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害怕吗？”少年的声音在幽寂的空山中，传荡出极远。难听的鸦鸣，不仅没有增添丝毫热闹的气氛，反而衬得山林更加阴森。

秦雪尘听到姜桓问话，摇了摇头：“没有人就不怕，我可是流浪好几年的，很有经验。”

姜桓笑道：“没有人就行，那假如有鬼呢？有妖怪呢？”

秦雪尘反问道：“你这样的吗？”

两人身体轻盈，落脚无声，走在林间，仿佛游魂飘过。如果有普通人从此经过，说不定能被吓昏过去。

大概是真的很无聊，姜桓生出调侃同伴的闲心，结果被反将了一句。

他先前向本尊借了法力，几乎在上次的大战中损耗殆尽，这个身体又无法修炼，借来的法力，用一点少一点，现在比起秦雪尘来，单论法力强不了多少。

本尊如今彻底闭了死关，对外界毫无反应，再次借法力不现实，因此，他也只能慢慢搜寻整座山头，看看能不能找到进山村民的痕迹。

“我这样的，如何？”

秦雪尘不答，好半天，就在姜桓以为他不想回答的时候，他忽然说道：“其实，我真的碰到过妖怪。

“妖怪死了以后，就遇见了一个人，我跟那人结伴同行，一年以后，他就消失了，再也没有出现过。”

姜桓忆起一张自己亲手所绘的人物肖像：“你遇上的人，就是你在寻找的那个？”

“是啊，”秦雪尘语气有些迷惘，“其实，我知道找是找不见的。妖怪也好，死人也好，这些不平常的东西，或许是一个预兆，预示我会碰到个什么人。大家团聚过片刻，慢慢也就散了，再也见不着了。”

姜桓仿佛被戳中什么心事，慨叹道：“世事无常，原本以为能长长久久在一起的人，突然就分别，相隔两世，这样的事情实在太多，往后，你也会渐渐习惯。”

秦雪尘看了他一眼，见他眉目之间隐有怅然，不禁问道：“你也有什么不愿分别的人吗？你想要回去找那个人？”

姜桓道：“不舍的不一定就是个什么人，或许只是一份习惯承担的责任，不愿改变的生存方式，或者是期盼已久的未来目标。有一天，它们都消失了，这种落差，又该怎么去适应。”

“未来目标……”秦雪尘嘀咕道，“我都还没想到呢。”

姜桓道：“你是天生仙灵，出生之时，就背负了一定的责任，即使现在想不到，将来总有一天，你会知道的。”

秦雪尘道：“那，你的责任和目标，也是别人告诉你的吗？”

姜桓沉吟道：“算是吧。在我幼年时，就有人告诉我，我天资绝顶，应当承担起将师门发扬光大的重责，我认为我确实有这样的能力，就答应了他。再后来，又有人说，我可以争取一些扬名立万的机会，我认为这些人说法并不夸大，因此也在努力争取。”

“你自己又是怎么想的呢？别人让你做什么，你就愿意去做吗？”

姜桓笑了笑：“怎么可能。我的意愿究竟从哪里来，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的确从中得到乐趣，以及满足感，我愿意去争取这些，那就足够了。如果他们要求我的，是违背我本人意愿的事，我自然不会顺从。”

他见秦雪尘一副深思的模样，表情甚是纠结，又道：“个人有个人的想法，我心里所想，未必适合你。”

秦雪尘叹气：“要是我的天生职责是要振兴什么门派，争取什么名望，那可真是太麻烦了。希望是个简单的事情，可以一劳永逸地解决掉最好了。”

