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亮光

出了海底之后,大家紧绷的心弦终于放松了,那股隐在骨子里的疲惫感也涌了上来。

故此少涘和师姐从符咒内出来时,以为会看到几人在房间内榻上,桌椅前横七竖八的瘫着。

实则并没有,横着的只有何然,何先坐在床榻前的脚凳上守着妹妹。

阿牧则是在桌边喝茶。

说是喝茶,倒不如说是端着茶杯发愣。

少涘看了发呆的阿牧两眼,一屁股坐到了他对面的凳子上。

对面的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惊醒,神思还没转回。

下意识向着发出声响的位置看来。

恰巧与少涘的目光对上。

神思还未归拢的阿牧,眼神中什么都没有,只透着空洞的迷茫和上面薄薄一层水润。

啧,又来。

少涘低头喝了口茶,清了清嗓,复又对上阿牧的目光。

这次他的神思回来了,里面藏着许多的东西。

不知道是不是少涘的心理作用,她总觉得这望过来的视线中,像是透过自己在看别的什么人。

这一念头让少涘刚刚的好心情一下子被打散,心下泛起些自己也说不清的烦躁。

她想说些什么,但又不想让在场的其余人发现自己这种微妙的心思,于是她选择在心里开口。

【我是谁?】

阿牧下意识回答:“阿姐。”

少涘有些不满意这个答案,复又问道。

【阿姐是谁?】

“少涘。”

听到这话,少涘才点了点头,将手中一直托举着的杯子放下,起身凑到少鹿身边和她一同询问何然的身体。

看到少涘坐过来的阿牧嘴,刚张开准备搭话,换来的就是这不明所以的两个问题,以及回答完之后,始作俑者起身跑路的场景

他有些没有理清是个什么情况,眼睫疑惑地眨巴了两下,随即眼角泛起了一丝笑意。

不论是什么,只要阿姐愿意主动同他亲近就好了。

倒是何先,在听到阿牧突然间对着无人应答的空气说了两句话后,眼神有些惊悚的向他瞟去。

在阿牧收回视线即将接触到的一瞬间,再次弹射回来,老老实实的盯着床上的妹妹继续发呆。

在何然熟睡的呼吸声中,四人悄声交谈了一会儿,便各自寻了位置略作休息。

不知不觉中,阿牧的小指不自觉抽动了两下。

他直起靠在墙上的脑袋,刚想告诉身边趴在桌上休息的阿姐,地下甬道的入口已经打开时,里屋的房门向内打开,发出‘吱呀’地一声。

尊者换了身衣袍,海底时穿着的那身庄重肃穆的黑色换成了袖口袍角勾勒着花纹的常服。

“走吧。”

她带着面具的脸环顾了屋内一圈,随即开了口,只是声音依旧喑哑。

“这件事得给所有人一个交代。”

她带着四人向岛上一个角落走去,何然被她留在了屋内让青松照顾。

“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少鹿对尊者不留余力的治好小绿这件事倍感亲近,故此,相较于一直怀揣着提防的阿牧,和确实不熟的少涘来说,她对尊者的善意反而是几人中最大的那一个。

尊者微微侧头看了少鹿一眼,嗓音带了些笑意,她着实喜欢这个能吃能睡,心里不藏事,口里不饶人的小姑娘。

于是顺着她的话开了口:“我们去岛上的戒律堂,之前任老召唤碎肉,包括他说何先知晓的秘密,我们都需要给岛上众人一个交代,毕竟不论是当年还是这次,危害的都是无辜者的性命。”

少鹿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她明白这个道理,也明白事情该是有因有果,但其实她更想问的,是这件事和她们有什么关系,为什么是需要给出交代的人里,她们也被划进去了这个范畴。

但少鹿心思灵巧,她转念就想通了,便怀揣着一种无需多问,就当看了场热闹的心态将自己调理好,笑嘻嘻的跟着师妹身边打转。

几人到了戒律堂时,青竹已经将海底归来的众人,以及岛上原本留守,但担任重要职位的几人也都请了过来。

推门而进时,诺大的戒律堂悄然无声,众人按照座次端端正正的跪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最上端,青竹躬身拱手,恭敬地等着尊者坐到最高位的座椅上。

少涘瞄了两眼,在场剩下的位置,只有尊者身旁象征客座的那几个位置是空的,她毫不含糊,拉着少鹿就坐到了次座上。

“今日唤你们前来,是为了海底一事。有些话,还是说开了比较好。”

在她的点头示意下,少涘将一直困在符咒中的任老放出,顺手将他身上的言灵也解开来。

任老回过神来时,看到便是戒律堂沉闷的房顶,以及面前乌泱泱的一片脑袋,他缓了缓神,像是在回忆在这之前,自己是在做什么。

半晌,他笑了。

笑声苍凉又颓败。

在场却无一人动容,大家都见识过了海底时他的疯狂,以及那场被及时止住的瘟疫蔓延得有多快。

没有人会同情他。

“那些人呢?”

