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时隔多年,李姝依旧能想起萧老夫人面上的震惊。
萧老夫人道:“万两黄金,你便离开御儿?”
李姝颔首,笑得一脸温柔。
萧老夫人抬手,身后穿金戴银的丫鬟捧来一个精致的金丝楠木匣子。
丫鬟打开匣子,萧老夫人从里面拿出一叠票子,推到她面前,说道:“两万两。”
她诧异萧老夫人的大方。
不过诧异归诧异,她还是从善如流接过钱。
萧老夫人道:“翁主是信守承诺之人,老身便不与翁主签字契了。”
“自然。”
李姝含笑道:“钱货两讫,童叟无欺。”
萧老夫人面上得体笑意淡了一分,顿了顿,说道:“翁主是聪明人。”
李姝看着萧老夫人和煦面容,笑了笑。
世家到底是世家,给了这么多钱,还能将话说得妥帖。
李姝道收好票子,转身出了房间。
天空飘着雪,厚厚的积雪如缎子一般铺在房顶街头。
她紧了紧大氅,吱呀吱呀踩在雪上。
雪花纷纷扬扬,模糊着她的视线。
恍惚间,她想起萧老夫人眼底的心疼。
萧老夫人心疼的不是钱,心疼的是她的宝贝孙子只值这么多钱。
就如今日的萧御。
何不食肉糜。
想到这,她也挺惆怅——一万两黄金,对于萧家这种掌控海运的世家来讲,不过是萧老夫人的一次寿宴,但对于那时候的她来讲,却是可以解决她燃眉之急的救命钱。
感同身受这件事儿,挺难的。
往事涌上心头,再看面前的萧御,李姝心情颇为复杂。
谁能想到,谁能想到,她与萧御竟也有今日。
萧老夫人若是知晓,多半会后悔给她那么多钱。
“逸之,世家们将你推出来,可不是让你为本宫寻找解药的,更不是让你陪本宫看雪的。”
讲真,直至现在,她都不信萧御喜欢她。
李姝眨眼轻笑,道:“逸之,以你我现在的关系,谈感情,不如来谈利益。”
——她在萧御面前,是娇俏明艳情非得已的白月光。
她的人设不能崩。
李姝道:“海图之事,不知逸之考虑得如何了?”
她与萧御在梨园其实聊的是朝政,并不是季青临想象中的叙旧情。
海图是海运中最为重要的东西,她虽然从萧家手里拿了许多海船,但她没有海图,以至于海运仍要依赖萧家,海上贸易获得的利益,依旧与萧家平分。
海图至关重要,此事她知,萧御也知,所以她开出一个让萧御颇为心动的条件。
可惜那日她刚说完话,季青临便来了,她不好继续说下去,又见萧御不曾答话,便说了一句连你也要与我为难的话。
萧御目光淡淡瞥过来,凉凉的。
李姝觉得多半没戏,正欲再加筹码时,萧御突然开口了:“你缺钱?”
“逸之,有谁会觉得钱多呢?”
李姝抚了抚鬂间晃着的鎏金璎珞,笑道。
萧御眉头微动,似乎在斟酌李姝用意,片刻后,他漠然开口:“明日我让侍书给你送来。”
李姝抚弄鬓发的动作微顿,看了看一脸恍若仙人萧御,颇感意外,试探问道:“此话当真?”
“我何时骗过你?”
萧御平静道。
这话说的,好像她一直在骗他一样。
不过,他愿意给她海图,这可是值得庆祝的大好事。
李姝且惊且喜,道:“逸之素来一言九鼎,自然不会骗本宫。”
“只是不知侍书明日何时过来?本宫好安排人手与侍书对接。”
萧御没有说话,清眸落在李姝温柔浅笑的脸上。
李姝便迎着他的目光,笑得越发动人。
萧御移开视线。
“侍书。”
萧御唤来守在殿外的侍书,道:“将海图取来,送与长公主。”
侍书大惊,道:“世子——”
然而他的话刚出口,便见萧御目光微凉,未说完的话只好咽回肚子里。
“是,属下这便去取。”
侍书垂眸,余光却偷偷瞧了李姝一眼。
李姝微讶,不动声色打量着萧御。
在她的打压下,萧家早已不复当年的一手遮天之势。
萧御接下颓势尽显的萧家,成为萧家新的当家人,可海图的事情颇大,萧御上面又有许多长辈,势力盘根错节,萧御不经过萧家人的同意,便私自将海图给她,可见如今的萧家,是萧御一人说了算。
萧御觉察到李姝目光,漫不经心偏过了脸,淡淡看着李姝,道:“你若缺钱,说与我听,无需耍弄手段。”
李姝眼皮跳了跳。
这下不止是微讶,是真的惊讶。
萧御道:“世家权重,其粮草与赋税多被世家所得,大司农形同虚设,以致国库无粮,少府无钱。”
“你打压世家的心思,我都明白。”
萧御声音缓缓,每一个字都说在李姝心上。
李姝心中低叹。
到底是当世第一公子,她整日打肿脸充胖子装奢靡,竟让他一眼便看穿了。
她的父亲算不上明君,父亲前面的那一位平帝,更是与明君没甚关系,几十年的亏空,哪里是那么好填补的?
