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 15 章

北面群山之中。

邓如蕴带着玲琅在山里走了多久,连她也说不清了,但姑侄两人却发现了一处浅窄的山洞。山洞虽然浅,但却恰是藏身之地,与其冒险在山里行走,还不如就先藏在这里。

前几日,她隐约察觉不对,便在制药的时候,做了**药。当时秀娘还惊讶得不得了,“姑娘怎么制起毒来了?若是卖这个被官府抓到,是要下牢狱的!”

邓如蕴只是用来自保,但秀娘更惊讶了,“将军是手握兵马的大将,滕家的家丁护院都是军中挑来的兵丁,姑娘怎么也是将军的‘夫人’,还需要用**药自保吗?”

邓如蕴当时只随口应了一句“世事难料”,没想到这自保的**药还真就用上了。

可是她下**药迷翻了寨子里的土匪,却没想到竟还遇上了恩华王府的侍卫。

那侍卫比土匪难缠许多,最后虽然也被她的迷药迷翻过去,可她也被那侍卫打在了地上,手背被划伤,血止不住地往下流。

但更糟糕的是,摔倒之时,有什么一下深深刺到了她的腰间。

邓如蕴彼时来不及弄清,只能先带着玲琅跑出了山寨... ...

心惊胆战地在山洞里藏了一夜,邓如蕴用药草敷住的手背上的伤不再流血了,但腰间被深深扎进来的地方一直作痛不已。

待到天色蒙蒙亮,邓如蕴便把玲琅叫了起来,继续往山下而去。

这会她在路边发现了一小片水杨梅。

这草药最喜潮湿,多是生在南方,在此地有这么一片,说明附近有水源。

姑侄二人早已口干舌燥,邓如蕴撑着腰上的伤,勉力带着孩子寻了过去,果然在附近发现了一小潭活水。

这池潭清亮洁净,邓如蕴先弄了一抔给两人都润了润口,又捧起来给玲琅擦了一把脸。

小玲琅洗了脸醒了许多,“姑姑,我们要去哪?”

邓如蕴想了想,“我们再往北走,北面有个县城,姑姑带着玲琅去县城里,寻一辆马车好不好?”

南面土匪山寨,滕越同那些土匪还不知打成何等模样,她们就是去了,他也未必能顾及。还是靠自己的好。

好在她身上还有些钱,等到了北面的县城就安全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自己也蹲下身洗了一把脸。

就在这时,前面林中突然有了动静。

有人的脚步落下,踩断了林中枯枝,邓如蕴心头一惊,连忙将玲琅扯到身后。

... ...

滕越搜了一夜的山。

他心里反复想着昨日发生的事。

彼时他从田庄路边经过,她既没有上前“耽搁”他,亦没有让人告诉他,她就在那里。

在她心里,已经把自己当成一个与他全然不相识的路人。

所以没有打扰,就静静坐在林中,默默看着他在她面前,出现又离去。

在山寨里也是一样,她没等他换人,就带着孩子尽力脱身逃离。

是不是因为在她眼里,她与玲琅都是与他不相干的人,是外人,是不值得从他手里,用她们两命换取十几个土匪之命的纯粹路人?

滕越说不清自己此刻是如何感想。

亲兵还在搜山,奈何山连着山,来来回回,往往返返,却一直未发现她们姑侄的踪迹。

一个孤身的女子,带着个四岁的孩子,这一夜能落到什么地方去?

他难以想象,但四下里都没有踪迹,直到天蒙蒙亮,他发现这边的山石可能有山洞,他立时让人过来搜寻,自己也提灯走了过来。

还没走到山洞下,就听到了迷迷糊糊的小女孩声音。

“姑姑,我们要去哪?”

姑姑... ...去哪?!

滕越心跳都快了起来。

是她们姑侄!

他连忙抬脚准备过去,却听见一个半熟悉又半陌生的声音,掠过树梢缝隙传了过来。

“我们再往北走,北面有个县城,姑姑带着玲琅去县城里,寻一辆马车好不好?”

