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倒是少涘本人并未有多大反应,她双臂环胸,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墙上。
她倒想看看,这两个知道内情的人之间,若是内讧的话,能在激动之下吐露点什么东西出来。
这个想法刚冒出来时,少涘下意识就是一愣,她觉得自己好像陷入了一个误区。
在将这件事从头到尾捋了遍之后,她反应了过来。
为什么她会觉得,阿牧一定会为了自己可能要做药人这件事,和尊者产生分歧?
而且这个反应完全是下意识的,在刚发生的瞬间她的脑海里就已经产生了这个念头。
为什么?
少涘想不通。
难不成是因为尊者一直以来对阿牧的敌意让她产生了这种错觉?
不,不是的。
她心里有个小小的声音反驳了自己。
找什么借口,装什么傻呢。
少涘很清楚,她就是觉得阿牧一定会无条件的站在自己这一边,如同师姐一样。
但师姐是同自己从小长到大的交情,阿牧又是为什么呢?
在这个所谓的‘法器’之外,她们之间又是什么关系,才能让阿牧这个‘外人’来了没几天的情况下少涘就从潜意识里完全相信了他。
不可避免的,少涘又想到了那个梦。
那个被自己阻止喊师父的孩子,理直气壮拽着自己衣角时的欢欣雀跃。
想到这里,她有些烦躁得摇了摇头,走了过来想要阻止这场闹剧。
“不用我当药人,你清楚的,这件事还有一个尾没有收。”
少涘将脸上符纸摘下,突然出声说道。
在场其余三人顺着这不对劲的语气将视线移到少涘脸上。
便看到了明摆着‘心情不好’四个大字的一张臭脸。
这下不论关系不论亲疏远近,亲亲热热还是乌眼鸡都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怎么招惹这位祖宗了。
下意识的,大家都选择噤声之后息事宁人,只瞪着眼睛等第一个打破这层僵局的人出现。
少涘其实本质上是个没什么脾气的人,常年不接触生人以及在日雨山上当大王的生活,让她的脾气十分和缓。
纵然遇到事情除了十分紧急之外,也不会有很大的情绪波动。
但情急的事在阿牧出现之前基本算得上没有,之后也不过两件。
日雨山上,少皑的突然失踪算一个,得知岁岁早已死去是另一件。
就连偷听到自己从小到大的生活不过是一场梦,也没有让她的心绪大乱。
只是当下立断地开始思索,自己在这种状况下,如何能做到想要做的事情。
故此她这突如其来的脾气直接摆到脸上,可谓是极为罕见。
这让熟悉她行事作风的两个人潜意识趋吉避害,牢牢的管住嘴,选择先观望观望再说。
带累得尊者根据这诡异的气氛,也噤了声。
空气就这么沉默了半晌。
到底是关系稍远一点的尊者不知者无畏,将刚才少涘挑起的话头接了下去。
“你刚刚说,还有什么事情是没有收完尾的?”
少涘瞥了她一眼,面色稍缓,就着无形的这个台阶一步跃了下来。
“尸块。”
尊者一愣,对啊,还有这玩意儿没有解决呢。
阿牧当时为了保险起见,只是将其赶走,并未对其下死手。
现下连那东西在哪儿都不知道,更何况是说想要将其剿灭。
但少涘如此胸有成竹的提起,想必是有法子。
“我去处理那些东西,换一个治自己的方子,这总可以吧。”
她拉开阿牧身边的凳子,一屁股坐了上去,面色虽说是缓和许多,但这斩钉截铁的语气却是不容置疑。
不过倒也不用置疑,尊者作为两茫洲上的主事人,必然要将所有人的安危放在首位。
这买卖对她而言,百赚不亏。
是以她连思索都没有,便下了决定。
“成交。”
“几时能治?”
