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Coriander 09

谁会拒绝美食呢?

季风小口吃着吐司,里面的香菜味不重。闲地打起瞌睡,蓝色的眼睛闭上再缓慢睁开。棕色的头发又细又软,长势爬山虎般茂盛。耷拉的眼皮大概在糊弄人生难题,许是被吐司香的产生了错觉。

本就上扬的嘴角翘起,托着下巴品味面包味。耳尖高于眉毛,耳垂肥厚。

“嗡嗡——”手机振动声响起,打碎了来自亘古久远的美梦。他接起:“喂。”

“托,同桌……我我我,”徐致远的哭腔里夹点说话音,“我的萨……安妮……没有了……”

季风听半天听得乱序,冒着火说:“没有了什么意思?”

“我……我参加……乐……嗝”哭累了,打了个响亮的哭嗝。

火气窜上来,脾气爆起,蹭蹭往外砍。没了往日的温柔,催促道:“别哭了,好好说话!”

徐致远拍了拍胸脯,将恶气顺下去。

“我和同校几个热爱音乐的同学组织了个乐队,今天排练晚了点,我单独回家。就在学校附近,黑得吓人。我自己走,走了很久很久,接着遇见个蒙脸小偷,把我的安妮抢走了。呜呜呜呜……我追不上他……”

徐致远哭得花都谢了,嘶哑的嗓音把季风的耳朵震地半聋。他放下手机打开免提,3D哭声立体围绕房间,活脱脱的玉米面糊糊烧干锅发出的爆鸣声,鬻锅的架势只增不减。

季风心烦意乱,潦草地问:“在哪?”

“家里。”

“我的意思是,”他提起一口气,“你的萨克斯在哪丢的?”

徐致远支支吾吾地,“学校幽灵街。”

手机躺在凉凉的玻璃板桌面上,很安心。季风换身衣服,嘴上说着:“你先报警。我们在那里集合,就这样。”

“好,谢谢你同桌。”

他徒步走了二十几分钟,街上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月亮被谜团笼罩。他蹲坐在地上等徐致远,薅下来一根狗尾巴草攥在手里把玩。

徐致远五大三粗地跳哒着过来,脚下一滑摔个四仰八叉。季风默默叹气,过来拽起他。

“你这虚胖啊,真不行。”

季风站他头顶边,像根麻杆。麻杆尝试抬起实心球,必定以失败告终。

“我错了。”

徐致远瞪大哭红的双眼,黑夜下季风只能看见一条缝变宽了。“错了?”

“你是实胖。”

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拉起他,季风累地直不起腰。“我,我们一起往幽灵街深处走。”

“托,我害怕。”徐致远试图牵他的手,被无情甩开。

“男的和男的牵什么手,晦气。”

徐致远狗皮膏药似的贴在季风背后,扯住他的大半个衣服拧成一股绳抱住。

季风感觉后面阴湿寒冷,手朝后一摸没衣服了。

“……”

“把我衣服放下!”

“好嘞,”徐大胖松手,捋平衣服上的褶皱,“哥。”

松石墙上挂着的蜡油老灯冒着微黄的光,恍恍惚惚地仿佛下一秒就要将人拖进深渊。“破天气,真有人在大街上偷东西?”

他断了弦,惊呼:“我的安妮!”

他们俩前呼后拥的,连歹徒的半只脚印都没找到。浠市的警察懒散惯了,无论多贵的东西晚上依旧不出警。

两个毛头小子找寻小偷,也是滑稽得可笑。

“徐,你的萨克斯可能”季风不忍心看他难过,更要告诉他,“找不回来了。”

徐致远探下身去,静地如同一坛死水。“不可能,明明我们下午还排练来着。你说是不是,托?晚上我用它吹出世界上最好听的和弦,你听到了吗?”

