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死亡分为几种?
五种。
事故,疾病,自杀,他杀,动物杀。
毫无争议的是,结束就是永远,死亡就是结束。
连生命体与生俱来的求生本能都在给我们传递一个信息:死亡是恐惧的。
古语“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通俗的意思就是说鸟知道自己要死了都忍不住悲伤;人知道自己要死了,即使是再坏的人,也想忘掉那些罪恶,留下一些善良。死亡的冲击力可见一斑。
如果你问一个人,想不想死?他大概率会说,不想死,毕竟谁不想好好活着。
但人终有一死。
如果你再问他究竟为什么?你大概率会得到以下回答,无非是对生命生活的留恋和对死去后一切未知的恐惧。
但如果你不小心问到一个想死的人,那他大概率会带着失望和绝望的情绪,从恐惧死亡到接受死亡再到终于死亡。
死亡的呼唤,在那些人的身上,明明虚无到抓不到却又极其强烈。
各位都见过黄昏吧,美,很美;但黄昏还有另一种说法——迟暮。
迟暮,迟暮,迟暮之年,晚年,也即将死之时。
所以黄昏注定了离别,和一天离别,和又一天的生命离别。
不知道各位当中有多少人经历过死亡,真正见证过死亡。
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带不走留不下。这是老生常谈的一句话。
对古往今来遗留在册的那些人,他们的死去,在我们看来,已经成为一个符号,再次提及甚至多次提及的时候我们所关注的更多的只是他们留下的那些东西。
丰功伟绩也好,臭名昭著也好,名论著作也好,怎样都好,他们的死亡在一开始就已经被我们接受。
无论是几千年,几百年前的人,还是几年前,几天前的人,在得知他们已经死去的那刻,我们潜意识里第一反应跳过了面对,直接选择了接受。
其一是我们真的不熟。
其二是我们作为一个会生老病死的人的潜意识太清楚死亡了。
对普通的我们而言,活着的痕迹就在闭眼睁眼间,身边有过接触的人会因为各种原因一遍又一遍地刷新再刷新,等到我们真要面对死亡的时候,无论是对自身还是对记忆里任何一个印象深刻的人,大多数人依旧是选择逃避。
逃避什么呢?逃避存在和消失的不稳定性?
存在消失,只剩回忆的感觉就像看了一场无声的电影,面对死亡就是开始播放电影的按钮,而那一个个电影画面,就是存在存在过的存在。
一种存在消失,是另一种存在的永生。
死亡,就是如此。
极端的说,至少那已死之人是实实在在永生在了死去的年纪。
但死亡又的确可怕,无论是对我们自己还是对身边熟悉的人。
因为的确消失了。
其实我们大都听过,遗忘才是真正的死去。
可一个人存在过就是存在过,我们身边每个熟悉过的人,包括我们自己,每个人都有不被遗忘的存在存在。
平凡的人有自己平凡的不被遗忘的存在,英勇的人有自己英勇的不被遗忘的存在,甚至哪怕一个恶贯满盈的恶人也有自己丑陋的不被遗忘的存在。
所以,什么才是真正的遗忘?
百度百科告诉我们,遗忘是对识记过的材料不能再认与回忆,或者错误的再认与回忆,是一种记忆的丧失。
简而言之,就是我忘了,就像我忘了你的名字那么简单的一个概念。
可真正意义的遗忘真的存在吗?
有些人不存在被记得也就不存在被遗忘,有些人一旦被记得就会被记得,即使自己死去,所有记得自己的人也死去,但在那整个过程中,并未有遗忘。
即使在那过程中我忘了你的名字,但我仍是知道有你这个人存在,我知道你是切切实实在我身边发生过的人。
即使在那过程中因为各种原因记忆错乱缺失,也不是真正意义上的遗忘,只是大脑开的玩笑。诸如地下室的记忆之类的。
那面对死亡的我们到底在面对什么?
是活着。
面对亲人的死亡,我们首要面对的是失去亲人后的我们继续活着。
面对自身的死亡,我们首要面对的是如何继续活着。
如此,活着和死去对立又相关。
当然,面对死亡的前提是正在经历死亡,跨过那条对死亡的审度线并不难,难的是你对活着和生活的审度,不过,扯远了。
总之——
Facing death is not a big deal.
最后——
放心吧,我们现在是在活着,但我们早晚会死。
Because everything will fall.
面对死亡从面对活着开始。
也即接受死亡从接受活着开始。
......