但与世家们博弈,她半步都不能退,哪怕身无后路,甚么都没有,她对世家的态度依旧要强硬,因为只有这样,才能维持大夏繁荣昌盛的假象,让世家们纵然心中怀疑,却也不敢生出反心。
可当世家们知晓如今的大夏只是一个纸老虎,她更是狐假虎威,这九州大地,怕是要易主了。
转瞬之间,李姝心中闪过无数念头,但面对萧御时,脸上仍挂着得体笑意。
稳住,不慌,甚么大风大浪她没见过?
李姝道:“逸之若不想给本宫海图,直说便是,何必拿这些话来试探本宫?”
她话音刚落,见萧御澄澈眼底蒙上一层阴霾。
李姝眉梢轻挑。
还别说,她第一次见这样的萧御,深深浅浅的情绪显露几分,似乎有些受伤,但等她再去细看,萧御仍是那个清冷疏离的萧御,仿佛刚才清眸含雾的模样是她的错觉一般。
“三日后,我在曲江等候长公主驾临。”
萧御敛眉,说道。
“三日后?”
李姝微蹙眉,道:“本宫不一定有时间。”
——这句话真不是骗萧御。
她的暗卫打探到季青临的消息,说是被季存忠打了个半死,奄奄一息躺在榻上,季存忠还不给吃喝。
她摸着自己为数不多的良心想了想,这事是因她而起的,她得想法子救季青临。
“无妨,我等你。”
萧御神色浅浅,看着李姝,缓声说道。
李姝忽而觉得耳朵有些热。
这话,有些熟悉。
她最后一次与萧御见面,约一起去看雪,她说她不一定有时间,萧御便道,无妨,我等你。
失约一次,还要失约第二次吗?
李姝看着萧御远去背影,心中有些犹豫。
李姝的犹豫并没有持续太久,原因是晚间暗卫来报季青临的近况——季存忠开始让府上准备季青临的后事,摆明宁愿打死季青临,也不愿意季青临与她扯上关系。
“将人救出来。”
李姝道:“带到本宫这里。”
季存忠要脸,哪怕知道是她救的人,也不会向她来要人。
暗卫连夜将季青临救出来,送到李姝的长乐宫。
太医们早在长乐宫等候,见人送到,施诊,治伤,忙得不亦乐乎。
太医们一连忙活几天几夜,季青临终于醒来。
李姝此时正在批阅奏折,听小黄门说季青临醒了,便放下奏折,来看季青临。
她还未走进殿,便听到季青临虚弱着声音在发火:“我的衣服呢?”
李姝挑了挑眉。
还有精神找自己衣服,看来性命保住了。
李姝走进殿,宫人们连忙行礼。
李姝径直走到床榻前,道:“甚么衣服,也值得季小将军这般紧张?”
“里面有给你的东西。”
季青临靠在引枕上,整个人恹恹的,道:“找不到便找不到罢。”
他话音刚落,小黄门抱着一团衣服急匆匆跑进来,向李姝见礼后,对季青临道:“季小将军,您的东西寻到了。”
“季小将军给本宫带了甚么?”
李姝有些好奇,道:“让本宫瞧瞧。”
小黄门从血迹斑斑的衣服里翻出一个被压得扁平的油纸。
打开来看,是一些被压碎了的点心。
做工算不得精致,样式也算不得好看,被压扁之后,更是惨不忍睹。
李姝看了一眼季青临,没好意思说话。
她怕这是季青临亲手做的。
季青临面上有些不自然,道:“我听人讲,你并非天生吃不得桃子。从吃桃子,到吃不得桃子,想来你的人生出现了很大的变故。”
李姝笑了笑。
的确是很大的变故。
那年她的母亲与往日一样,递给她一块桃子做的小点心,她笑眯眯吃着,还未咽进肚子,母亲嘴角便溢出鲜血。
母亲告诉她,不要恨,这是她的命。
她那时才知道,父亲要娶新王妃了,母亲只能死。
自此之后,她再也吃不得桃子。
李姝含笑道:“算不得甚么变故,不过是些旧事罢了。”
季青临剑眉微蹙,目光停在李姝脸上。
李姝面带浅笑,与往日没甚么不同。
季青临看不出她的心思,眉头越蹙越深,片刻后,他捻起一块点心,道:“这些点心有桃子的味道,但是不含桃子。”
“你尝一下。”
李姝不太想吃。
季青临放下点心,看着李姝,慢慢说道:“我想告诉你的是,很抱歉,现在才遇到你。”
“人不会一直悲惨,你的生活可以流光溢彩。”
“因为,我来了。”
李姝:这种情话谁撑得住_(:з」∠)_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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