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记得她刚进队那天,当时他还在二队,因为吃坏东西拉肚子,早训请了假没有见刚进队的新队员,下训之后都一溜烟钻进餐厅,正是发育期的男孩,一个比一个能吃,可这天不一样,他埋头吃饭的时候总听到身边有人说什么“新队员”、“瓷娃娃”,大眼睛小翘鼻,皮肤雪白跟食堂刚蒸出来的白馒头一样。这些直男也只能想到这种形容词了。
他没理会,只是一味的问旁边聊的起劲的蒋照东盘子里的红烧小排还吃不吃了,不够吃他再去打一份。
蒋照东一扭头看旁边的人埋头吃的贼香,突然就有点恨铁不成钢。恨不得把他的头从盘子里拔出来。
“少爷,你倒是听听啊?”越川这人长得好看,一脸贵气公子哥的样,但刚进队的时候却实实在在的是个小孩,还是个娇气的小孩。进队第一天他就因为不舍得跟爸妈分开在宿舍哭了一晚上,边哭边用手抠床单,第二天室友一起来发现队里统一发的床单在他的眼泪攻击下都被抠出了一个大洞。
教练知道之后,觉得又好笑又可气,最后罚他跑了一万米,跑完再也不说想家的事了。
但是从这之后,队里的人都叫他少爷。
“听什么?小排你还吃不吃了?”他的头还是没从盘子里出来
“吃吃吃!你跟那个野猪进化了似的。”
他终于吃完,盘子里干干净净,擦干净嘴才慢慢悠悠站起来,看着蒋照东聊的唾沫星子四起。
“庸俗!”
“呸!你吃我小排的时候这么不说庸俗?”蒋照东忿忿不平,恨不得让他把红烧小排吐出来
“别怪哥们没提醒,今下午有小测”越川抬起手腕看了下腕表
“你们估计还有十分钟吃饭时间”
今天队里进新人,也是他们这个季度的小测,主要测体能和反应速度,教练要求他们吃完饭就去场馆先小幅度热身,尽快唤醒身体各项机能。
“我去!越川你大爷!你不早说!!!”
“教练昨晚上都说了,谁让你们不听,还‘瓷娃娃’‘大眼睛’的。”越川端起盘子撂下最后一句话“你爹没大爷~”
身后一阵国粹
这种每周一小考,每月一中考,每季度一大考的变相体测,越川其实不太担心。他从小体能就好,一米八几的体格子不是白长的,虽然教练说他还没长开,但这种体能测试完全不在话下。
把盘子放到回收处,时间还算富裕,他信步走到饮水机旁给自己接了杯温水漱口,一口水刚进嘴,就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戳了戳自己的肩膀。
他一回头冷不丁就看见一个圆脸小女孩,个头到他肩膀,脸蛋又白又嫩,小小的鼻尖上还带着细汗,此刻正眨巴着大眼睛直愣愣地盯着他。
“师哥,食堂吃饭需要办饭卡吗?”女孩声音脆生生的,干脆稚气。
“我靠!瓷娃娃?!”他还保持着左手插兜,右手举杯的姿势,完全忘了自己要干嘛
“师哥?”
他看见她不安的咬了一下自己的嘴唇,眼睛四处张望着这个地方,就像他第一次来这个餐厅一样。
“时席予!”有个女孩朝这边叫她
“不用饭卡,用证,运动员证。”
“好”
越川刚开始是不信的蒋照东那厮说的话的,甚至有些不屑,他自诩审美一向很好,跟那些见了个稍微漂亮点的女生就流口水的男生不一样。
“不能只看外表,长得再好看要是打球打的菜也没什么用。”这是他的准则,
但现在他承认,直男也是有些审美的。但是,这种长相完全不是他喜欢的类型,他不喜欢这种有着湿漉漉大眼睛仿佛在雨天落难的小猫一样的女孩。他喜欢坚韧自强特别有主见的那种女孩,可以说是大姐姐类型。
所以虽然初次见面他惊讶于她的长相确实符合蒋照东他们的描述,但他对这个女孩也仅仅是有印象而已,远不过下午的小测重要。
蒋照东他们就不一样了,跟没见过女孩的野猴子一样,靠着自己早来一年的情况,处处显摆。完全视队规为无物,一到休息时间人就没影了,再一看在“瓷娃娃”那边教发球呢
呵,他发球能有他发的好
越川忍了两天,终于在蒋照东有一次试图往那边去的时候抓住了他。
“你有事没事啊?住人家那不得了,还天天跑什么啊”
“欸,我发现你最损,嘴天天跟淬了毒一样。”蒋照东一正儿八经东北人,除了把他天生极具渲染力的口音传染给了越川,其它的是样样被他牵着走,毕竟谁也比不过他这公子哥的狗脾气。
“你懂不懂什么叫持之以恒水滴石穿坚持不懈愚公移山,还有那什么……精卫填海?”