以上是我和陈柏罔第一次演讲时我手写的那份中文演讲稿。内容五五分。
现在我把这篇稿子,原封不动地,一字一句地念出来,实时传送到面前这个小小的摄像机里。
带着我强烈占有欲般的自私,我录下了这些视频。
我把我所有的无地自容,无所遁形的秘密袒露出来,希望某人能看到,又远远不希望他能看到。
死亡曾无数次映入我的眼帘,以至于我过早就学会了无言地注视着它。
久久地,久久地等待着它从我的身体踏过。
它始终是神秘又让人头疼的,我曾多次全心全意投入其中,如同渴望母乳的婴孩般,在我内心深处对于它对我的折磨始终一边颤抖一边索取。
我恨它,又时常渴望它。
在各种药物随着时间流逝发挥作用又不断失效的过程中,终于,我听到了它的呼唤,又一次地,不知道已经第几次地。
再然后,我仿佛感受到了它把我紧紧攥在手中才有的紧张和窒息,我丝毫没有反抗,等待那未知的神秘将我吞噬或者淹没。
那神秘又幻化为枷锁,像一股卷着末日的浪潮忽然袭来的枷锁,带着洪流奔腾才有的力量将我牢牢拷上,我彻底反抗不成。
一瞬间,时间,黄昏,日落,停止了。
仿佛触手可抓。
下一秒,死亡从天而降,把我带到一个并不是地狱的世界。
黑暗的阴雾里,我走在失去方向的道途中,只身一人,长长走去,直到朦胧的意识里传来一声声熟悉的声音,那声音切实且正确地呼喊着我的名字,比死亡的呼唤还要迫切。
一遍又一遍。
比升起的太阳还要闪耀的面庞浮现在冰冷沉寂的黑暗中——
那呼喊我名字的人,
那为我带来一年四季的人,
那对我说过会永远爱我的人,
我始终不能忘记。
该从何说起,我和他的故事。
先从我自己说起吧。
在我开始具有自我意识后,很长一段时间内,我总是坚持我没有爸爸,生来就没有爸爸,出生不需要爸爸,生我的是妈妈,为什么需要爸爸?这些观点。
身边的大人和小孩开始会反驳我,但就像所有的事情最后都会归于平淡,他们逐渐不再反驳我,只是嘲笑我。
他们带着发自内心的嘲笑和讽刺在那时的我眼里和多喝了几杯自来水没什么区别。
直到再后来,我开始意识到,每个人,每个人都有爸爸,只有我,只有我,确确实实没有爸爸。
我开始觉得那嘲笑和讽刺像一面镜子,将镜中的我曝露在一年四季下。
现实中的我不会因此而有丝毫变化,可镜中的我一年四季都遭受了些什么啊!
烈日,暴雨,狂风,大雪,我不敢想象。
从那以后,我竟开始幻想我的爸爸会是什么模样。
高瘦矮胖,长发短发还是光头,有没有胡子,戴没戴眼镜,以及,他为什么从来没出现在我面前过。
我又开始试着从妈妈那里套来消息,最后得到的只有三个字,他死了。
带着对死的疑惑和对爸爸的幻想,就这样又过了一年。
大概八岁那年,具体只记得是个炎热的夏季,炽热的太阳仿佛永远不会熄灭,白天热,晚上热,雪糕一时的冰凉作用在持续的炎热面前不值一提。
那天放学后,屋内突然来了一个陌生男人。
见到的第一眼。
高,很高,感觉有好几个我那么高。
瘦,但不是精瘦,脸颊能明显看到骨感,臂膀却是极其有力,只消一只便可以把我举高。
不是光头,也没有长发,和大多数男人一样,梳着正统的发型。
没有胡子,但凑近了能看到胡茬。
没戴眼镜,是双眼皮,鼻梁尤其高挺。
完全符合我所有对爸爸的幻想。
所以我立即就问他,你是我爸爸吗?
妈妈见状拦下了我,抱起我远离那个男人,并对我说,才不是什么爸爸,叫叔叔。
那男人当时看着我和蔼道,老板吩咐我来接小少爷去新家住,小少爷要去看看吗?
