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风刚要起身,老嬷嬷当众在木板上给他磕了一个。
“求你了,别过来!”
黑色的十字架凸出伤口表面,摸上去有颗粒感。季风问躲的很远的老嬷嬷,“你、你见过我身上的十字架?”
“没见过……不是……总公司……好像……我之前好像见到过……”
“别害怕,慢慢说。”
老嬷嬷大口呼吸,“你应该是中了我们公司收藏的毒药。”
“我能活多久?”
“说不好,一两天也有可能。三四年也是可以,我不清楚。”
季风没有惊慌,反而闲云野鹤地盘腿坐下,他希望一两天以后……世上再没了他的身影。
“其实,我早就不想活了。”
“别呀,哥。”老嬷嬷瑟缩着朝他挪去,“你死了,我要吃官司。我跟公司签合同的时候,上面写了上司下发的任务必须完成,否则赔款一千万。”
他很讨厌别人对他的生命指手画脚,自己不想死别人却随手想要他的命,自己要死了别人却要他好好活下去。鼓励他世界上有美好的事情,只是他没有发觉而已。
然后……能不能让那些美好的不属于他的东西,需要凿壁偷光触摸到一点点莫须有的事物都去死!
面对老嬷嬷哭肿的眼睛,季风难得的有些动容。
或许是他们俩的处境大致,命数相连。她没有安慰没有体谅,反而说了真实原因。她不能付违约金,他自然不能死。
“求求你了,拜托你季风。请一定要活下去,我去向上级汇报你的糟糕,问问他们有没有别的法子。”老嬷嬷左手无名指上有枚断开的戒指,粗制滥造的翡翠边角料做成。
她举起左手,摁下肉眼看不见的开关。“导演,这里胡咪。请问总部有没有特殊的药剂,保护季风不受十字架的损伤。”
梅森导演的声音蚊子似的传到胡咪耳朵里,“额,我们——你等等,我找人商量。”
对面似乎还有一个陌生男性的声音,导演跟他正在密谋什么。
“小胡,你监督季风喝完台子上的所有药水。记住,是所有药水!”
“好的,导演。”
第一瓶红色药水,味道闻起来像鲜血和番石榴杨梅煮成的,季风怕血——这次好像没有。他一饮而尽,回味起来味道凑合,但对身体的刺挠感愈来愈强烈。
第二瓶橙色药水,劣质胶水加上橙色蝴蝶幼虫味。小口喝完,全身冒出冷汗。
第三瓶黄色药水,季风拿起来喝了两口没品出味道来。突然被横空伸出来的手夺走,啪啦——黄色药水死无全尸。
“季风,我不允许你活。”冷月的双脚踩在药水上,反复鞭尸。
被人打碎了药物,季风不慌不忙地擦了擦下巴上的药渍。煞有介事地说:“我觉得,你好像对莫怀雨有特别的想法?”
“你少胡说八道。”
“你们为什么都让我远离莫怀雨?”
冷月冷笑着,“一个带来厄运的人,配不上莫怀雨。”
季风直视她:“你配得上?”
“我,配不配得上跟你有什么关系。”说完,冷月把台子上所有的药水推到地上,几种颜色掺杂,形成灰不溜秋的颜色。
胡咪边胆怯边硬气地说:“我看你就是当千金小姐当的太过瘾,视人命为草芥!季风怎么你了,莫怀雨又怎么你了?”
冷月不理她,将矛头直接对准季风。“莫怀雨累死累活忙工作,还不是为了养活你?”
“我不需要他养活!”
季风讨厌做寄生虫依附于别人身上,他宁愿卖苦力做下等劳工,也不愿当温室里的菟丝子。
她在审视一个囚犯,即便囚犯没有犯罪。“你有哪点值得莫怀雨喜欢,你娇弱愚笨不听话。现场的所有观众都觉得你烦,如果有投票机制你早就出局了!”
胡咪听不下去,维护季风。“我不觉得季风烦!相反,他很好。你把话说明白,不是观众场上的观众讨厌季风,是你们这些大资本家讨厌他!”
“再说一句,开除你!”