少涘心里其实有些着急的,她不知阿牧想要如何将自己带走,所以她想尽快去找少皑,还得研究一下如何将其一并带走的事宜。
“你处理好就治。”
“那就明日,今日事物繁重,想来你也累了,好好休息吧。”
说罢反客为主,三两句便确定了行程,带着满腹心事和同样显得忧心忡忡的阿牧,以及没心没肺的少鹿离开了这间院落。
少鹿紧赶两步追上前面大跨步迈出的少涘。
“师妹!师妹你慢点,等等我。”
“要不要我们先去看看大喇叭那边是个什么情况?免得明日出岔子。”
少鹿从镜城中得知少涘体内参杂了不明物体之后便一直心内不安,更别提来到两茫洲上之后得知少涘三魂去其二,这种骇人听闻的病情。
她已经亲眼看到了尊者是如何三天之内,将小绿看上去那样严重的瘟疫治疗好的。
现下有了救命稻草,自然要牢牢抓住。
是以一向大大咧咧的少鹿,也难得的有了行事之前考虑稳妥的意识。
但这问题少涘并不担心。
自从知道这里只是法器内的世界后,她有了一种微妙的,不拿自己或是这里其他事当作大事的感觉。
潜意识总觉得,既然法器的主人在这里,这些事情处理起来,也不过是他的举手之劳罢了。
只有自己一直关心的事情。
少皑到底在哪里…
她烦躁得摇摇头,扯出了个看上去挺像那么回事的借口来应付少鹿:“师姐不用担心,我有些累,想要回去休息一下。”
众人都是连轴转了好几天的神思,就连在海底休息时,也时刻担心会有突发事故,故此都是紧绷着的。
这一下出来之后又直接处理了任老的事情,脑筋更是跟着转了又转。
累也是应该的。
于是少鹿和阿牧并未多想,径直回到之前被安排的居所各自胡乱睡下。
月刚上树梢,院门轻响一声,一道身影从打开的间隙中窜了出去。
今晚不速之客真多,
房间内,尊者舒展开拢起的眉头,轻笑一声,打开房门走到庭院中。
院中栽种的树木无人打理,早已变成枯枝,此刻月光如练,将那处笼罩出个阴森诡异的意象。
突然间,微风拂过,月光下深蓝的天空扭曲了一瞬。
一位身穿松绿色服饰的少年轻轻落到了枯枝上,坐姿闲适优雅,宛如只刚刚化作人形,正在汲取月华的骷髅精怪。
硬生生将这恐怖的场景扭转成月下聊斋的朦胧冶艳。
此刻那只精怪正抬眼朝站在门内的尊者看来。
开口就是威胁。
“据我所知,法器中除开一些微小变化之外,大部分事情都是延续外界已经发生过的事情发展。”
阿牧仰望着上空的月亮,面色不变,嘴里说出的话一句听着比一句让人咬牙切齿,偏表情还是带着微笑,看着让人想一拳揍上去。
“那我有两点想不通,以你的医术,区区一个瘟疫要十年才能治好,这好像有些不太说得过去,而且,当初任老家中存有尸块一事,你为何要撒谎?”
尊者“啧”了一声,缓缓抬步,从门中迈出走向院落中央那棵枯树。
“你这个人,怎么还是那么不讨喜,当年就该劝她干脆将你吃了才对。”
“我们之间的事,不用你操心。”
“那你来找我做什么”
“这个,给她。”
阿牧丝毫不在乎前几句挑衅,跳下树来,冲着已经走到近前的尊者摊开手。
他的掌心躺了一颗晶莹剔透的珠子,正闪着幽微的光芒,彰显着自己的存在感
“若是我不给呢?”
尊者声音有些凉,衬着这月色愈发冷冽。
“一来,你若是不给,那你两茫洲无病不能医的招牌就要砸在明日。”
“二来,两茫洲众人也会知道我刚才那番言论。”
阿牧片刻沉思都没有,直接张口道出。
“就这样?”
“怎么会呢?”
阿牧冲着尊者笑了笑,眼睛弯成月牙形状。
“你是和我阿姐一起进来的,出去时自然会带上你,到时为了答谢你,危难之时赶来救我阿姐,我必然是要送你回法器外的那个两茫洲的,我这人年纪轻,到时候嘴上没个把门的,就不好说了。”
尊者闻言也不说话,这两番话砸下来让她沉默了下来。
她倒不怎么担心招牌的事情,但出去之后的两茫洲是她的心血,是她这么多年,为自己,为天下医者建起的避风港。
她不能让大家对两茫洲失去信任,一点点的危机都不行。
尊者抬起手,从阿牧手中捡起珠子,对着月光细细打量。
这东西澄澈明亮,即使尊者用手遮挡住投射过来的月光,在昏暗的环境下,它自己也能散发出淡淡的光芒。
这层光萦绕在距离它半寸的位置,将这颗珠子的本体与周遭环境分割开来。
一看就不是凡物。
“这是什么?”
尊者打量半天,看不出这东西的来历,于是选择直接询问。
“你知道阿姐是什么,那想必也知道我是什么。我既与她同出本源,能治好她的只有我。”
阿牧垂眸似是思索了片刻,还是将实话告知对面的人。
“你怎么不自己交给她?”
尊者觉得这经历有些新奇,行医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别人将解药送到自己手上,代为转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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