新家?我真的有爸爸!我顿时扭头冲妈妈喊道。
妈妈却直接把我锁进房间,任我打闹也绝对禁止我,甚至又把我送到远在昌南的外婆家。
可我还是又见到了叔叔,他会给我带吃的玩的,总是一副和善的模样,开学后更是每天都会见到。
直到某一天,妈妈突然松了口,我开始正式踏入所谓的新家,如同踏入了另一个世界,有爸爸的世界。
我终于见到了我的爸爸,而那位叔叔,只是他的秘书。
只是我又失去了另一个世界,有妈妈的世界。
爸爸没回答我,叔叔说妈妈死了,外婆说妈妈生病离开了。
那时的我隐约觉得,死就是离开和忘记。
因为我甚至很快都要忘了我的妈妈,
只记得因为春天屋内才有的各种生机是她种植的,
只记得因为夏天炎热才有的雪糕是她给我买的,
只记得因为秋天雷雨才有的拥抱是她给予的,
只记得因为冬天下雪才有的雪人是她为我堆的,
除此之外,
只在偶尔不经意间涌上的思绪里会想起她。
而爸爸,很忙,忙到我只在晚上才能看到他的身影,叔叔成了我某种意义上的爸爸。
神奇的是,叔叔多半真有可能成为我的爸爸,自从我目睹他们两个在家里亲热的场面。
当时的叔叔褪去了衬衫,堆着各种繁杂装饰的上半身犹如长满荆棘的鲜艳玫瑰,带着显眼的红色和绿色,在窗外阴郁的夜的映衬下,强烈的张力魅惑得让人心颤。
那是我第一次感受到风暴向我袭来,刺激又让人不想闪躲。
我只是静默的呆在黑暗中窥视着一切,直到黎明再次升起,阴郁的黑色消失殆尽,天空中仅留着纯洁的蓝色和未消融的白色。
从那以后,我开始留意叔叔和爸爸的关系,奇怪的关系还没搞明白,我又多了一个姐姐。
大我十岁的姐姐,从国外回来了。
她是真的很喜欢我。
带我去过游乐园,那乍一看像耶罗尼米斯·博斯创作的《人间乐园》,
带我去过真正的大海,那乍一看像真的深藏着无尽的珍宝,
带我去过世界的尽头,那乍一看像另一片更大的大海,只是为我过十岁的生日。
我很喜欢我的大姐,曾珂锦。
但是她的妈妈和我妈妈不是一个人。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知道了私生子这个词。
又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的潜意识告诉我,曾砚与,你呀,私生子。
直到爸爸要把我送往国外,大姐讲出了许多我没听过的事情来阻止爸爸把我送走,我才真正意识到,曾砚与,你呀,真的私生子。
那总是荡漾着微微波澜的水面,在初春太阳光环的照耀下,闪烁着梦幻般的炫丽,落在我的胸口,此起彼伏。
可那最终使我疯狂的,不是太阳给予的绚烂,而是深夜,沉闷的深夜,连星辰也一并被吞噬的漆黑得要死的深夜。
我逐渐对这个只有爸爸的世界感到困惑,不,不是困惑......
它像个无穷尽的懂得如何吸引我的深渊,更像个海中熟练的潜水者懂得如何在海中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而我,对这一切感到莫名的慌张,却也只能把这种情绪藏起来。
因为我只剩这一个世界了。
叔叔后面有段时间没来我家,姐姐因为学业原因又去了国外,爸爸脾气愈发古怪,有时主动找我讲话。
他的声音时而和雷电咆哮没什么两样,我甚至能感受到闪电耀出的光辉从他齿缝间蹦出,进而跳入我的眼眶。
他的下属肯定没有不怕他的。我当时是这样想的。
他主动问我,初中呢?要不要去国外。
因为当初他只向大姐妥协到我愿意去国外才把我送往国外这一地步。
而他的孩子,没有一个不被送到国外的。
爸爸,现在的学校很好。我当时说。
初中就去国外吧。他以命令的口吻强调着那句话,进而审视起我。
我看着那股眼神,像布满天空的黑云,像永不止息的暴风,连同他的话语,在他的一字一句间猖狂,在我合不拢的双耳中回荡。
我的心中再次涌上那种心绪,哽咽又狂躁的情绪,带着我冲向田野,抵达崖边。
不要。我终于开口道。
家庭的爱,我不知道我到底拥有多少。
孤儿,我不确定我到底是不是,至少曾经不是。
爸爸最后还是搁下了送我出国的事情,因为叔叔又出现在了家里。
我又开始持续且小心地窥伺着,只是这种窥伺竟渐渐让我萌生出一种渴望,像盲人渴望光明的我渴望身临其境,或者是正大光明地直视着那一切。
就这样我升入了初中,叔叔不知道什么原因再没出现在家里,我也再没见过他,而爸爸也再没带其他男人回过家。
大概是真的和叔叔分手了。
谈恋爱,谈对象,分手,是我初中后耳熟能详的词汇。
而我的那种渴望愈发地冲击着我。
与此同时——
每当有早晨的空气裹着潮湿清香的气息灌入我的身体,我仿佛荡涤在一叶扁舟上,轻快地享受着片刻只属于我的世界。
我的世界渐渐发生了一些变化,爸爸不再是我的世界,我的世界,是我的世界。
我开始读惠特曼,读泰戈尔,读大江健三郎,读谷川俊太郎,读川端康成,读村上春树,偶尔会读莎士比亚......