季风死命地将他的魂魄一点点引到他的躯壳里,“我们找,我们肯定能找到的。”

“同桌,你听到了吗?是安妮在喊我。”说完发疯地逐向不远处的湖泊,再往前迈一步就会水花大爆炸。

“俆致远!是安妮,安妮让你活下去,她会回来见你的!”他的声音穿过不朽的河谷,掀起层层波澜。

徐致远脚下没跟,躺在地上像是死了。

季风坐在宽大的石头上,呆呆地凝望远处不语。“我能找回来。”

“没关系。”眼泪顺着徐致远的眼角滴落到泥土地里,湿润万物,生出血肉铸造的根发出沧桑失修的芽。

昏暗的巷子里,有个黑影来回移动。他的手是刀,击杀一个个鬼影。

季风压低声音,拍他肩膀。“徐,别悲伤了快走,有人来了!”

有亿万分之一的可能也要问,“是安妮吗?”

“别管什么妮了,我们绕过去看看。”

他们俩躲进大树下的草丛里,不敢呼吸。待到那人杀麻了,季风一个箭步冲上去,掏出裤子口袋里的小刀,抵在他脖子后方。

“举起手来!”

高个子男人手伸过头顶,手上的白光不见了。不反驳不还手,比较惊奇。

“你,偷萨克斯了吗?”

男人笑了声,很短促。不仔细听,听不见。

“问你话呢!”刀尖捯进肉里,血液一滴滴流下。他感觉不到疼似的,一声不吭。

“咳,小季风。把我当小偷了?”

小刀掉在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大晚上的你不在家怎么在这?”

莫怀雨转身,与他保持平视。眼中的逗弄情绪散播到对方身上,“想我了?”

“咦!”季风的表情,跟吃了十根酸油柑腌制的酸黄瓜没什么两样。被酸味腐蚀牙龈的感觉延伸到脊椎骨。两个大老爷们,这是干什么?!

要死啊!!!

“少来这套,你鬼鬼祟祟地干嘛呢?”

莫怀雨甚至怀疑了自己的耳朵,“我鬼鬼祟祟?你们俩算什么?”

他反驳道:“我们俩有要紧事!”

“行,继续忙你们的吧。”莫怀雨大手一挥,继续他的鬼祟任务去了。

漂浮的魂灵被他双手斩杀,雪白的汁液顺着它们的嘴巴流下来。半隐身状态下的他们,身体是透明的,血液是乳白的。当然不乏有稀少的粉色血液,像鲜榨出来的草莓生牛乳。

白色浓稠液体喷溅地到处都是,在灰色墙板上形成别具特色的纹路。

他鼻子仔细嗅了嗅不明液体,一股前调是下雨天草棚子里的几个月没清理的马尿味,中调是劣质的花香味混合垃圾桶味,后调是……发霉的烤面包味。

姑且这么形容。

恶臭味顺着鼻梁骨下去,直达上颚。

莫怀雨边杀,还分出些心神闲的问出多此一举的话:“好闻吗?”

闻你妹的,闲扯淡。

季风远远地望着莫怀雨,冷声道:“你玩切水果?”

莫怀雨:“你也要玩吗?”

季风:“……”

他单方面终止了这场毫无趣味性的对话,不搭理莫怀雨。朝草丛里的魑魅魍魉招呼道:“徐致远,你是睡里面了吗?”

徐致远拽了拽屁股缝里卡住的裤子,扭扭捏捏地跑出来。上次莫怀雨踢他屁股那下,在他心里有阴影了。看见他,自己屁股就疼。

“我躲地好好的,叫我干啥。”他戳戳季风的胳膊,小声哔哔。

莫怀雨的视线太重了,徐大胖浑身上下汗津津的。“嗨,哥。”

“你哪位?”

场面再度陷入僵局,尴尬地胖子连饥饿感都消失了。“我是——”

“徐,我们去那里看看。”

徐致远上前,“好。”

“别担心,总能找到安妮的。”

“我觉得也是。安妮陪伴了我很久,同样地我也能花很长时间找到他。”

莫怀雨心底升起一股无名火,吆喝道:“聊挺好啊。”

远去的季风:“还行。”

略有回应,回应的**很不强烈。

“季风,你明天有场考试吧。语文考试,带作文的那种。”

他心道:那咋了。

等等——

语文考试没什么稀奇的,带作文的就——脑子不清醒真容易写跑题。虽然能胡乱扯回去,但怎么样看也不符合季风内心的标准。

“我们回家睡觉去了。”

徐致远也说:“托,咱们各回各家吧。安妮的事,我再想办法。”

莫怀雨插进两人中间,将两人分隔至五米之外。问:“安妮是谁?”

