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舟在云层间平稳穿行,将下方那片混乱与血腥远远抛开。
舱内灯火通明,几位医修正忙碌地为受伤的弟子们处理伤口,药草清苦的气息弥漫在空气中。
沈清手臂上缠着绷带,正靠在舱壁闭目调息,他眉头依旧紧锁,显然心思并不在调息上。
今日牵扯出的幽冥渊与探春阁,还有那位神秘强大的玄天道君。
当年那件事他虽然不知内情,但阿姐的死,肯定和那元叙白脱不开干系。
还有那位神秘莫测的黑衣剑修,元叙白的同伙,是否就在那探春阁之中?
燕决明正独自坐在角落,肩头的贯穿伤已被仔细包扎好,但脸色依旧苍白。
他拒绝了医修进一步诊治的好意,只沉默地擦拭着手中那柄布满裂纹的竹剑。
然而,他的心神却全然不在剑上。
元叙白那句冰冷而带着讥诮的话语,如同魔咒般萦绕在耳畔 。
心胸宽阔,仇人之女?
他闭关前孑然一身,若说真有刻骨铭心的仇怨,唯有师尊陨落一事。
可元叙白亲口承认了自己弑师,若裴令窈是“仇人之女”,难道她的父母……是与元叙白合谋的帮凶?
不,这说不通。
裴令窈是李叔的孙女,身世清白,李叔与师尊乃是亲兄弟,她父母怎会参与谋害师尊?
更何况,若她父母真是元叙白的同谋,元叙白为何又要对裴令窈下杀手?
十年前她还只是个孩子,知不知晓此事还是个迷,为何元叙白会对她动手?
燕决明按着眉心,自下山以来,那失了记忆的十年似一团乱线缠在他心头。
越想追查,越是纠缠不清,元叙白暧昧的态度,李叔曾说的那些话,师尊之死,仇人之女,模糊的梦境。
他轻叹一声,余光瞥见一位医修从舱内走出,身后跟着面色苍白的裴令窈。
她的目光扫过燕决明的脸,似是在确认什么。
沈清在周玄那听说过她的身世,既然是凌霄宗长老的子孙,跟着回仙盟也并无大碍。
他扫了一眼神色疲惫的燕决明,开口道:“元师兄,裴师妹,仙盟有更好的伤药,不如你们跟我等一同回去疗伤……”
“不必。”
“多谢,我就不必去了。”
两道声音一同响起,裴令窈的目光定格在燕决明脸上,犹豫片刻后开口道:“……元师兄,爷爷他还好吗?”
燕决明指尖一顿,微微颔首,在对上她眼睛后起身道:“他很好,还让我给你带了些东西。”
沈清知道他一开始就是受李明之托来寻裴令窈,不疑有他。
燕决明说罢便抬脚走向过道,裴令窈立刻跟了上去。
二人进了房间,他站在门边,看着对方启动飞舟内的隔音阵,等着她开口。
“燕师兄。”
这三个字如同惊雷,在狭小的舱室内炸开。
燕决明瞳孔骤缩,猛地抬眼看向面前的少女,她脸色依旧苍白,眼神却异常清亮笃定,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稳。
“你……”燕决明声音干涩,下意识地握紧了腰间的竹剑。
他之前鲜少在外露脸,况且自己“失踪”了十年,这个素未谋面的孩子是如何认出他的?
裴令窈似乎看出了他的惊疑,微微抿了抿唇,低声道:“师兄不必惊讶,我……见过你的画像。”
“在爷爷的书房里,有一幅你少年时的画像,他时常对着画像叹息。”
李叔的书房?画像?
燕决明心中疑窦更深,李叔为何会留着他的画像,为何又对着画像叹息?
裴令窈看着他,像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声音虽轻,却字字清晰:“爷爷让你来救我,是不是答应了你说出十年前的那件事?”
“你……”
燕决明心头一跳,裴令窈约莫十四五岁的年纪,十年前还是个孩子,是如何知道这件事的?是李叔告诉她的吗?因为她的父母?
裴令窈并不知他心中所想,在见他反应后心中更加确定。
她忽然拉住他的衣袖,声音哽咽道:“师兄,我知道你是个好人,爷爷之前经常和我说你的事……你能不能……能不能不要杀他!”
燕决明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和话语震得心神俱颤,他下意识地后退半步,声音因震惊而有些发紧:“你先别哭!杀谁?你说清楚……”
裴令窈松开他的衣袖,擦了擦眼泪道:“爷爷他……从我记事起,总是对着你的画像叹气,有时候会和我说一些你的事。他虽然没说过,但是我知道,他一直很怕你。”
怕?
燕决明眉头紧锁,心中疑云密布,李叔是看着他长大的长辈,性情爽朗,他没有弟子,也并未娶妻,将自己和元叙白二人当做亲子看待,在他记忆中,李叔待他极好,怎么会怕他?