芦笛集,吉檀迦利,Xing的人,二十亿光年的孤独,雪国,世界尽头与冷酷仙境......
我有了另一个世界,只有我的世界。
我意识到什么才是真正的无穷尽的海洋,无穷尽的珠宝,永远的光明和闪烁。
除此之外,我的身边多了很多人。
女孩,男孩。
和我一般年龄或者比我稍大一些的人,总用各色各样的模样瞥向我;
有不经意的像蜻蜓点水煽动翅膀;
也有刻意地像大步流星划过视野;
直到某天又一个同班女孩主动向我表白。
曾......曾砚与,你有喜欢的人吗?那女孩偷偷问我。
没有过。我说。
是吗,那你......觉得我怎么样?她始终低着头,不敢看向我,羞怯的模样堪比背光的向日葵。
挺好的。我随口说道。
是嘛,我,我......她当时仍是低着头,又尝试偷偷瞥向我,继续说,我......喜欢你,你喜......喜......喜不喜欢我。
那女孩平时结不结巴我不清楚,但那时面向我的她,很......
很结巴。
她不是第一个和我表白的女生,也不是第一个面对我就结巴的女生。
一个,两个,一群......
初二的我开始强烈的认识到,我具有足够吸引到旁人尤其是女生的注意。
我知道白日会在黎明升起时迎接我,
我知道黄昏会在瞬息落幕前爱上我,
我知道黑夜会在万籁俱寂后把心开向我,
那段日子里,我拥有着大段大段的被喜欢,
我接受,
我拒绝,
一次,两次,重复......
但是未能有一个可以填满我贫瘠的内心。
一个也没有。
我甚至带她们去了我的家里,以朋友和同学的身份,但无一例外,如同阴郁塞满了我的世界,我感受不到一点应该有的兴奋。
她们像盛放的红莲,在夜的照拂下妩媚动漾,我的心却始终从未被点燃过,也始终未曾有过那时的渴望。
失落裹着悲伤,像夏季展开的荷花,不知何时侵占了我的心底,偶尔,只在偶尔会有一些瞬息万变的念头——
本来我的出生就是个错误啊!
怀揣着这样的念头,死的记忆猛然侵袭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似乎开始理解死亡,不是作为一个字眼,而是作为一个人生来就注定要面临的事情。
它开始疯狂地无限蔓延在我正在进行的生命里,带着腐朽和末亡的气息,将初步接触它的我圈在其中。
没多久,恋爱的事情被曾江泯——我的爸爸知道了,送国外,彻底成了他要付诸实践的一项行动。
仿佛我生来就该被送往国外。
只是没等我被送出去,大姐带着二姐一同回来了。
大我六岁的二姐,曾燕琦,我当时第一次见。
她应该是曾江泯所有孩子中最像曾江泯的一个。
短发,双眼皮,不大不小的鼻子,搭配不大不小的嘴巴,眉宇间是不同于我大姐曾珂锦看起来就近人的模样,而是和曾江泯透露着同一股气息——凌冽的气息。
至此我知道了,曾江泯不止我一个私生子,以至于在刚踏入高中后我见到我三姐曾真雅时就像早就知道她是我三姐般,没有丝毫的震惊和意外。
再说回我的初中。
曾江泯最后没能把我送到国外,因为我的抵抗,在凸起的风暴中孤注一掷的抵抗。
带着年少的无知和冲动,带着不经考虑和思想被侵占后的绝望。
初三,临近毕业的我,第一次以极端的态度正视并经历了死亡。
说来奇怪,当时已经十五岁的我身边不乏有过自残行为的人,见过、听过最多的就是割手腕——一种听起来就需要莫大的勇气和忍受巨大疼痛的行为。
直到自己某一天竟也开始了......
情绪不知缘由。
它甚至可以不打招呼就进入并掌控我的大脑,在比打了麻药还能麻痹自我神经的情绪施压下,真正的痛感早就和死亡混作一谈。
那个时候的我恍若不是我。
巨大且莫名的无处可寻的悲伤就那样涌上我的整个身心,我无处可躲。
下手的那一刻,我是平静且舒心的。
那一刻,仿佛已是解脱,不知道解脱了什么,但只想解脱。
但终究......