季风神情恍惚,手腕处的黑色十字架颜色变浅。是黄色药水起了作用,难过的是剩余三分之二全被毁了。
“你不可能活着离开这里,有人为你投资又怎样?决定你生死的人是我,只有我。”冷月银铃般的笑声格外刺耳,仿佛鬼片里走出来的童谣。
她走了,边走边笑。
两个人坐在屋子里,等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高层领导没有下达任何指令,胡咪不敢轻举妄动。季风大概感受到自己活不长了,斜靠墙壁假寐。
他的一动不动完全把胡咪吓死了,一手掐住他的人中。“你没事吧,深山老林的我上哪找医生去。”
“咳咳咳,”他咳嗽地嘴里冒出血腥味,“我没事,只是等死。”
胡咪担心他真的死了,拽他出去找寻下山的路。“我们出去碰碰运气,找到莫怀雨。”
追寻出山口的途中,季风无意识地问胡咪大家为什么都告诉他,离莫怀雨远一点。胡咪只说自己知道的不多,只听说莫怀雨这个人奇怪的很。
“哪里奇怪?”
“就是……我们录综艺节目之前都要查查主人公的来历,比如婚外出轨□□染上毒瘾什么的。调查组查到你的,没查到莫怀雨的。”
“所以,”季风推测,“他来路不明。”
“不是不是,整个节目组都怀疑他是某个大人物,故意隐藏身份接近你。”
季风言简意赅,“拿钱权势地位压我?”
“你就没想过,”胡咪凑过去轻声说,“他不是你们这里的。”
“是未来人?”
胡咪双手点赞,夸道:“你真聪明。”
“你们未来人,都能自由穿梭进入现代吗?”
“那是不可能的,只有上级领导层层审核批准,我们才能来到这里。贫民老百姓更是连领导都见不上,你说怎么来这里。”
季风算过,莫怀雨至少比节目组提前一个月进入现代世界,并且找到了工作。
“未来人,认识我?”
“确实是个疑点,我们节目组没思考明白。你还记得莫怀雨当时说的上辈子吗,你们会不会……?”
季风全当她说了个冷笑话,打断她的奇思妙想。“不可能,你也相信那套鬼马子传说轮回转世?”
“莫怀雨嘴里说出来的,相信一二吧。他是法官,总不能瞎扯乱编吧。”
两个人走到杨树下面,季风停下脚步。朝四周看去,与他们二十一分钟前观察的景象完全相同。
“这里应该有结界,我们出不去的。”
胡咪苦命地认清现实,坐在杨树树叉上。手里握着新鲜采摘的蛋黄色奶油菌,她饿得想吃杨树上的蝴蝶虫卵。季风则在附近的每棵树上做记号,用的橡胶树下流淌的白色汁液。
胡咪的声音穿过树叶的缝隙,吆喝道:“好了吗?”
她的身影隐匿于树木里,季风专心致志。过了半小时才回他:“OK了。”
树林里的树叶摇晃,胡咪跳出来,匍匐于地表呈现大字形。脸上沾满了香樟树果实和松果,滑稽又可爱。
“天气不好,我们先回去。改日再启程。”
“好的,领导。”
“我不是领导,你找你的上司。”
“我的设定就是,我必须要听从领导的安排。你要带我离开这里,就是我的领导。”
“嗯,也行吧。”季风问她离开后的安排,“你能找到工作吗?”
“实习的一堆,转正的不大容易(超级无敌难炸)。”
众多树木里的几株果树长满果子,季风熟悉草木鱼虫。他捡拾地上的红褐色的野果准备当今天的晚餐,胡咪在野果上发现了新鲜的黑蚂蚁和绿螳螂,足够她饱餐一顿。
“你能联系到莫怀雨吗?”
“大哥,我!实习生!!!”You know?
“希望你早日转正。”
“谢谢。”
屋里,除了蜘蛛网蛆虫蚂蝗,还有一只冷月。她化的浓妆艳抹,换掉异族服饰换了套黑色服装,脚踩黑色高跟鞋。
像是等他们等了很久。
“季风,挺能活啊?”她的大红色嘴唇一张一合,由无数胭脂虫和仙人掌花朵染成的姜红色暗地能吐出血水。
季风谦逊有礼地回复:“你不也是。”
冷月眉毛剑立,是个细长条的凶悍苦瓜脸。“我斥巨资建造的山中囚笼,不能浪费。你说是不是,胡咪?”
胡咪:“你想怎样?”
冷月讲述了她自己的游戏规则,“你们俩,必须有一个从悬崖上跳下去。”她兴致勃勃,手上的黑色指甲油亮的足以反射太阳光。
她接着说:“哪位勇士先来,是你还是你?聪明的季风,你先选。”
季风的景泰蓝眼睛在残破的木屋里美的像刚剥壳的荔枝肉,他轻松地笑着说:“我吧。”
胡咪紧张地声线错乱,“不是,你不能答应!”