他的四字成语给越川整笑了:“我看你是癞蛤蟆穿花袄,长得丑花样多。”
“滚滚滚,你给我滚犊子,我一东北来的还骂不过你。”
“行啊,我帮你问个有经验的,欸,你教练不就三婚了吗?指定有经验,哥们帮你咨询咨询。”
一说到教练算是拿捏了蒋照东的命门了,全队都知道他教练脾气最爆,对他们不仅训练要求严格个人私生活方面更是严的不行,也不知道他三婚跟这个有没有关系。
“得儿,少爷你吩咐吧,今儿是练发球啊还是对拉啊?”他也不知道越川吃的是哪门子的飞醋
“发球!今天不给我发够两百个球别想走。”
“两百个?我给你发八百个膀子给你抡飞。”
蒋照东的持之以恒水滴石穿坚持不懈愚公移山精卫填海在时席予进队不到半个月的时间就彻底结束,越川问他为什么不去了,他左右而言它就是不说,被他问多了才透露一点。
“她……啧……嗐……”
“合着她是个语气词啊,大老爷们吞吞吐吐的,你就说呗。”
“我感觉她根本没把我当男的,或者说她就是把我当成个队员,比她早来一年的队友。”
“你可不就是队友嘛”
“真的,她老问我发球的问题,太多了,接发球旋转大角度……”蒋照东是真怕了,问题像洪水一般涌来,他应接不暇,现在看见时席予就觉得她是一本问题之书,那张“瓷娃娃”一样的脸张嘴就是“接发球节奏”“拧拉弧圈大角度”。
简直是魔鬼
越川听乐了,觉得这个刚进队的小队员确实有点东西。
当然这些时席予都不知道
两人真正的交集开始,是他升入一队之后,时席予先加了他的微信。越川还记得她发来的第一句话“师哥,听说你发球很好,有空一起训练啊”还缀了一个憨憨的小猪表情”
他装模作样的回了个笑脸,心想不是要来问他问题了吧。
不过这次聊天过后时席予没有再给他发过其它信息,两人也就是在日常训练的时候碰着了才有的没的聊两句。
他对她,还是那句话,不是他喜欢的类型。
不成文规定:国家队禁止恋爱。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他们来着不是奔着找对象来的,上一个因为谈恋爱被发现并且声称绝不分手的师哥直接从一队被退回省队,第二年拼死拼活才又打回来,再问就是“恋爱,再谈他就是狗”。
后面熟起来是因为两人总是加练,节假日加练,晚上训练结束后也会加练一个小时,他也从最西边的那张球桌逐渐转到东边,履行承诺,偶尔教教她练发球。
时席予是个心思单纯的女孩,心里眼里只有乒乓球。
他自己呢?越川不清楚。有时候他觉得像时席予一样心思玲珑而不世故真的很难得,至少,跟她在一起没有那么累,因为她的眼睛总是盯着旋转在球台上的小白球。
从前,他总是清晰的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小时候,想要获得大人的夸奖所以努力打球,再长大些,想要进入国家队所以努力打球,可进入国家队之后呢,二队升一队,接不完的水杯,洗不完的袜子……
昏黄的日光照在他脸上,狭小的宿舍只剩他一人,他戴着耳机坐在床上,度过一个又一个假期。渐渐的,那些曾让他视为前进目标的东西开始模糊不见,他看着手上的老茧,觉得那只握球拍的手开始发麻、发凉。
能不能出头?什么时候打出头?没人拥有上帝视角,一切都是未知。
可是有天时席予说:我要拿金牌,奥运金牌。
谁都想拿奥运金牌,有些人不敢说,把愿望藏在心底,有些人过于狂妄,妄想大于努力。他喜欢看见她面对乒乓球时的表情,充满生命力,大大的眼睛里从来没有迷惘和胆怯。
于是,十八岁的越川,再次找到了目标。他喜欢这种感觉,让他有安全感,让他不再感受到自己的人生是没有希望的,让他光明正大的在乒乓球上投入所有热爱。
“一会儿你把这个拎回去”
时席予看着一袋子脆冰冰,道“拎回去干嘛,我们那就一个冰箱,吃也吃不完”
“傻啊,你吃不完,给战晴晴,你们女队的见了谁给谁不就行了。”
“不要,你自己买多了吃不了还让我给你分,你自己分。”
“你……”
“时姐”一道男声在两人身后响起,打断了越川的话
越川下意识后退一步,让两人处于一个合理的社交距离。
“时席予?”肖景帆拿着冰棍走到两人中间,他看清另一个人是越川,朝他点点头算是打招呼,两人都在男队,虽然没怎么说过话,但也见过几次。
“你还没回宿舍啊?”时席予见他真的是自来熟
“噢,我那什么……晚上太热了,出来买根冰棍。”
“哦”
“不是我说,北京物价就是贵,一根冰棍比咱们那贵了两块,说好的物价统一呢。”
“欸,师哥,你买那么多脆冰冰呢,一人吃的完吗?”他盯上越川手里的脆冰冰
“我也是晚上热,多买几根”越川把袋子撑开 “请你吃”
“多不好意思,谢谢师哥,我能不能拿两个,给我室友也带一个,就说是你请的。”
“没关系,你拿”
时席予实在受不了这两人师哥、师弟的叫的肉麻,绝情大步走开,留两人在原地寒暄。
越川看着眼前还有个自来熟的师弟,只能硬着头皮跟他聊下去:“刚刚听你说,你之前也是豫队的?”
“对,我属于大器晚成类型的,比时席予晚进国家队小一年吧。”或许是觉得有点丢面,肖景帆给自己找补
“那之前在省队的时候她什么样?是不是每天也都是练球练球的?”
两人沿着小道慢慢走,他等着肖景帆回答
“她之前”
“每天早去一小时训练,晚上也会加训,放了假就回家好好休息,每次放假她爸妈都一块来接她,先去吃一顿大餐再回家,每回休假结束都回拎着两大包零食回去,她还特别爱分零食,什么巧克力薯片酸奶,跟她同寝室的女生平均体重都比其他寝室高。”
“我记得有次打联赛,她代表豫队跟京队一个已经进入国家队的王牌选手打,女团大比分1:1,她硬生生从那个师姐手里砍下来一分,那次我们豫队还拿了联赛的女团金牌,主管教练高兴的恨不得把她供起来。”
他说的这次比赛越川有印象,那年他代表上海队出战联赛,只听说女团比赛京队惜败,只不过没留意是时席予从京队手里拿了那关键一分。
这天晚上,肖景帆给他讲了很多时席予在省队发生过的事情,作为回报,他拎走了越川袋子里所有的脆冰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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