但裴令窈的样子不似作伪,李叔那日说的话,那些事,宗门对他的态度……
“他……为何怕我?”
裴令窈摇摇头:“我也不知道,爷爷总是半夜对着你的画像说话,翻来覆去说的都是什么……都是我的错……是我和兄长对不起你,我也是没办法……”
“兄长?”
燕决明敏锐地捕捉到这个称呼,心猛地一沉。
李明的兄长……正是他的师尊,凌霄宗前任宗主。
“除了这些,还有……别来找我……不要杀我!”
“爷爷他……真的很害怕你,燕师兄。”
别杀我。
这三个字如同冰锥,狠狠刺入燕决明的心脏,令他遍体生寒。
李叔害怕他……害怕到在深夜对着他的画像哀求饶命?
为什么?
难道他失去记忆的那十年里,真的做了什么,让视他如亲子的李叔感到如此恐惧?甚至与师尊的死有关?
他张了张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原本带着裴令窈回去问李明的念头,此时变得荒谬而沉重。
如果裴令窈所说为真,李叔对他怀有如此深切的恐惧,那他回去找对方,是寻求真相,还是……另一种形式的逼迫?
他看着眼前泪眼婆娑、因恐惧而微微颤抖的少女,心中五味杂陈。
她是李叔的孙女,是他在这个世上仅存的、与宗门,过去有深刻联系,甚至算得上半个亲人的人。
可如今,这过去却缠绕着如此令人窒息的迷雾。
“我……”燕决明的声音干涩沙哑。
“我不会伤害李叔。”
这句话说出来,连他自己都觉得苍白无力,如果李叔的恐惧根植于某种他遗忘的“事实”,那么这句保证毫无意义。
裴令窈仰头看着他,眼中泪水滚落,带着一丝希冀,更多的却是不安。
“真的吗?爷爷他……他只是有时候会糊涂,会说些奇怪的话,他不是坏人……”
燕决明心中被这话刺痛,不自觉想起李明十年前那仙风道骨,如今却如七旬老者般苍老的样子。
他闭了闭眼,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再睁开时,眼神恢复了惯有的冷静,只是深处藏着难以化解的疲惫与沉重。
“我向你保证,在我查明一切之前,绝不会伤害李叔分毫。”
他郑重地说道,这不仅仅是对裴令窈的承诺,也是对他自己的告诫。
在真相水落石出之前,他不能凭任何一方的片面之词妄下判断。
失去的那十年尚未知晓,但更往前的那十几年,李叔对他的照顾并不是假的,燕决明不会,也不能对他动手。
“现在,你先好好休息,把伤养好。”
他放缓了语气:“关于今天你说的话,以及我的身份,暂时不要对任何人提起,特别是周长老,可以吗?”
裴令窈用力点了点头,用手背擦去眼泪:“我知道的燕师兄,我会保密的。”
“嗯,那你好好休息。”
燕决明走了出去,他轻轻带上了门,将那沉重的秘密暂时封存在身后。
独自站在飞舟的过道上,窗外飞速掠过些流云,他的内心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潭水一般波澜起伏,难以平静。
裴令窈的话,像是一把钥匙,猝不及防地打开了一扇通往迷雾更深处的门。
李叔的恐惧,深夜的忏悔,那句“别杀我”。
这一切都指向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可能性——在他失去的那十年记忆里,他或许并非全然无辜,而是扮演着一个和元叙白一样的……弑师的角色。
燕决明指尖搭上腰间的竹剑,缓缓吐出一口气。
裴令窈只是个孩子,她的话不可尽信,他需要冷静,需要抛开所有先入为主的观念,重新审视一切。
李叔不是会轻易下决定的人,既然答应了自己要说出那段往事,就绝不会反悔。
他必须回去。
必须再次见到李叔,无论对方是恐惧还是忏悔,他必须亲耳听到那段往事,从李叔那里得到最直接的线索。
飞舟放缓了速度,燕决明看向窗外,这才惊觉不知何时已经到了仙盟边缘。
他不能跟着沈清他们回去,周长老若回来,必然会认出自己。
一旦他的身份暴露,必然会引来诸多不必要的麻烦和审问,甚至可能被限制自由,届时再想单独见李叔就难了。
他必须在中途离开。
约莫半刻钟后,飞舟缓缓降落在仙盟外,此处早有医修和执事弟子在此等候,待到飞舟稳定时迅速上前接应伤员。
沈清安排好弟子的安置事宜,转身正想寻燕决明,却发现方才还站在角落的身影已然不见。
“元师兄呢?”
“哦,他说裴师妹的亲人还在等她,便先陪着她去驿站了。”
沈清望着茫茫的夜色,眉头微蹙,心中掠过一丝疑虑,但终究没有深究。
朋友说师兄既然管小窈她爷爷叫叔,那小窈岂不是他侄女
见面是不是要喊燕叔
我:……好有道理无法反驳
师兄才二十多岁,这么就超级加辈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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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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