大胖又要哭了,眼尾泛红。“我的萨克斯。”

“哦。给乐器起名,挺洋气的。”

徐致远惊讶地嘴O了下,“你居然没有说我另类。”其实还有一些更难听的词,他说不出口。

莫怀雨:人心中的成见是一座大山。

他摆起自己的死装脸,“你取不取,和我有关系吗?”

“好像,也是哈。”

季风的瞳孔颤了一瞬,说:“你的安妮,怎么办……我——”

莫怀雨恼火死,直接说:“我找,我找行不行?”

季风回答地飞快,“行。”

他又给莫怀雨找了个好活,路上欢脱地小跑。这样一来,他就不用再监视自己啦!

这活祖宗,真会揭竿而起愣上。

“谢谢,”徐致远噗通一声跪下,给莫怀雨磕了三个头,“谢谢哥。”

哥你大爸!

经历过无数大场面的莫怀雨,也着实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被人按在这里等别人磕头。艹他娘的,安妮这东西必须找到。

谁让他老是完成别人的愿望呢。

“你砍人的时候,别砍蓝冰。”

蓝冰……又哪位啊!

莫怀雨两根手指弯曲,顶了顶太阳穴。“我砍死我自己,行吗?”

季风举起一根手指头,点点莫怀雨的脊背。嘴里煞有介事地小声说:“你情绪,很不稳定。”

乌云闪躲,为月亮腾地方。月亮上的暗影,很像一片树叶。

月亮下有两个影子,一个是他的,另一个也是他的。(反正莫怀雨这么认为的。)

雾光霭霭,照人心。

“行,”莫怀雨笑笑,笑得毛骨悚然,“我改行吗?”

季风不屑,季风扶额,季风懒得搭理他。管他改不改呢,无所谓。

根本不在乎哈。

*

“不好玩了。”秃头老先生没耐心观看大屏幕,迫切地喊来梅森导演。“咱们节目掉到9.5分了。”

未来世界也有一个类似于豆瓣评分的东西,观众们实时在线投票。

“是。”他抽雪茄的烟雾悉数喷到老先生的头顶、衣服上,老先生古铜色的头皮上有烧焦味,印堂发黑,衣服上烫了几个洞。

老先生:“……”

栓Q。

“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了吗?”他只爱钱,没钱赚全等于白瞎。

“当然,您还不了解我的实力吗?一会儿我请的人就到了。”大导演猛吸一口烟,过肺后吐出来。滚滚浓烟要把老先生烤熟,呛得他咳嗽了一百下。

“谁?咳咳咳……咳咳咳……”事关节目组声誉,他必须问问。

梅森先生的金牙闪闪发光,引得老先生膜拜。只见他的嘴里稀了马哈地说:“未来世界伟大的造梦师——魔克拉姆。”

老先生不笑了,转而质疑地反问道:“您让他来做什么?”

梅森导演的脸猛地在他眼前放大,邪出个字:“玩。”

“真有你的!”秃头老头背着手,人头马面的左摇右晃。“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您还是注意下您身上的衣服窟窿吧,露点了。”

观众们入场,卡贝拉缩在一堆机械里伏案写作。

吵地人脑子的叙事过程断断续续,电子笔抖得像跳蚂蚱,她左手按住右手奋力书写。胸口闷堵,同样姿势的小武和五二睡得昏天黑地。无论多吵,两个神奇的家伙总能按时入眠。

大多是他们父母给他们的设定,比如每天按时吃饭睡觉,按时完成学业按时结婚按时生孩子……

一切都是提前固定好的。

他们只需要活着,仅此而已。

未来观众上次制造的垃圾还未清理完,这次又来了。小孩吃的泡泡糖遍地都是,女人用的化妆品滚落到桌椅下面、男生吐出来的痰飞入空中与氧气分子一同被吸入其他人肺里。

“哎呀!”一个专搞恶作剧的五岁小孩提着大桶饮料疯狂甩过去,卡贝拉连人带电子本浇个底朝天。头发粘地梳子梳不开,两道大蒲扇似的立在耳朵两侧。

废土末世的气息席卷,他们必须承受。

卡贝拉:“生不如死。”

