想了解我的生活,”沉睦看着他开口,目光中多了些审视。“我们好像还不认识吧?”
“抱歉。”陆岑远朝她致歉,然后弯腰将盘子里剩下的炸串连同套在上面的塑料袋一并拢起,“我得走了。”
“等一下。”沉睦将暖贴从兜里掏出递给他,“骑电动车用得着。”
“谢谢,我今天没骑。”陆岑远婉拒。
“我带了很久,”沉睦依旧伸着那只手臂,“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遇到你。”
“啊?”陆岑远闻言愣在原地。
“拿着吧,还你的。”
“谢谢。”陆岑远接过暖贴。
沉睦看着陆岑远的背影越来越远,直到看不见,这才从座位上起身。
老板看出了她的心思,朝她说道:“同学,你要不要等家长来了再走啊?”
“不用,我爸爸一会儿来接我。”沉睦拿起可乐,将剩下的部分一饮而尽。
“那个男孩子呀,以前也老到我这里吃串的,只是不知道现在干什么了。”老板边收拾摊位边和沉睦说着。
“他以前也在这里上学吗?”沉睦惊讶。
“对呀,那个时候来吃串的学生也很多,我是看他好看才记住他的。”老板边说边笑。
“这样啊。”沉睦回想起青年的模样。
确实好看。
那又怎样。
沉睦将双肩包拉紧,走向父亲跟她约定好的路口。
陆岑远一路大步流星,很快就到了酒店门口。
陆爸并没有喝醉,只是脸色微红。他同好友一一告别后,跟着儿子一起进了酒店车库。
陆岑远开着车出了车库,一路慢行,生怕刚刚酒足饭饱的父亲因为车速的原因而感到不适。
陆爸坐在副驾上一言不发,昏昏欲睡。
陆岑远沿着右侧车道直行,打算在红绿灯口拐弯,车灯照过,他一眼瞥见一个熟悉的红书包。他刚打算按喇叭,问她需不需要自己捎一段路,可是想起方才的情景,手又从喇叭开关处移开。
“这孩子的家长也是心大。”陆岑远将车速放的更慢。
“你说什么?”陆爸含糊不清地问他。
“没什么,自言自语。”
身后的汽车长按着喇叭催促着陆岑远,他只好恢复车速,照常往前开。
一瞄后视镜,身后的车停在了女孩旁边。女孩打开车门,利落上车。
“原来有人接啊。”陆岑远放下心,将注意力集中在了前方的道路上。
沉睦抱着书包上车,系好安全带后困意猛地袭来。她的耳边响起了刚刚的对话:
“你怎么不去市图书馆呀?”——你只在这一个地方学习吗?
“你那个好朋友今天没来吗?”——这么晚,你还落单?
“你平时的大部分时间都在学习吗?”——来自习室门口一定能蹲到你吧?
是这样的吗……希望不是吧。
“爸爸,你明天还来接我吧。”沉睦开口说道。
“可以呀,你定个时间,以后每天我都来接你。”沉父应下女儿的请求。
“晚上八点吧……”沉睦困得睁不开眼睛,整个身子都贴在了副驾驶座椅上。
她看着前面的车,渐渐听不清楚父亲说话的声音,脑袋里全是混乱的碎片。
碎片好像拼成了一罐可乐,又好像拼成了一件被弄脏的衣服,似乎又变成了汽车的红色尾灯……她看不清楚。
沉睦坐在车上,抱着便书包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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