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 活在泥泞里的人]-13

2010年能跟唐南坐在一起说笑的人,不是世家门阀都是富豪家的千金少爷。试探我的这个人叫李朝阳,八八年六月十五出生,他试探我的这天是他生日,他们那个圈子里的朋友都出席给他庆祝,所以,他一早就知道这天唐南有应酬要出门。

他给我设置了两条路。

假设当天唐南没有叫我送,我不知道出行路线,真要把消息透露给他,我可以从跟我同住的刘哥那里套出来。

假设唐南叫的我,那我不用费事,出行路线就是我定的,我可以直接告诉他。

只因为零八年我们在唐南的生日宴上见过面,他对我有点印象,再到唐南成年生日第二面,我拒绝跟他,他就来了兴趣,事后跟人打听了我的事情。

他打听事情的渠道,也在他们圈子,是唐南的发小,陈家少爷告诉他的。他提出要试探我的时候,唐南说没必要。

那时候他问唐南为啥子没必要,唐南给他说我是夫人给的人,夫人看好我。

好好好。

因为拒绝,就有兴趣,要打听我这个微不足道的司机,要来试探我,唐南没有阻止他,放任他对我进行利诱威逼,用我家人的安全威胁我!

对于他们这些公子哥来说,难道我就不是个人吗?

我气红双眼,咧着被打破的嘴,冷冰冰看他。

“所以,您从头到尾都晓得。”

唐南气定神闲,坐在沙发上翘着腿,戴着黑手套的手捧着做工精致的茶杯。

“当然,朝阳是我好友。”

我突然觉得很可笑。

“我就一司机。”我一笑,嘴里的血顺着嘴角流,“劳驾您二位这么费神。”

李朝阳还在琢磨前面发生的事情,手搓着下巴,说:“也有他不知道的,这次试探的主谋不是我,是瑶小姐请托的,你的表现在我这里虽然很没意思,不过算真正通过唐家的考验,恭喜你呀。”

我不懂有啥子好恭喜的!

非要用这种方式,来考验吗?

我没说话。

唐南也没说话。

李朝阳目光,饶有趣味投向我。

“给你发消息的事儿阿南不知道,具体的试探方式他也不清楚,他只知道有这么件事儿,你在难过什么?”

唐南伸脚踹了踹李朝阳的腿。

“住口啊你。”

李朝阳举手投降,赔笑脸。

“今天的事儿真不怪我,他太猛了,不动真格儿的我估计你都要见不到我了。”

“见不到就见不到。”

“哎呀你无情。”李朝阳笑完,又转向我,“倒是你,我很好奇,你到底怎么做到的?”

跟刘哥说我闹肚子,请他帮忙替我去接大公子,扯个谎,就办到了,这又不难,刘哥没有提前定路线,我给了他另一条路线。我和刘哥同吃同住,彼此信得过对方,刘哥也不是多疑的人。

唐南到这里的时候就告诉了李朝阳,前面谈到路线,我也交代过一遍,我晓不到他还问个啥子。

他没琢磨明白哪个点?

不过。

他很快就把话说明白了。

“我问的是,你是怎么做到,在家人的安危和阿南的安全之间,选了后者的?不应该啊。你是你们家独子,之前出了那样的事儿,上有老下有小,这么豁得出去?”

他说到了点子上。

我哑口无言。

好像所有人都在看着我,都在等我说出个答案,我浑身每个毛孔收紧,背脊发汗,受过皮肉伤的地方很快被汗水腌得生痛。

我实在太紧张了。

室内安静了几秒钟,李朝阳笑出声,心情愉快地往外走。

“好戏啊!哈哈哈!阿南,走了!宴会要开始了。”

我脑子是懵的。

唐南没有跟上他,而是走到我面前。

遥远的寺庙里有僧人,在我脑海撞钟,钟声迟迟不停,我被眼前身影压迫得魂不附体。

他从腰侧取出一条湖水蓝手帕,丢在我身上,我恍惚着下意识伸手接住。

我听见他说:“愚不可及。”

紧绷的神经线就此断开,我眼泪哗哗直流,我捏着他的手帕,毫不退缩地抬起头看他。

这场碾碎我自尊的试探留下怒火,怒火积压在胸腔爆发。

“我只能搏一把!我没有别的办法,我没得选!”