是她在说话。

从成婚到如今,他们拢共相处的天数屈指可数。

他没有特别留意过她的声音,可在这天色蒙蒙亮的山林里,隔着未曾散去的晨雾,她的声音好像晨起的露珠,滴答一声清脆地从林叶上滴露进幽池里。

但她说去北面的县城。

这里还没有出西安府的最北边境,从这里走过去,就算走上官道,也要到下晌才能走到。

滕越心里有发涩意味化开来。

她真是全然,没指望过他这个丈夫一分一毫... ...

滕越抿了抿唇,又往前快走了两步,从秋日渐落的树杈中,看到了池边的两人。

小女孩发髻有些散乱了,耷拉着小脑袋还没有完全苏醒,可身上还算干净。

然而蹲身在池边低头洗脸的人,衣裙早已被树杈划破,裙摆沾满了泥污,这会儿她撩了水,清洗着手背上两道长长的血痕。

滕越脚下微僵,不想却踩到了断枝,发出啪嗒一声响。

声音响起的瞬间,她腾的站了起来,一把将孩子拉到了身后。

“是我。”

滕越见她惊到,连忙出了声。

隔着池上晨雾,他见她一双柳叶眉下,眸光怔了一瞬。

邓如蕴净面的水,顺着脸颊落了下来,啪嗒一声落进池潭里。

池边幽幽静静。

“将军?”

她讶然看着突然出现的男人,一时没动。

倒是他脸色似乎有些发僵,目光在她和玲琅周身上下打量,又轻声向她问过来。

“你受伤了是吗?伤势可厉害?”

邓如蕴没听过这般语气同自己说话,颇有些不适应。

她没回答,反而四下里看了看,隐约看到了他带来的人手。

“将军这是... ...把白凤山上的土匪清剿完了?”

“是。”

滕越如实回答。

那些土匪他几乎没有费力就清剿完毕,非是因为他麾下勇猛,而是因为她下进水缸里的迷药,迷倒了一半的匪贼。

至于她为何会带迷药在身... ...

滕越眼帘垂下,看到她除了手背上的血痕,裙摆上也有还几片血迹。

他不由上前两步。

“伤得重不重?我背你下山。”

男人说着,上前一步到她身前,然而他上前,却见她向后侧开半步。

林间细风吹着枝叶飘落。

邓如蕴这才看到他身上浸透了林间的夜露,英眸之下隐隐泛青。

他想要背她。

但她向后侧开了半步,说自己没什么事。

“将军是寻了我们半夜吗?没想到让将军的人找了这么久... ...”

她想过他可能会打发人找她们,但没想到他让人找了半夜。

但她道,“我不打紧,可以自己下山。”

邓如蕴落了话音,林中池边静静的,只有池边浅浅的风吹起水波。

滕越见她不肯让他背,还往旁边侧开半步,同他拉开些距离,客客气气地跟他说话。

从那日他在柳明轩质问她,又将她赶走之后,再没想过与她再见面,会是这般情形。

她这样客气,既无惊恐,也无怨怪,好像他们并不是夫妻,只是不相熟的陌生人而已。

滕越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他向她看去,触不及她的目光,只能又看向半躲在她身后的小女孩。

小姑娘扎着两只散乱了的小发鬏,眼睛大大的,看向他时,小嘴巴不快地紧抿了起来。

滕越看清了她的样子,忽得认了出来。

她是那天在自家府中,被他撞到了的那个小姑娘。

彼时他问她是谁家的孩子,她抿嘴不乐,只留了一句就转头跑走了。

她说她是,“旁人家的孩子!”

