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赵歌被自己喷出来的茶水呛了一下,连连咳嗽。
“公子!”季峥惊叫了一声。
“不碍事。”燕赵歌深深喘了一口气,用帕子擦了擦脸,“去打听一下这个谣言是打哪儿来的。”
谣言,她坚信这是谣言。
“公子您自己在这……” 季峥犹豫了起来,要是出了点什么事儿,回去季夏能扒了他的皮。
“我是三岁稚子吗?还能让人拐了不成?这里离着平康坊进着呢,前边又是坊市,快去。”燕赵歌瞪了他一眼,“你以为我不知道每次出门还有亲卫随着我吗?”
季峥劝不动她,只得跑出去打探消息。
待季峥走了,强行被压在心里的那点犹疑才冒了出来。
长公主生于元兴四年四月初一,乃是先帝皇后所出的长女,也是先帝唯一的公主,初时以世祖皇帝还都长安后的年号为封号,称建安公主;元兴二十一年改为晋阳公主;元兴二十二年先帝驾崩,太子登基,遗诏加其长公主封号,命其辅政。
尽管她是大晋此时最为尊贵的公主,就连当今也要让她三分,出身高贵又才华无双,但令人遗憾的是,长公主的亲事两度确立而两度废止。
元兴十六年,先帝钦点长平侯府嫡次子尚建安公主,隔了不久之后,长平侯府惹出了嫡庶风波,嫡次子应当是庶长子,早先落水而亡的庶女却应该是嫡出。先帝勃然大怒,以长平侯骗婚为由除其爵废其封国,发配北海,三代以内不得过山海关。
元兴二十年,下嫁于高成侯嫡长孙。亲事未成,高成侯嫡长孙落马而亡。
一直拖到了如今,长公主已经二十又一了。
但,但前世的兴平三年燕赵歌不曾听过今上要从这一科的一甲中给长公主选驸马的流言,连一点点风言风语都不曾有。长公主的亲事真正确立是在兴平七年的夏天,不是点驸马,而是下嫁,对方也并非是文人士子,反而是燕地将门。虽然这门亲事有名无实,仅仅是为了师出有名,但也是一门极好的婚事了。
燕地将门得到了外戚的身份,得以名正言顺插手政事,长公主得到了燕地百姓与士兵们理所当然的拥戴,稳扎稳打准备平叛。除了最后外戚自寻死路之外,一切都很好。
思绪间,季峥已经从人海里挤出来了,看到燕赵歌仍好好地坐在茶肆了,忍不住松了一口气。
“流言打哪儿来的?”
“公子,这不是流言。这次春闱之前,今上在早朝上金口玉言,说太后想从今科士子里给长公主选驸马。竞争好像还挺激烈的。”
燕赵歌抬手用扇子敲了他一记,“瞎说什么,还是没准的事儿,用什么金口玉言。”
季峥一脸疑惑,皇帝在早朝上说的话难道还不作数吗?戏文里不都说君无戏言吗?
“今科会元是谁?”
“是个叫曲岁寒的,听说是寒门子弟。”
“倒是个好名字。”燕赵歌哼了一声,“寒门,这世上哪儿有真正的寒门,不过是些家财万贯又祖上无名者罢了。”
“公子此言差矣。那曲岁寒自幼丧父,家境贫寒,全靠母亲给人家浆洗衣物为生,寒窗苦读十几年才考得会元,怎地不算寒门子弟?”
燕赵歌抬眼打量着这个不请自来的家伙,一身过于简朴的青色直裰,看模样是个读书人。
“敢问公子高姓大名?”
“我姓燕。”
青衣士子在脑袋里迅速转了一圈,没有找到对得上的人选,长安城里姓燕的勋贵只有一个蓟侯府,但蓟侯府是将门,府里的公子想必也是一副粗鄙模样,眼前这个人长得俊秀貌美,应当不是。衣着华贵但无龙纹,环佩也是最常见的模样,只带了一个小厮出门,不是高门,大抵是富商。
他问道:“敢问燕公子,缘何辱我寒门。”
燕赵歌奇道:“缘何辱你寒门?我何曾辱你寒门?”她抬手示意季峥老老实实在一旁待着,本打算张口的季峥只得又坐回去。
“自幼丧父却苦读诗书十几载,寡母不辞辛苦养儿十几载,怎地到了燕公子口中便不算做寒门子弟了?这不是辱我寒门,又算什么?”
“既然你说我辱你寒门,那我倒要问问。十几年浆洗衣物得财几何?十几年寒窗苦读花费几何?一路进京赶考又花费几何?长安居大不易,住宿嚼用又花费几何?只寡母一人浆洗衣物便能供起,那为何世上仍有目不识丁之人啊?”
