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作为角斗选手参加熔炉的比赛？！”

房间内，越眠震惊地重复路信洲刚刚跟自己说过的话，声音不自觉拔高了两个度。

“不行！”

“小声点。”

路信洲早猜到越眠会有这样的反应，他做了个嘘声的手势，让越眠听他把话说完。

“废都的势力盘根错节，要一举揪出幕后黑手，以身入局是效率最高也最稳妥的方法。”

虽然只看过一次熔炉的比赛，那里的暴力与疯狂依旧给越眠留下了相当深刻的糟糕印象。而且，他潜意识里非常不想让路信洲去那个地方。

越眠乖乖压低声音，做大口型表示强烈反对：“稳妥在哪里？比赛那么疯狂！”

路信洲眼底闪过一丝转瞬即逝的笑意，他用游刃有余的语气安慰越眠：“你觉得我会输吗？”

“这不是输不输的问题！”

越眠抗议，他望向路信洲的眼睛，语气低落下来：

“给别人造成不必要伤害的时候，你也会自责不是吗？不论输赢，角斗对你都是坏事啊。”

路信洲的瞳孔猛缩了一下，他想到越眠会担心自己的安全，却没想过越眠第一时间考虑的居然是自己会不会自责。

他张口，却没能出声。寂静当中，二人对视，良久没有人让步，直到路信洲终于开口打破沉默。

“熔炉的选手数量和流动性相当大，很难找到其中像火蜥那样与幕后主使者有直接联系的目标，就算瞄准合适的目标，由于人员本身成分复杂，也会在调查中额外带来很多难以预料的变数。”

路信洲继续道：

“因此，与其搜寻这些不稳定的目标，不如请君入瓮，让幕后主使主动来找我。”

越听他说越觉得危险，越眠担忧地问：

“什么叫让他们来找你？你要怎么做？”

路信洲没有立刻回答越眠的问题，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着桌板，像是在衡量什么。

就在越眠以为路信洲不会详细解释的时候，路信洲开口，娓娓道来：

“幕后主使是两伙合作的势力，熔炉的管理者，还有进化药物的研究者，二者的目的并不相同。”

“熔炉管理者使用药物制造爆冷赛局，其意只在谋财；药物研究者则利用熔炉天然的人员优势，高效地筛选合适的实验样本。目的截然不同，就意味着合作必然存在裂隙，其中有机可乘。”

“但在两方都获利的情况下，这条裂隙被暂时弥合了，两方彼此掩护行踪，导致短期内很难找到一箭双雕的突破口。”

经过这几天的调查，路信洲发觉幕后势力做事相当干净狠绝，除了比赛本身观众众多无法遮掩之外，没有更多线索被暴露出来，在收尸人的辅助下，几个疑似用药的角斗选手消失得一个比一个彻底，基本杜绝了从活人身上顺藤摸瓜的可能。

“要快速打破这样的局面，需要一个破坏稳定的因素。让其中一方的目的无法达成，他们的合作立时就会转变为各谋其利的对抗，自然会露出破绽。这个因素绝对不能出任何差池，我是最合适的。”

路信洲顿了下，平静地继续说：

“我不会输，不会存在所谓的爆冷。几次操盘不成之后，先沉不住气的必定是熔炉的管理者，不论是威逼还是利诱，他们都会迫切地想要除掉我，并且对合作者的可靠性产生怀疑。只要他们跟我产生接触，我就能抓住机会将他们一网打尽。”

虽然路信洲说了很多话，越眠却觉得自己的问题并没有被解答，他只是在告诉自己这么做的必要性而已。

越眠被绕得有些云里雾里，不知道该从哪里继续问，谈话的主动权被路信洲不知不觉地转移到他手中。

路信洲毫不动摇地道：

“只是必须要做的事而已，我不会因此产生什么无意义的负担。幕后主使一直缩着尾巴，稍有点动静都要打草惊蛇，只能引他们主动现身。”

越眠隐约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比如路信洲说话的时候并没有一直看自己的眼睛，再比如解释这么多不是路信洲一贯的风格，但真要他说出哪里不对，这些理由却又显得太小题大做。

不等越眠细想，路信洲突然不打招呼地紧靠了过来。

那张华丽到有侵略性的脸在眼前倏然放大，越眠下意识屏住呼吸，一下子忘记了自己想说的话，只听到路信洲温声哄他：

“不用担心我，这是最稳妥的解决办法，比用武力硬拼已经要兵不血刃很多了。过几天就是极光节，带你看极光，去不去？”

磁性好听的声音仿佛在耳膜中转来转去，哄得人晕头。

可惜越眠涉世未深，不知道糖衣炮弹必然遮掩了让人难以接受的隐情，他只知道抓紧眼前能看到的那点甜头，欣喜地问道：

“真的吗？”

这句话没在实际上询问真假，纯是感叹而已，却无端地令路信洲多沉默了两秒。

他拍拍越眠的头，掌心落下的阴影遮住少年的眼睛：“嗯。”

“接下来几天不要离开街区，可能会有危险。我保证不会把危险引到这里，但是回来的时间会晚，你在家等我回来。”