滕越耳中鸣响了一声。

那原来是她身边的小侄女。

可他瞧去,小姑娘更往她姑姑身后躲开,再不肯把小脸给他看了。

旁人家的孩子……他真是对她一无所知。

但她却跟他轻轻点头,道了句“那下山吧”,牵着小侄女,从池潭的另一边往山下走去。

关于土匪,关于孩子,关于他,她再没有了更多言语。

池潭上的幽波映着她们姑侄安静的身影。

滕越目光顺着她手背上的伤向上看去,伤口已经不再流血了,但她的脸色苍白,身上或许还存在旁的他看不到的伤。

滕越立时跟到她身后,见她看到陡坡,似乎想把孩子抱起来。

他连忙道,“孩子我来抱。”

邓如蕴闻声回头。

狭窄的林道上,他高挺的身形就紧跟在她身后,他低头向她看来,见她没说话,转而又看向玲琅。

“姑父抱你可好?”

他直接蹲下了身向孩子伸了手。

邓如蕴微顿,但小玲琅却摇头拒绝了他。

“不要。”

她声音不大,但意思却直截了当。

邓如蕴见状便道不必了。

“将军太客气了,她自己走也是行的。”

她说着他太客气,又拍了玲琅的小脑袋,让孩子试着自己走。

滕越再没听她,这样跟他说过话。

那个印象里面惫懒怠惰、小心思颇多的妻子,这一刻皆成了他之前错乱的幻觉。

他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会对她形成那般的印象,可之前他以为的她,和眼下这个她,显然眼下这个凭着自己从匪窝里逃出来的,似乎才是真实的... ...

林子里的风声紧了紧。

“是你太客气了,你我夫妻,这些事本来就是我该做的。”

男人嗓音莫名发低,邓如蕴向他瞧去,而他又看向玲琅。

“姑父昨晚,找到了你的小兔灯了,就在山下,姑父抱你去寻灯,好不好?”

他轻声地哄了孩子。

玲琅甚是喜欢中秋夜里,姑姑给她的小兔灯笼,听见这话犹豫了起来,大大的眼睛向他看过去。

他顺势又向她伸了手,“姑姑受伤了,让姑父抱吧。”

如是这般,玲琅没再拒绝。

邓如蕴见他一把将孩子抱了起来,然后他低头向她伸了手。

“我扶你下山吧。”

邓如蕴行走无碍,并不需要他来扶,她跟他示意道谢,自己扶着道边的树走了下去。

男人伸出来的手落了空,只能让她在前面走,他抱着孩子步步紧跟在她身后。

佟副将在前面带了一条近道,又让人把马车拉到了平缓处,不时就下了山。

马车暂停在了山脚下。滕越让人弄了些吃食和水,又带了一匣子药过来。

她的脸色苍白,他总觉得她定不只是手背划伤出血这么简单。

“除了手背,还有哪里伤了吗?”他问过去。

邓如蕴闻言瞧了他一眼。她觉得自己的腰伤恐怕有些重了,疼痛让她意识都渐渐模糊起来。

但她还没开口回他,外面突然来了传信声。

“将军,咱们的人抓到了那大当家的,但还遇见了另一行人。”

“什么人?”他挑眉问去。

外面的亲兵直接将人带了过来,竟是杨尤绫的大丫鬟冬薰。

冬薰见到滕越便跪下磕头。

“二爷在就太好了!那土匪冲撞了姑娘的马车,打杀了我们家仆从,姑娘被惊吓到了,眼下状况甚是不好,奴婢求二爷去瞧瞧我们姑娘吧!”

冬薰磕头,滕越不禁问,“二表妹受伤了?”

但冬薰却说不清楚,只道,“姑娘眼下很是不好,或许有二爷在,姑娘能镇定些!”

这话说得很奇怪,听着似乎内里有什么不好说的隐情。

滕越不由犹豫地看了一旁唇色发白的妻子。

邓如蕴见状,原本想回他的话没再出口。

“将军去吧,莫要耽误了表姑娘的事。”

冬薰还在外面请求着。滕越却想起来在黄府,她和二表妹之间的事,那事最后闹得丫鬟跳河,他起初以为是她的关系。

如今看来,他先前所以为的所有关于她的事,或许尽是错乱。

但她显然不想跟他多言,既如此,倒不如去问问那位二表妹。

不过滕越还是先问了她的意思。

“那我这会去一趟,不时就回,可好?”