一个受雇主恩惠的司机,一个身负巨债的普通人,早就没有选择的权利了。

我没法对他和盘托出,没有资格请他再帮忙保护我的家人,同样,我做不到背叛他!

我没得选。

我的无可奈何,苍白如风干的化石。

天花板的水晶灯,光彩绚丽,那光轻轻柔柔落在他身上,给他蒙上朦朦胧胧的面纱。

他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愈发深邃。

“敌众,你寡。”他看着我,手指抵在我心口,“倘若你今天真的死在那儿呢?不后悔?”

我低头,头很晕。

钟声从脑海达心海,催我。

“不后悔。”

“蠢极了。”

他笑着说,一副认真肯定的神态。

“您会照拂我家人,我相信您,也……相信唐家。”

我知道我脑子笨,我知道他比我聪明不知道多少倍,但我真的想不出来这件事我到底哪里笨,这已经是我思考再三,前后想了一遍又一遍,得出的决定。所以尽管我知道他说我蠢有他的道理,我还是想要争辩,我还是不服气。

手里的手帕被他抽走,他捏着手帕一角,擦我嘴角快要干涸的血渍。

“你说,有人要来害我,一定会亲自出马么?”

他的声音还是那样地清润好听,说得慢,说得轻,让人仔细听清楚每个字,钟声迫停,急躁拥堵的情绪缓了下来,连思考都慢半拍。

半拍之后。

我心脏被重拳一砸,眼前豁然开朗。

是啊!

如果真的有人要害他,对方咋个可能一定亲自出马?我以寡敌众贸然出手,被愤怒冲昏头脑,根本就是去白白送死!

眼前堆叠繁复的领巾像花团锦簇,他身上细微的香气浮进我鼻腔抵消了血腥味,他手上的动作停了,手帕沾着我的血,重新落回我手掌。

他站直,居高临下俯视我。

“许刻,愚蠢不是错。但你记住了,没得选,不选也是种选择。”

“啥子是不选?我当时如果不选,万一您真的有危险……我许刻就是个普通人,无足轻重。”

“错。”他摇头,“没有谁的命无足轻重,为了任何人,都不能搏命。”

我凝望他,思考能力崩坏,全身发麻。

他转过身出门,修长的身形在华贵的地毯上形成斜长的倒影。

他说:“谁又比你矜贵呢,司机,也是人。”

-

2010年暑假,唐南回川。

我和刘哥都得到假期,他回泸州老家玩,我在唐家庄园和家人重聚。

许无咎会走路了,跌跌撞撞朝我跑来,抱着我的腿,奶声奶气地喊“爸爸”。我把他抱起来,亲他白白胖胖的脸蛋子,仔细看他的脸。

他和李书琴就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我想到李书琴,心里泛酸。

龚叔说:“大公子给小椋放假了,想回家就回家吧,对了许刻,注意你妈的腰,她坐久了车回去肯定痛,你们到了,还是去医院给她看看。”

我跟龚叔道谢,他红了红脸,腼腆地说应该的。

那不能够。

他俩现在虽然是心照不宣,咋说我妈也没个名分。

许世昌失踪好多年了,我妈一直没去起诉离婚,像我们这种小地方出来的人,也不懂那个婚姻法咋个规定。龚叔一个男人不开口,我妈自己更不好开口,他俩就这样不清不楚,没跨过那条道德底线。

我和我妈,带着许无咎坐班车回的县城。

我随身背着包,包里有每个月领的生活费攒下来的钱,都是现金。到县城第一件事,去农业银行办了张我的卡把钱都存进去,身上还留得有五千块备用。这五千块里,拿出四千块,包上两个红包,给我妈揣一个,我自己揣一个,剩下的一千放在我身上。

银行卡直接交给我妈保管,我在手机上存卡号,以后每个月我攒下来钱,就往这个卡上打。

在县城水果店秤了几斤水果,又到菜市场买了两条猪脚杆,一条鱼,杀了两只鸽子,一只老母鸡,我手里东西拎得满满当当,只让我妈拿轻的,许无咎坐我肩上抱着我脖子,我妈在身边扶着他,一起到街口去坐回乡的面包车,到小姑家看我婆。

我婆还是那个样子,走几步就要喘气。

小姑家房子靠山背阳,下午正凉爽,一进屋小姑就把许无咎接下去了,我婆欢欢喜喜招呼我和我妈去坐。

老人家高兴,拍着我的背说:“哎哟!天嘞!啷个又买这么子多哟!孙儿诶!浪费钱啊!留着自己在外头用嘛!”