这句话出口，路信洲微怔。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把这个住了不到一周时间的陈旧小房间叫做“家”，这个曾经他无比抗拒的字眼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甚至没经过他的神经反射。

“我同意了，但是你一定不要受伤！那里的人都不要命的，你一定要小心！不能大意！”

越眠的嘱咐令路信洲回过神来，他垂下视线，看向那张微仰着的清丽脸孔。

从天花板上洒下的暖黄灯光有些昏暗，却恰好给少年的头发镀上一层朦胧的浅金色光晕，苍白的皮肤也被染成暖洋洋的色调。

越眠陷坐在柔软厚实的床褥里，怀里抱着个蓬松的枕头，虽然故作严肃地板着张脸，整个人看上去却是比棉织物更加柔软温暖的一团。

“……好，我会小心。”路信洲低声应道。

他以往的信誉实在太好，以至于越眠并没有意识到，路信洲其实只答应了自己的后半句话，前半句则被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地直接略过了。

“这个，拿好。”

路信洲从口袋里取出一条细细的银色链子，将上面拴着的纽扣状吊坠展示给越眠看。

“定位仪，你戴着它，我就会知道你的位置。这东西做过碰撞测试，涂层还可以屏蔽信号探测和化学腐蚀，在极端情况下也可以正常使用。”

越眠稍微低了点头，让路信洲把定位仪挂到自己脖子上。

小小的球形坠子不过指甲盖大小，越眠好奇地在捏着它指尖转了一圈，看到底部有一个微小的凹陷。

“万一有急事，长按这里三秒钟，我会收到消息。”路信洲解释道。

越眠显然没有听过狼来了的故事，他点了点头，直接就要按下按钮，路信洲赶紧伸手把人拦住：

“有紧急情况再按。我检查过，装置没问题。”

为了确保消息立刻准确传达，这东西在路信洲这边是通过生物电提醒的，被电一下无所谓，路信洲不想让越眠知道装置传递信息的方式。

越眠“哦”了一声，听话地放下手里的东西，黑白分明的眼睛直直望向路信洲，顿了两秒，他毫不遮掩地问道：

“想见你不能算急事吗？”

突如其来的直球打来，路信洲大脑过载了两秒。

脑中一直不停歇地盘算推演的复杂棋局被越眠一招清空，路信洲尝试重启自己引以为傲的思考能力，却只有耳尖越加烧红。

“算了。”

不等路信洲给出回答，越眠先自己说服了自己，他低下头，自顾自十分笃定地说道：

“每一秒都在发生的事确实不能算急事。”

砰地一声，路信洲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心跳漏跳了一拍。

他真想问问越眠这个小文盲每天都在看些什么书，怎么就学成了这么一手炉火纯青撩人于无形的本事，但无论诺亚还是废都显然都没有这方面的教材，于是只能归结为越眠确实无师自通。

房间一下子变得逼仄燥热起来，直到路信洲几乎觉得坐立难安的程度，他气息有些不稳，猛地站起了身：

“咳，我出去一下，帮秦萝处理的那几个人，还没跟她反馈情况。你早点休息，不用给我留门。”

不等越眠的应声落地，路信洲已经步履匆匆地逃出了房间。

房门在身后关上，夜晚的冷空气扑面而来，路信洲迅速降温，两个深呼吸之后，他的大脑恢复冷静，浅色的眸子再度凝冰。

今晚他跟越眠所说的计划与实际计划相比，大概只有七分属实。

而他隐瞒说谎的部分，恰巧是越眠最为强调嘱咐的那部分。

参加比赛是真，扰乱合作是真，引蛇出洞是真，唯一相悖的是，他不能毫发无伤地赢。

如果他发挥真实实力，没人能赢过他，熔炉只需要拒绝他上场比赛或者不给他安排对手就好了，不可能留他一直在场上捣乱。

而且，一个把把都能获胜的新人会有多惹眼不必多说，反倒会引起幕后主使对他的怀疑和调查，效果适得其反。

更何况，路信洲关注的重点并不是熔炉，而是进化药物，轻松赢下比赛对帮他更近距离地接触药物研究者没有丝毫作用。

路信洲的真实目的是让药物研究者把挑选实验样本的目光放到自己身上，因此，他要扮演成下一个“火蜥”。

根据数个赛季的胜负记录，路信洲调查了所有疑似使用过进化药物的选手信息，这些人都有着共同的特征：

走投无路的进化者，本身实力不算强，单看异能却有很大的进化潜力，会被等级高于自己的对手压制，却能在濒死的绝境中展现出巨大的爆发力，有过不止一次绝地翻盘反败为胜的经历。

如果他的计划能成功，吸引药物研究者选他作为下一个实验目标，路信洲就能绕过所有不稳定的间接因素，一击必中地直捣黄龙，这也是他如此制定方案的原因。

经过方方面面的衡量，他没有不执行这个计划的理由，只除了一点——

想起那双幽黑明亮、盈满信任的眼睛，路信洲很轻地叹了口气，声音低微到立刻飘散在孱弱的风声中：

“抱歉，好像，没法不受伤。”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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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第 58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