止住笑声后,他面朝尊者问出了这句话。

“什么人?哪里有人?莫非任老指的是那些尸块?”

青竹向前一步,接替尊者回答了任老这个听上去有些像是在找茬的问题。

任老听到反问后愣了一瞬,他轻轻摇了摇头,小声反驳着:“不,那些都是人,能被治好的人。”

“若是任老指的是那些尸块,幸得贵人出手,已将那些秽物全部清除。”

青竹向着少涘等人的位置遥遥附身,像是在为海底救助一事进行感谢。

少涘瞬间便明白了,青松青竹都是灵体,只会根据主人的所思所想行动,现下这也是尊者在向几人道谢,感谢她们保住了所有人的性命。

阿牧却皱着眉瞪了青竹一眼,随即那根线头又缠上了少涘的手腕。

【阿姐别听他胡说,我没有把那些东西全都清除,他瞎说的】

【我…】

少涘觉得这个字阿牧微妙的停顿了一瞬,像是在犹豫。

【我不是这么残忍的人】

听到这个奇奇怪怪,又可有可无的解释,少涘的表情有些扭曲,谁说清除这些东西就算残忍了。

但她更想听这个大热闹,所以只是回头看了阿牧一眼,并未答言。

场中央的任老一撩下摆,直接席地而坐。

他仰面望着屋顶,呆愣了好长时间,久到围坐在他周围的人都开始怒目嗔视,他这才有了些细微的动静,他轻轻眨了下眼,末了两行清泪从眼角流出。

“这样啊,也好,也算是解脱了。”

此刻的任老与海底时的歇斯底里完全不同,像是有了看透百态后的通透与释然。

他好像放下了什么。

“既然如此,老夫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了。”

任老看向尊者座位下方的何先,他冲着那个位置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

何先一看到任老向他招手,脚步立刻就动了。

台下一道声音传来:“何先!你被他害得还不够惨吗!”

何先却置若罔闻,看也不看别的位置,眼中只盯着任老,呆呆地走了过去。

当他走到任老面前时,反应过来这个站位,只有自己低头才能看到任老的面容。

而这一举动,对任老而言,十分不敬。

何先在意识到这一点之后,迅速单膝下跪,壮硕的身躯就这么老老实实的窝在任老身边。

任老笑了笑,抬起手从他的额头顺到发尾:“孩子啊,是我对不起你。”

他的笑容温暖和熙,像是回到了当年初时将何先带回到岛上那时的满足。

但后来都变了,充满了猜疑,忌惮,和不信任。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任老都不用回想,他根本忘不了那一天。

那天,何先踉跄着推开房门,身后跟着一闪而过的,是尊者的袍角。

屋内,任老还未来得及藏好,手中握着的那些各地收来的招魂法器。

和床上散落着的破碎尸块。

他想,就是那一天,自己在房中给故去的小儿招魂,应当是阴差阳错,招到了北地那些数量庞大的尸群。

这才致使尊者那日离开海边前往北地,却恰巧扑了个空。

而踉跄着推门而入的何先则是告诉自己,他为了给妹妹试药,胡乱配了些方子在自己身上尝试,不知用错了哪一味,致使眼盲。

幸得路上好心人帮扶了一把,这才能摸到任老家中。

虽然何先如此言说,但为了保险起见,任老还是将法器和尸块都收拢好之后,再拿着药走向厅堂中的何先。

可那一瞬,何先望过来的眼神中,是带着亮光的。

任老心内乱糟糟的,完全是大脑控制着四肢给何先把的脉,脉象显示,何先一切健康。

自那之后,这亮光日日夜夜的晃着任老的心神,晃着晃着,就晃出了个他认为绝妙的好主意。

既然两人都知道了自己的秘密,却都隐忍不发,那就凑做堆好了。

以何先的资质,自己能将他引荐给尊者,哪怕只是做个药人,那也是他的福气!

自己既然给了他这福气,那他就该对自己千恩万谢,感恩戴德才是。

周遭一片寂静,任老带着怀念的声线落下,尾音环绕在屋内。

慢慢的,有人在下面交头接耳,讲述着当年的故事。

传言中,数十年前,任老并不是孤身一人。

那时,他有妻有子,夫妇二人皆是医术通达,故此常年带着孩子游居各地,方便医治天下百病。

据说,北地那场瘟疫初时发作,还未横行的时候,任老一家子便在那里…

那时见过他的人都说,他一家子都长得好看,看着年轻。

现在这幅样貌,想必是招魂时经受了不少磨难。

“师父,当年,我不知那是尊者,她给我吃了一剂丸药,说是可以暂压毒素,这才能让我坚持到找您医治。”

何先闷着脑袋低声为当年的自己辩解。

“但我确实,在初进房门时,是看不到的。”

宝宝们除夕快乐[星星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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