我妈说:“都买的吃的嘛,是他自己要吃的。”

我婆只管笑,笑得喘。

小姑拉着我去厨房放好东西,我出来抓住屋檐下瞎跑的许无咎,让他喊我婆喊祖祖。

他连声说:“祖祖好,祖祖好。”

我婆急得啊,到处找东西,问我小姑她的小盒子放哪了,里头有上次吃喜酒别人家拿回来的喜糖,要给许无咎吃。

我妈则劝,告诉她许无咎现在还太小,吃不得硬糖,怕吞下去噎住。

我婆就说对对对,这下祖祖没得糖给你吃了哦。

我妈拉着我小姑说让我婆和许无咎耍着,她们去厨房弄饭,我也没事干,陪我婆说说话,看她逗许无咎。

许无咎笑得东倒西歪,我婆也笑得停不下来,只有我坐在旁边一直没说话。

我婆拍拍我的手,抓着我的手问我:“你啷个的嘛?有啥子事,给婆说。”

“许无咎。”我看看儿子,又看看我婆,“他马上满三岁了,还没见过外公外婆。”

我婆一听到李家人,先叹了口气,握紧我的手,说:“人住在县城头,梧桐湾那边边上,楼底下他们开的铺子,叫啥子贷款公司,你走去就能看到,明天带许无咎去看看嘛。”

我点头。

“要得。”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抱起许无咎去赶车,进城看他外公外婆,太阳太大了,进城后坐三轮车到梧桐湾,三轮车都蹬到梧桐湾口子上了,我又觉得空着手去不合适,让师傅掉头去菜市场。

照着头天我妈置办的礼再置办一套,许无咎跟在我身边,非要帮我提,我心情大好,给他买了一瓶娃哈哈AD钙奶,让他提没啥重量的鸽子。

李书琴她爸开个小额贷款公司,门面做得很大很显眼,走去一眼就看到了,上午没有啥子人,两个大风扇乌拉拉转着吹。

我和许无咎一进门面,里头的小姑娘就探出头问:“你要办啥子业务?”

“我不办业务,我找你们李老板。”我说。

小姑娘说:“那你等哈子,我给老板打电话。”

她打完电话,招呼我坐,说老板马上就来,我说我就站着等,许无咎走累了,挤在茶几边边上,小姑娘给他接了水喝,喝完他就说要小便,我这手里拿着东西,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小姑娘很热情地说她带许无咎去。

人前脚刚刚走,李书琴她爸后脚上台阶进屋,看到我先是一愣,然后马起脸来。

“你还有脸来我这!”

他整理李书琴遗物的时候,看过我和李书琴拍的大头贴,他记得我的长相,他说我就是化成灰他都能认出我。

他扔了我买的所有东西,把我给的红包扔在我脸上,连我带许无咎一起推出他那个门面,嚷嚷着再不滚的话他就打死我。

他的咆哮声,整个梧桐湾都能听得到。

许无咎蹲在地上捡摔烂的苹果,我蹲在地上不争气地哭了。

李书琴,我对不起你。

暑假假期间,我和许无咎还有我妈都住在乡下小姑家,小姑父去外地打工没回来,我表妹上小学正好也在放假,她这个小嬢带许无咎,我妈帮小姑做点家务,赶上农忙,我每天帮村里人干点活挣点外快,拿钱只拿一半,希望同个队上的左邻右舍有空的时候能照顾照顾小姑和我婆。

日子一晃就过去十来天,乡下夜饭吃得很早,五点多钟就吃完了,这天吃完饭,唐南突然给我打电话。

我站到院坝头核桃树下去接,刚接起来他就说:“抱歉啊,打扰你休假。”

“您说吧。”

我预感有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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