“闭嘴!你在这里呀,”冷月的大红唇接近胡咪,她从中闻到一股浓重的死人味,“少扰乱军心,不然我把你锯成一块一块的,放进冰箱里做滋补养颜美容汤。”
胡咪瘫倒,冷月一步步跟着季风走到悬崖边。
“跳吧。”
“季风,”胡咪在小木屋的窗沿上大喊,“不能跳,跳了的话你就在梦境里永远出不去了!”
冷月摸出她的小李飞刀,一刀毙命。
胡咪死了。
永远死在梦境里,无法翻身。
“你——你就这么轻易地结束了别人的命?”
“那又如何,你不也是?”
她说的话彻底点燃了季风,像个小炮仗。“我——我和你不同!”
“有何不同?”
季风哑口无言,她说的确实有道理。
“说说看嘛,”冷月一步步将季风逼近悬崖,“你杀的人比我多很多吧,让我猜猜有一座山了吗,还是两座?”
季风的一只脚已经踩空,另一只脚保持全身平衡。秋风萧瑟漫山遍野,吹得季风的头发肆意飞舞,他的身后是一整个太阳。
“杀了太多的人,午夜梦回的时候他们没去找你索命吗?”
季风只有半只脚在岸上,差一点他就跌入谷底了。他闭上眼,等待索命人宰杀索命鬼。
没有哪一时刻,比当下更值得令人期待。
冷月的小刀无情敲打他的肩膀,她的力道控制地很好,他的重心在岸上和悬崖之间,来回晃动。
季风就是案板上的鱼肉,而她是最有经验的厨师。
她的手攥住季风的衣领轻轻地,不费吹灰之力的下压。噗通——结束一条人命。
就在冷月自以为是的时候,季风的衣服被悬崖上顽强生长的古树树枝挂住,上不去下不来。脚边有块不大不小的石头,只要他稍微用力,就能安然无恙地站在石头上。另一种选择是掰断树枝,彻底毁灭。
人生中,头一回掌握自己生命的主导权。
真是奇妙。
明明那么一个想死的人,居然也会犹豫不决。
上面有冷月,下面是深不见底的泥潭。无论怎么选,都是一场浩劫。
季风抓住块比较牢固的小石头,单脚触摸到石头上。身形倾斜尽量平移,双脚牢固地钉在石头上。
他这才怅然若失地反应过来,曾经那么想死的自己,如今也想活下去。
理由呢?
他不知道。
活着好吗?
他更不懂了。
上面的冷月不允许他那么幸运,往悬崖下扔大块的石头。季风敏捷地躲过,双手抓着根枯木,几番回合下来,快了——双臂马上脱力——
身体各处被石头划伤,深深浅浅的伤口冒出汩汩的血水,遮住衣服本身的颜色。
季风不得不迎难而上,朝着悬崖边慢慢拖动疲软的身体。指尖碰到草地的瞬间,手指被冷月的脚狠狠碾过。
血肉模糊。
他只有一只手了,怎么办?
手臂机械性僵直太久,手指不受力地泄劲。
就这样吧,季风。结束自己的一生,有何不可。
蓦地,上方传来一阵巨响。
季风骤然睁大双眼,那是——是小木屋炸了吗?
“季风,季风!”
“我……”他知道是莫怀雨,但是他一个字说不出口。唇角被一大块血渍洇湿,气血翻涌导致他吐出一大口鲜血。
莫怀雨甩开妄想献殷勤的冷月,他的力气大到把冷月拖到三米开外的地方。
“季风,季风你撑住!”莫怀雨跪在地上,拼命大喊。
季风拼命抬头,朦胧间只觉得莫怀雨瘦了、憔悴了不少。胡子拉碴头发打结,一点都不像他了。
“你走吧。”
莫怀雨的嗓子比乌鸦沙哑,崩溃地大喊:“季风,你千万活着。你听好了,不许放弃!”
“我不行了,”季风看见放下来的绳子,又看了眼自己血肉模糊的手,“你要活下去。”
替我活下去。
如果没有我,你应该顺遂得多。
“季风。”
他快要丧失意识,只听莫怀雨的声音一遍遍地传入耳朵,抵达大脑深处。
“你上不来,我就下去。”
季风听到了,他尝试迸发出最后一点力气,不断地往上抓。
莫怀雨碰到他中指的指尖,又一晃而过。他不得不把半个身子伸出去,扣紧季风的手腕往上拽。指甲里泥土混着鲜血,胳膊上青筋就要被扯断。
终于在漩涡里,把人救了上来。
[爆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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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Coriander 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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