他问去,她轻轻“嗯”了一声,“将军快去吧。”

不知怎么,他隐隐觉得她强撑着的精神,像紧攥在手里的沙一样,在悄然流失。

他吩咐了佟盟“照看好夫人”,在冬薰的乞求中快马而去。

... ...

冬薰说昨晚那土匪大当家冲下山的时候,正好遇上杨家的马车从旁边路过。

土匪要来劫杨家的马车,和杨家的侍卫打了起来,土匪凶狠,刀刀见血,杨尤绫哪里见过这等场景?

就在车夫护着她逃开的时候,车夫忽的被土匪一箭射穿,直直倒在了杨尤绫身前,血溅了杨尤绫一脸。

“... ...姑娘吓坏了,神志都有些不清醒了,瘫在地上站不起来,奴婢也不知道怎么办了!”

冬薰还没说,姑娘不仅如此,嘴里还不停地叫着,“艾柳要来杀我啦,艾柳的鬼魂要来杀我了!”

她想着兴许见到了二爷,姑娘能不必再害怕,滕越也能派人给她好生护送回去。

不想两人刚到山寨,就见杨尤绫拉着滕家的亲兵,挨个同人说话。

说了些什么滕越没听清,但冬薰心下急得不行,连忙上前拉她。

“姑娘别说了,二爷在这儿,二爷会护着姑娘的!”

冬薰一边安抚她,一边想要带着她出来见滕越。

兴许见到表兄,便能镇定几分。

谁曾想,杨尤绫一眼看见滕越竟然没认出来,只察觉到他身上有血腥之气,反而怕了。

“别杀我,别杀我!我不是故意要把艾柳逼死的!”

她嗓音尖细惊恐往冬薰身后缩去。

“是那丫鬟打碎了黄家的东西,我为了保我的名声,我必须得责罚她!我只是让人把她拉出去配人,我不是要逼死她... ...”

她说着越发颠三倒四。

“我是没出阁的女儿,我的名声最重要,娘让我把事情都推到了那姓邓的乡下女头上!不关我的事,艾柳别杀我,都是那姓邓的乡下女,是她不肯给你替罪,去杀她,去找她... ...”

她一口气把话全说了出来,甚至没等滕越开口问。

滕越只觉耳中一轰。

“你再说一遍?”

杨尤绫却更害怕了,整个人都在发抖。

冬薰几乎快哭着求她,“姑娘快别说那些了!这是滕二爷呀,是姑娘滕家表兄,姑娘清醒些!”

这一声,将杨尤绫的神志短暂地唤了回来。

滕越耳中还反复回响着她刚才说的那些话,不想她忽的扑上了前来,攥住他的手臂。

“二表哥,表哥!你快让人保护我!这事不怪我,都怪邓氏那个乡下女!都是她不肯替艾柳顶罪... ...你快把她撵走吧,撵去乡下!”

她反复说着要把邓如蕴撵走,说着觉得还不够。

“她本来也配不上表哥。要不,表哥把她休了吧?这样就没人怀疑我了,反正她的死活也不紧要!”

杨尤绫却在说完这句后,又神志混乱起来,跑出屋去拉着院子里的兵将解释。

“你们得相信我,艾柳真变成鬼来杀我了!她恨我把她配人,可我也是没办法,我的名声最重要... ...”

她到处拉着人说,冬薰想拦都拦不住,听着她亲口把这些不为人知的实情,全抖搂了出来。

滕越却彻底顿住了。

果然,果然前面他以为的那些,全是错乱的。

可他却因着这些错乱,将她亲手送到了土匪刀下来... ...

上周因为上榜的缘故压了些字数,今天这章多更新了一些~

谢谢大家支持,晚安,明晚见,日常晚9点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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