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貘,传说中在九重天的三大梦兽之一,也曾现身被人载入《山海经》中。
它吞噬噩梦为食,也有另一个说法,它常化为人形将搜集的梦境与说书人换取吃食。
夜一深,孟乐浠回神间隙,街道空旷。
莹莹灯火缀在屋檐下,各色的灯笼点亮华灯中的皇城,红墙古刹,青砖黛瓦。
寂静中的繁华和夜色浓郁却异常明亮的星星相辉映,显得古怪非常。
眼前的神兽冲出圆盘一样的月亮,流星般的速度像坠落的星星,踏月而来。
它像神祇,却又带着凶戾落在她眼前。
略长向下弯曲的鼻子,脸似森林中的麋鹿,额间点缀着精致优雅的白色花钿,隐隐闪烁着金光。
有着厚而柔软的爪子,背上是无风而动的长长毛发,月色似雾白色的绸带缠绕在他的四周,仙气迎风。
它紫色的眼睛好看极了。
孟乐浠怔怔看着。
下一瞬大雾四起,一股清晨朝露的寒意裹挟在雾中,她下意识掩袖挡在了眼前,退后抽气一声。
许久却无事发生,她垂下袖子,抬头去看四周,她早已失了方向感。
前方迷雾中有一道看不清的黑色身影,正缓步朝她走来。
在此等诡异的地方,她就像案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肉,逃不到别处。
她攥紧了袖口,指尖大力到发白。
他所到之处,弥漫的雾气极有眼力见的退避开他。
美得雌雄莫辨的男人执着一把青色油纸伞,伞上用罕见的青金石颜料绘制着梦貘原型,颜料又称佛青,与高贵神秘的神兽相得益彰。
近了,雾气退避,她看清了他的脸。
是介于少年和男人间的一张面孔,原是位年轻的神祇。
他长发是深紫色的,隐隐流动金泽,有麋鹿精灵般的耳朵,还有一对紫色的角,顶部尖锐,锋芒毕露。
他额间是与原型一般无二的花钿,紫色的眸子像引诱的漩涡,危机四伏。
像毒蘑菇。
好看鲜艳的外表下,裹藏着一击毙命的剧毒,是糖豆,但不是谁都能拥有的。
孟乐浠心中警铃乍响,余光不断瞥着四周,要是等下情况不明她从哪逃生的可能性更大点。
神明杀凡人是犯天条的吧?
宋斯珩不是皇帝吗,真龙气泽有没有分给她一点?
之前见过它的人是怎么活下来的?
灵光一现,她混沌的心神突然清醒,找到了破绽之处一样。
她麻溜掏出口袋里的几枚糖炒栗子,捧到他跟前,故作镇定。
“吃吗?”吃了就别再吃我了啊。
她紧张得掌心沁出薄汗,扑簌着乌黑的睫毛,不时看他一眼是什么反应,实则一只脚后退一步,已经做好随时转身就跑的准备。
他更加靠近她,油纸伞的阴影覆下,果真看见她睫毛颤动的频率高了起来。
有意思。
他启唇:“梵铃,入梦。”
清脆的铃铛声响起在她耳畔,她身子变得好像千斤般重,再看不清眼前这个年轻的神祇,伴着铃声陷入了一片昏暗中。
眼前再次有光线时,她眯着眼睛适应着四周,唔,好熟悉。
是皇宫。
一片狼藉的宫殿,好似末日。
年迈的老皇帝衣衫不整,敞着怀,露出枯瘪似枯叶的肌肤,眼睛浑浊,像纵欲过度被抽干了精气神。
他跌落在地,床上的两位美人凌乱着发髻尖叫着逃窜。
皇宫里哀鸿遍野,人间炼狱。
没有什么位分之高低,婢女和太监凶相毕露,拿了值钱的物件就要往宫外跑。
嫔妃美人泪眼婆娑,往他们怀中塞着值钱的物件,弯着腰祈求她们带她走。
乱世之中重新洗牌,逆贼都入了皇宫,那宫外的家族定然也是九死一生,凶多吉少。
在皇宫底层锤炼了多年的才个个都是人精,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想来去哪都能混得一口饭吃。
可这娇软的美人就像孱弱无能的菟绒花,往日里有倚仗之时位高权重,若没了攀附之人……
就是废人。
婢女和太监活命关头自不想带着这个拖累,他们对视一眼,眸中浮现精光算计。
她凑到美人耳边:“听闻杀进来的这位,身上有真龙天命,且容貌俊逸清冷,若是当了他后宫的第一位妃子……”
便能拥揽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年轻貌美的美人在婢女戏谑的打量下红了脸,笑靥浮现,低头看了眼自己婀娜玲珑的身姿。
孟乐浠缓缓在脑海里打上了一个问号
“……?”
