拨通急救，详述地点、症状，谢枕眠的声线持平，貌似毫无波澜。直到关闭通话，胸腔内急剧加速的心跳声，逼着他承认自己的恐慌。

不同于过往瞬间的体验，谢枕眠发觉这种情绪久未消散，直到梁晨曦被医师确认没有生命危险。

谢枕眠养的那只小狗，其实是被他勒死的，有意或无意。他将拴住小狗的链子缠绕在一米高的窗扇执手，逐渐缩短距离，直到小狗不得不靠站立呼吸，依旧没有停下。

因为数次出门，小狗并不只跟着谢枕眠，不管是谁，只要有食物都能将小狗招走。对自己东西的占有欲促使他惩戒小狗，想要达到小狗只跟着他的目的，但在效果显现之前，某天早晨，谢枕眠发现小狗窒息而死。

风机吹皱谢枕眠的衣物，信息素仍未消散，他被禁止入内，只能在病房外等候。

该怎么描述这种心情？

夏日正午的高温，逼仄的房间闷热潮湿，老式风扇吱呀呀的转，并不能带来清凉感，反而让人愈加沉闷。

稍后知道消息的祁止戈出现在医院，浑身充满戾气，剜眼谢枕眠，想要进病房，同样被阻止。要将人千刀万剐的眼神，与讥讽嘲弄的视线对上，不需要过多的交流，两个Alpha离开医院，找地方掐架。

冷色的光源照在病床蓝白色的被单上，清醒过来的梁晨曦望着天花板，她有点，有点想家。

她已经在这个世界停留太久。

身边有布料摩擦的声音，梁朝夕毛茸茸的脑袋压在床边，只占很小的位置。

无法避免的，梁晨曦想到，当她初次在ABO世界睁眼，精致漂亮的小孩正看着她，准确的说是视线停在她身上，黑葡萄般的眼睛分外呆滞。

Beta父母对梁晨曦的态度算不上好，多数情况是漠视；但对梁朝夕态度可谓是恶劣，动辄打骂。

就在梁朝夕出生前，金融危机爆发，Beta父母双双失业，经济窘迫，又遇上亲人离世。多重压力之下，他们将怨憎的情绪加诸于配偶、孩子，特别是和厄运同时间出生的梁朝夕身上。

殷红的血液从梁朝夕指间溢出，四岁不到的梁朝夕不哭不闹，只会机械地捂住脑袋的伤口坐在地上。

“姐姐！”梁朝夕惊醒，恐惧尚未退却。

发觉梁晨曦醒来，梁朝夕眼泪花一冒，抱着梁晨曦哭起来。

互相抱着哭半天，梁晨曦终于忍不住，弹个脑瓜崩，懵逼不伤脑，她还好端端活着。

“我怎么回事？”梁晨曦还不太清楚状况。

“那个谢枕眠信息素失控”，梁朝夕突然想起来什么，“雪凇的！我二次分化在地铁嗅到过！”

地铁，二次分化，梁晨曦身体僵冷，她为什么没想过梁朝夕二次分化不是意外？回想自己明明已经离开训练场，为什么症状反而加剧？谢枕眠到底是……

“姐姐？你再睡会吧”，梁朝夕给梁晨曦掖好被子。

思绪纷杂，梁晨曦闭眼，勉强睡两个钟头，悄悄起身，离开病房。

在住院部楼下散心，梁晨曦发现艾萨克的踪迹。

犹豫不到两秒，梁晨曦跟上去。

拐入无人的过道，沁人的寒意渗出。艾萨克瞳孔森然，盯着梁晨曦，像是盘踞在阴暗处露出獠牙的毒蛇。

毛骨悚然，梁晨曦体表温度急剧下降，背后热源贴近，侧身仰头，是谢枕眠。

“你怎么……”梁晨曦疑虑未解。

“抱歉”，谢枕眠的身影隐没于黑暗中。

和谢枕眠要谈的事暂且放着，梁晨曦看向艾萨克。

“你在这做什么？”梁晨曦问道。

“你跟着我做什么？”艾萨克反问。

“……你跟踪梁朝夕”，梁晨曦想看艾萨克什么反应。

“没有”，艾萨克神色如常，“你管的太宽。”

谢枕眠的视线冰冷，停在艾萨克身上。这个Alpha在释放信息素，他想做什么？

“你先上去”，谢枕眠往前站，对梁晨曦说道，“后颈贴的信息素吸附贴有些松动。”

捂住脖子，梁晨曦一溜烟回病房，她不想再住一天院。

虽说差点死掉，但问题不大，梁晨曦决心下午出院，即便梁朝夕拽着她掉眼泪也没用，她有正事要做。

前往有段时间没去的连锁服装店，梁晨曦坐电梯上四楼407单间更衣室。高档丝绸垂落，久未见面的扎克，眼尾描金，熠熠生辉，上身花纹繁杂的青绿长袍，下身纯白休闲裤。

“老板，好久不久”，梁晨曦打声招呼，熟门熟路地翻找起纸笔。

“你去做什么了？”扎克督见梁晨曦脖子上缠绕的白色绷带。

“我能做什么？”，梁晨曦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你怎么能这样问？弱小、可怜又无助的我，明显是受害者。”

冷笑两声，扎克不允置评。

“瓦伦迪亚军校生近期无故抓捕上百名Beta，我们正在要求释放”，扎克拿起粉刷，“你那可以写两篇关于Beta人身安全的文章，和祁文轩那边打配合。”

“知道”，梁晨曦坐在另一张梳妆台前，细想等下要写的。

兰斯帝国境内虫族并不多，军队主要任务是进行星际探索，而部队征集的大部分是Alpha。

按小说内容，高校生军事联赛结束的前一天，会有一段引爆全网的视频流露。

军队某退伍Alpha讲述所谓星际探索，只是一场骗局。其真实目的是屠杀，将低等级Alpha控制在一定数量……梁晨曦知道，这是因为当权者要确保Beta始终占多数，社会底层有足够多顺从的劳动力。低等级Alpha对比Beta更难掌控，反抗情绪更为强烈，占社会比例提高，对他们的统治会造成更强的冲击力。

还在想怎么将矛头指向军方，捎带上沐青，光脑弹出推送，点击量激增的视频投放出来。梁晨曦身体僵住，是靳叔叔，来自熟悉的亲历者的叙述远比小说上的只言片语更具有冲击力。

脑海里构筑的、空洞的文章就此崩塌。

……既然是进化的优选方向，为什么Alpha的人口比例不涨反跌？所谓Omega优待，为什么每年自杀率超20%？！Beta平庸？那为什么不敢全面开放Beta报名高校的通道……

笔尖不断跳动，梁晨曦已经无法控制文章的内容。她曾经漠视的、刻意回避的、未曾察觉的事实，白纸黑字的呈现在她眼前。

“L”，扎克的声音放轻，“你怎么了？”

“我……”梁晨曦说不出话，她近来越发地控制不住情绪。

扎克的视线停在潦草的文字上，心跳骤停。

……对于当权者来说，Alpha、Beta、Omega都只是他们维持统治的工具，人的尊严、自由在他们眼中一文不值……

切中要害，扎克敏锐地意识到，这篇文章将会引爆舆论。不只是低等级Alpha的问题，还有Beta的、Omega的乃至整个帝国的沉疴，矛头直指统治阶级。

石子投入湖面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激起的涟漪。

“你知道这篇文章发出去”，扎克沉默良久说道，“就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了吗？”

无意识攥紧笔，梁晨曦的思绪杂乱，她最终说道，“……我一直没有回头路可以走。”

梁晨曦的声音太轻，像是随时会被风吹走的羽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