拯救我的人是我的二姐,曾燕琦。
之后的我接受了系统的治疗,曾江泯没再提过送我去国外的事情。
毕竟当时的他只有我这一个儿子。
高中择校时我随便选了一所学校,安静地做着一个学生该做的事情,尽力地用学习麻痹自己。
我竟真找到了最适宜我的解脱方法——从学习中解脱。
过多投入到学习中的我,甚至于连妈妈忌日都能忘记。
初中之后,每到妈妈或者外婆的忌日,我都会回昌南看看他们。曾江泯却一次也没有去过。
我喜欢妈妈又讨厌妈妈。
真正爱自己孩子的人会舍得抛弃自己的孩子吗?
在我未经洗礼的年纪,我的妈妈彻底抛弃了我,生命的爱从未在我身上延续,我自始至终都有一个隐藏的世界——不快乐的世界。
冬天的早晨比夏天来的晚,我因此有更多的时间等待黎明,
夏天的黄昏比冬天更迟缓,我因此越来越贪恋夏天的黄昏,
秋天还是多雨,像被打湿的孔雀,带着狡黠的美丽,
春天最终成了我的常驻之地,
但我和他相遇在秋天。
所以——
我倒成了那被打湿的孔雀,遇见了有他在的秋天。
高二十月的某天午后,教学楼到餐厅的三条大路上,最南边的那条路会经过图书馆,所以我常走南边的路,常呆在图书馆。
隔着帘子和玻璃的窗外,沉郁的云层被风推动试图将天空走个遍——想必它也并不情愿;淅淅沥沥的小雨下了又不下,惹得潮湿的地面火冒三丈;玻璃窗上残留的点点雨滴恍若云与云之间因为推搡搏斗而掉落。
总之,那天的天气并不好。
而本打算看书的我也被那天气染的不能静下心,以至于隔着几排书架传来的声音尤其突兀。
啊,糙,真没了,来晚了,都被借完了。那声音不断埋怨着,转而态度又急躁起来,继续说道,都是你们,要不然我来早点还能有个剩的。
一道声音落下,又一道声音响起,明显是另一个人。
柏儿,就一本词典,你想要几本我给你买。那人说。
糙,这是一本词典的事吗!最开始的那道声音大了些。
不是一本词典还能是什么?另一人夸张道。
不是,反正就觉得不应该,要不然我现在就能有那本词典。
歪靠,我给你买还不行嘛,祖宗,谁他妈知道就一本英语词典还这么抢手,再说了,两节课不带,老杨也不会怎么着你,何况,我也没有。
两道声音交织在书架间,我没有兴趣听却听得清楚。
直到其中一道声音突然紧张起来,在兴许只剩我们几个的图书馆五楼,无比清晰,柏儿,你怎么了?
那声音停顿了几秒,又继续道,你不会想哭吧,就一本词典!
滚,糙,你他妈才想哭呢。
想哭就哭吧,这儿就咱俩,不丢人。
乔铎,你找死吗。
不是,我看......那你刚才一副想哭的表情。
这是图书馆,不说话会死。
你先开的头行嘛,算了,不管了,我去吃饭了,你要想说话去四楼,有露台,说个够。
啧,薛增说的没错,你他妈废话真多。
得,我先走了,你快点,别去晚没饭了。
话落,宁静不过片刻,又有声音又从那地方传来,没有话语,只剩哭泣。
哭声一会儿大一会儿小,和那天的雨一般无二,那人极力想克制,又无从下手,最后索性彻底放弃了,自顾自地哭泣着。
泪水许是已经沾满了他的整个脸颊。
从小到大,我从未见过泪水沾满脸颊的人。
在寂静的空间里,他的哭泣声抽丝剥茧般刮过我的心头,莫名让我有了同频的错觉,于是当时的我忍不住轻声走向他,隔着两个书架的距离,透过缝隙,只隐约能看到他的模样——
那饱含幽怨的眼睛,
那晶莹闪烁的泪水,
那湿漉细腻的脸颊,
哭的那般彻底,是我从未能做到的,
为什么?一本词典就哭成那样?
这世界真的有人因为一本词典就哭成那副模样?
我是不会相信。
因为即使在我真正意识到我的妈妈死了这件事后,我也没有哭成那副模样。
我自认为我并不是刻薄冷漠的人,但情绪是个怪东西,它甚至可以笼罩住一个人,让自己也看不清自己。
喂,这是图书馆,要哭回家哭。不知怎么地,我开了口。
哭声戛然而止,沉默应运而生。
我猜当时的他多半是觉得丢人,没多说一句话,留下一阵脚步声便彻底消失了。
我却再没看得下去书。
只想到了两个字去形容他那时的情绪——崩溃。
直到我因为逃课太多以扰乱课堂环境为由转去了楼下。
四楼三班,陈柏罔。
那是我第二次见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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