梅森导演去传送门接他的客人去了,魔克拉姆脱帽亲切地握手。他穿着魔术师的衣服,拥有比魔术师厉害一万倍的造梦能力。

“梅森先生,初次见面请多指教。”

“拉姆弟弟,客气了。”

魔克拉姆脱下白色手套,比划出一个请的姿势。“导演,我们到里面谈。”

大导演专门打造了一间金碧辉煌的宫殿谈业务,里面少说也用了二三十吨黄金。隔绝房间外的任何杂音。

魔克拉姆点头:“地方真不错。”

服务员端上来珍馐美馔,他们边吃边聊氛围祥和鬼魅。

……

*

莫怀雨从冰箱里取出刚买的青提果酱,烫金的小勺子挖了一勺放进热乎的牛奶里。他握住勺子的手关节分明,晶莹剔透地像荔枝肉。

季风坐在对面的酒台上远观,凑乎间觉得,他的手长得还行,比较顺眼。

——除了脸。

他揣摩起莫怀雨的手在各种情境下的各种姿势,无意识说了句:“你的手会杀人。”

对面一心研究牛奶新配方的男人没get到这句话的含义,只以为是自己半夜杀游魂手上冒出的白光,吓到他了。笑着说:“我的手对你没有副作用。”

“你——”间隔七八米都能听见,顺风耳吗?“我不信。”

“你过来试试。”

“不要。”信你个鬼。

他布灵布灵的蓝色眼睛里,闪着温润的亮光。目光短浅,不足以挂上心上人。

绿色牛奶做好了,莫怀雨很有信心地喊他:“季风,过来尝尝。”

“好吧。”

他浅尝了一小口,咂咂嘴喝地只剩两口。比平日里的牛奶好喝地多,淡淡的青提味在嘴巴里经久不散。

依然毒舌地说:“一般。”

“啊?”莫怀雨半信半疑地举起杯子,大口喝完。杯口处还残留着季风留下的几滴牛奶,他的眼睛更蓝了。

又蓝又白又黑又绿的,五彩缤纷。

全世界都安静了,活的很喘息。

“你你你你……你喝我剩下的!!!”他其实还没喝完,很想喝的……等等,这是重点吗?

“不能喝吗?我都没嫌弃你,你反过来嫌弃我?”莫怀雨又生气又感觉没必要,小季风很可爱,可爱到令人生气。

“你……我,我滚回屋里去!”季风放下句狠话,二话不说扭头就走。

说什么不要紧,要的是气势逼人,必须拿捏地死死的。

莫怀雨不放他走,使出必杀技。“你的小仓鼠饿醒了,你不管管?”

季风去厨房摸索出一根香菜,喂给嗷嗷待哺的小香菜。小家伙饿得挠耳朵,吃完一根还想来点别的。爱吃的不爱吃的,统统打包揣兜里。

洗完杯子,莫怀雨静静地凝望。

时间错失流沙,仿佛回到了上辈子。他们也是如此,一个在笑一个在闹。

可惜岁月不饶人,短暂幸福过后全是惘然若失。

季风依旧是少年,依旧笑春风。

好在他把他,找回来了。

“季风,”莫怀雨出声,于心不忍地打断他和小仓鼠之间的秘密交谈,“明天有语文考试。”

凌晨两点的钟声敲响,遍布神州大地。

他实事补充:“是今天。”

季风:“……”

额,您终于想起来了。

“小香菜,你也睡觉吧。吃饱睡睡饱吃,没烦恼。”

动物都有灵性,小香菜趴下即刻酝酿睡意。

季风回屋后,也睡得香甜。

无梦无惊扰。

今天更坨大的[奶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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