她怎么不知宋斯珩那混账的后宫里还私藏着这么一个尤物?
男人不忠、不洁、不诚是大忌!
她抬步就幽灵般跟上了这位美人,倒要看看她怎么个美人计法子。
刚走没几步,身后传来两声戛然而止的惨叫,她们同时转过了头。
是刚刚的婢女和太监,他们撞上了穿着银色盔甲的反贼,将他们一剑封喉。
猩红的血洒了满地,他们望着地上散落一地的锒铛珠宝,死不瞑目。
美人被吓得煞白了脸,拔腿就往老皇帝的寝宫跑。
孟乐浠紧紧追上,虽没有实体却也累得够呛,人的潜力果然在大难临头的时候是能被激发的。
此时老皇帝的寝殿已是一片萧肃,翡翠、玛瑙、蜜蜡、玉石早已被洗劫一空。
殿上都是仓促的脚印灰尘,花架倒地,红木茶几上连玉盏都没了,往日最亲近的太监是第一个造反抛下他的人。
老皇帝混沌的眼睛终于清醒,在国破家亡中毫无反手之力,死寂地看着这些图穷匕见的下人。
最终只剩下了他,而他只有一具残败不堪的躯体。
紧闭的昏暗寝殿再次被打开,蜷缩在地上的老皇帝身体剧烈一颤。
来了。
宋斯珩像一尊杀神。
长发被高高竖起,显露出脸庞带着锐利的线条,浓眉下是他清冷的眼睛,麻木、冷漠,和杀戮。
像一把出鞘见血的剑。
剑尖垂落在地上,随着他逼近的步伐在地上发出尖锐刺耳的声音。
是死神的倒计时。
流淌不尽一样的血从剑身顺着淌在地上,他每走一步,银灰色盔甲上落下的血珠坠落,狠砸地上像盛开的罂粟。
下一瞬,一阵风从他身后扑来。
宋斯珩一个侧身,扑向他的人落空摔到了他跟前。
破釜沉舟力道大的她擦破了薄纱,本就少得可怜的布料如今更加破碎。
美人的胳膊和手摔破了皮,疼得眼泪直流,睫毛沾着泪珠,可怜兮兮。
嘶,真疼啊。
孟乐浠抱臂,摩挲了下自己的胳膊肘。
这笨蛋美人果真不是白叫的,她原以为这美人有什么大招要使,心眼那么多的婢女都死了,她还能逃活着。
没想到刚刚能逃过追兵只是单纯运气好啊,有事儿她是真鲁莽的生扑。
美人带着哭腔,恰到好处拿捏着嗓子,柔柔弱弱蹭近他:“请新帝垂怜。”
宋斯珩厌倦地看了眼身侧的羡遥。
他漠然拔剑,上前一步眨眼间就取了她性命,还颇为好意地替他挡了她脖颈间喷涌的血。
但宋斯珩清洌的眼尾下还是沾上了她的一滴血。顺着线条利落的骨相一路滑下,横跨了半张脸,像极了一捧白雪中间落了红梅。
他拇指将血珠重重揩去。
垂眸看着染了血的拇指,嫌恶蹙眉。
孟乐浠退后两步,忘了她没有实体,染不上血迹。
美人瞬息间就没了呼吸,像一朵枯败的花朵,带着哀怨不甘。
她忍不住敛眉,姑娘你且去吧,下一个就轮到这混账来我府上折磨我全家了。
宋斯珩再没了阻碍,很快就到了老皇帝面前。
锋利的剑抵住他枯槁褶皱的咽喉,用剑身抬起他的下巴,让他仰视。
他胸腔起伏震动,声音嘶哑难听:“前朝余孽,有今日,只怪朕当年没全部杀光,才有你这么个漏网之鱼。”
宋斯珩剑柄用力,他喉间被刺出了血珠。
老皇帝愈发疯癫,逮着他沉痛的伤口撒盐,让宋斯珩比他更痛。
“杀光!全部杀光!”