青衣士子被噎了一下。
临街的茶肆本就人多,加之附近有坊市,春闱又刚放榜,四处都是士子,很快就聚集了不少围观的人。
“那,那当然是他们天资不足。”
“哦?天资不足?那曲岁寒怎知自己天资足够呢?满腹经书却年年落榜者大有人在,你如何判断其天资不足呢?”见围观的人多了,燕赵歌便站起身子,继续问道,“刚才的问题还未回答我。只寡母一人浆洗衣物便能供起一个读书人寒窗苦书十几年的花费吗?”
围观的人里有人插了一嘴:“当然是不能。”
有第一个插嘴就有第二个,顿时七嘴八舌地插话了起来。
“寡母一人如何供养得起?便是再有一母也是不够的。”
“那曲岁寒不是籍贯江南吗?在场无人识得?”
“他叔父是江南有名的富商啊。怎地到了长安便成了寒门?”
“我记得他不是早已定亲了吗?”
“人家定亲与你何关?”
“……”
燕赵歌微微一笑,如果曲岁寒只是个普通士子倒也罢了,他即然是会元,就免不得遭人嫉妒,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可不是说说的,除非他真的家境贫寒,又性情高洁。但能被前世“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想回燕地”的燕赵歌听在耳朵里,这位显然不是什么高尚之士。为了成为左相的女婿,弃了自己的未婚妻,这件事可在长安闹了很久,连蜗居在府里的燕赵歌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我非是士子,但也读过几本书,勉强算是圣人子弟。倘若真的家境贫寒,值得我等称赞,便是夸上一夸又何妨。但若是商贾之家,还是不要在这里徒增笑料了。”燕赵歌用扇子敲了敲青衣士子的肩,“你这一身直裰虽然看着简陋,是棉布,但是针脚细密,用的还是上好的锦线。是故意做的吧?”
青衣士子被说得几乎无地自容,面皮涨得红红的,慌忙逃窜了出去。
燕赵歌解决一个潜在对手,心情大好,握着扇子对着围观者行了一礼,“感谢诸位助我。”
“公子说得真是大快人心,我等乐意相助。”
人群很快就散了,燕赵歌看了看日头,在茶肆里也待得够久了,不如再出去转转。
季峥在桌子上留了一块碎银,算作给店家的犒赏。
“公子,那曲岁寒被你这么说了一通,别说一甲了,怕是连二甲也选不上了。”
燕赵歌道:“他要是成了宰相的东床快婿,便是状元也做得。”
“啊?不看真才实学的吗?”季峥在府里待了这么久,高门之间那点龌龊事门清儿,这么说不过是故作不懂,给燕赵歌添个话头。
燕赵歌此刻心情好极了,懒得理他。
经她这么一通话,曲岁寒的前程算是毁了一半,剩下一半也摇摇欲坠,要是能自请去苦寒之地做个县令,说不定还能捞回点风评,熬个几十年再回长安就没人认得他了。他肖像的婚事自然也要作罢,就算他考了状元,今上也不会点他为驸马,不然肯定要被百姓戳脊梁骨,还会落下一个继子容不得继姐的名声,今上性子敦厚,做不出这种事儿。左相想必也不会……他要是眼瞎了认准曲岁寒,那就当燕赵歌的一通想法喂了狗。
溜达到坊市里买了一盒蜜饯,虽然味道比不上赵侯府那家,不过也是上等的质量了,又卖了一些点心准备带回去给燕宁越。希望他大字写完了,并且不会被父亲发现是后补的,不然怕是屁股不保。燕赵歌促狭地想着,感觉到了一股视线落在她身上。
直勾勾地盯着她,完全不加掩饰的那一种。
燕赵歌假装不经意间地望过去,和一个在酒楼二层站着的男子对上了视线。
过了几个呼吸的时间,对方首先移开了视线,接着人也离开窗边了。
大约是在看放榜的士子吗?燕赵歌想,又很快把这个想法丢掉。女子她还能理解,一个男子还用那种眼神看别人,令她忍不住恶寒。
不过这个人有点眼熟。我是在哪儿见过?燕赵歌皱着眉头想了一下,一无所获就将事情放下了。
当务之急是打道回府,不知道季钧回来没有,济南王府回京的事可是……她忽地一怔。
济南王府!
那个男子和司鉴宏长得很像,他是济南王府的人。
但是为什么要看着她呢?
蓟侯府在长安有关系的就是赵侯府和临原侯府,无论哪方面都应该和济南王府毫无瓜葛……难道是为了燕地吗?
作者没有话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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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寒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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