“贵妃又怎样,还不是跪着求我放过她尚在襁褓的子女,你猜朕放了吗?”
“你的幼弟幼妹,被朕丢出殿门,和被囚在朕寝宫的贵妃都在哭。寒冬里不过半日,啼哭声就没了。”
“朕唯一憾事,就是你母亲。巾帼皇后,自缢宫门,真不愧是朕的青梅。”
“可惜去得早,不然……”
他眼神更加垂涎,望着宋斯珩的模样似是坠入了曾经的记忆中,令人生呕。
“啊啊啊啊啊——”
剑影闪过,他被割去了舌头,剧烈的疼痛让他身体抽搐,鲜血止不住从他口腔中涌出。
他煞白了脸。
嘴被野蛮地掐开,羡遥将一块破布塞了进去,止住他涓流不止的血。
血沫溢出在他嘴角。
老皇帝目光憎恨,尤作困兽之斗。
孟乐浠看着眼前脊梁笔直的宋斯珩,心底一阵难过。
原来他不是乡野村夫。
他是前朝太子,是整个皇城的禁忌词。
她也只在茶楼中偶尔听闻过前朝的事,皇帝与其发妻恩爱仁慈,膝下的嫡子聪慧过人,监天国师曾为其占卜。
龟卜中推演出他是天湟贵胄、命途多舛的命数。
凤凰涅槃,若□□则生,可护佑苍生开创盛世;若死,则天下大乱,人间命数尽乱。
此后不久,国师又带着龟卜被召入宫中,不知又推测了什么,此后不久突然暴毙。
天亡国师。
再后来就是短暂的乱世,改朝换代,父亲高升,宋斯珩入府。
孟乐浠看着眼前的背影,孤单,冷漠。
被光所抛弃。
难怪他眼中一直有化不开的寒潭一般,原是被积压了血海深仇。
一夕间失了至亲、尊贵,如坠泥潭深渊。
她心口窒息,滞涩了呼吸。
但就算如此,也不能过河拆桥、卸磨杀驴吧!早知道当初对他好点了,谁知他这般睚眦必报。
宋斯珩居高临下,睥睨着眼前试图激怒他以求速死的老皇帝。
他清冷的声音沙哑:“想死,没这么容易,孤要你尝尽炼狱,恨自己连畜生都不如。”
老皇帝喉间呜咽,已是强弩之末。
他抬手,召开一直垂首跟在他队尾的人。
“林礼初,清理好他。”
“微臣,定不辱命。”
他上前,银色的盔甲不沾一丝血迹,一如她记忆中的君子卓绝,这就是与她三年之约的林礼初。
孟乐浠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跑到了他跟前,想从他的眼神中看出抗拒、不满,好让她看出他许是被挟持的。
但是并没有。
原来三年后,他助宋斯珩覆了国。
她指尖抬起穿透过他面无表情的脸庞,孟乐浠不死心地继续戳他。
好啊你,表面上克己复礼、君子有道,你爹爹知道你是离经叛道第一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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