姜桓笑着摇了摇头，这孩子随遇而安不求上进的性格，不知道老天是怎么选中他承担职责的，怕不是要被坑死了。

这个时候，他们发现了第一具尸体。

死状极凄惨，那尸体穿着粗布麻衣，头扎粗布带，半个身子被烤糊，背上背着的竹筐盖子飞了，草药撒了一地。

再往前不远，同样是个平民打扮的人，只能看见他身上衣着而不知其长相，因为他的头颅不翼而飞。

血腥味越发浓郁，往前走了许久，他们又见到第三个人。

这个人是目前所见的人里最凄惨的一个，看他伤口及歪倒姿势就可推断，他在被利剑穿胸后并没有立刻死去，而是试图走出山林，后来才不支倒地。

他的身边，端端正正放着一个装满药材的竹筐，上边留有一行血字：雁尾村程蝶家。“家”字并未写完。

雁尾村，就是青雁山脚下的那个小村落。

秦雪尘一路走来都是捂着眼睛，不敢看眼前凄惨情状，这个时候，一向不太通人情世故的他，不知何时放下手，目不转睛看着眼前这一幕。

第四人、第五人、第六人……偌大山林，伏尸处处，却不见半个活口。一种难言的悲凉，在林中静静悬浮。

“都是修士下手杀的。”姜桓在寂静中开口说道，“他们在山中打斗，法力余威将这群凡人波及至死，最后，一路朝那座山峰的方向打过去。”他所指的，正是那座被削掉峰顶的山峰。

古木摧折、土地推平，被打烂得一塌糊涂的山林默默佐证他的话语。

“还会有活人吗？”

他们不抱希望地将大半山头走了一遍，时间已过了五个时辰。

他们初至雁尾村时是黄昏，这时已近黎明，天色越发漆黑，只是对修士来说，白日黑夜没什么区别，周围的一切在神识扫视之下，都无所遁形。

只剩下被削去山顶的那座山峰还没去过。

在日出之前，他们就攀上峰顶，姜桓低呼一声：“等一下，这里有阵法残余的气息。”

峰顶简直就是个大屠场，一个个身穿道袍、明显是修士的男男女女，横七竖八倒在乱石堆中，好些人尸身不全，死状凄惨。

姜桓拍掉秦雪尘下意识揪他衣角的手：“你如今也是修士了，见到这种景象都会怕，往后修行路漫漫，可能遇上的危机时刻太多了，你又要怎么跟别人动手，保全自己的性命？”

“就不能不动手，大家相安无事嘛。”

“孩子话，你没有实力，想和平共处，人家也不会答应。”姜桓嘴下最终留了几分情，“不想跟人动手，那就努力修行，让别人不敢主动与你为难，纸老虎也得先是老虎。”

他一时也不勉强秦雪尘跟他一起行动，独自走到倒了一地尸体的区域中央，尝试破解残留法阵。

这法阵灵力波动极其稀薄，稍不注意，很容易忽略过去，只当是普通的石块。

“轰！”爆响声中，强烈的灵气波动瞬间逸散开来，将周围一片碎石块与尸体吹飞出去。

“嗯？”姜桓的声音里，透着强烈的惊讶，“竟然是这个东西，它怎么会出现在灵天之境？”

秦雪尘头一次听姜桓情绪波动如此剧烈，不禁问道：“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劲的吗？”

姜桓声音已然恢复了平静：“没什么，只是在这里看到这样东西，有些不可思议。想不到那么多人打生打死，他们争夺的宝贝，还悄悄留在原处。雪尘，你过来吧。”

秦雪尘背对着他，断然拒绝道：“不不不还是不用了，除了这宝贝，没别的什么东西了吧，没有咱们就快下山吧，还要跟村里人通知一下不幸的消息。”

姜桓道：“如果这里什么都没有，咱们自然可以一走了之，但现下这宝贝留下来了，就是一个祸患。”

秦雪尘一怔，才明白过来：“你的意思是，之后还会有像倒在地上的这些人一样的修士，会回来抢夺宝贝？”

姜桓道：“不错。原先在这儿留下阵法藏匿宝物的人，多半是自认逃不出追杀者的魔掌，否则没必要将东西藏在这里。若那追杀者杀了藏匿者，发觉宝物不在那人身上，自然会返回来搜查。区区一个匿灵阵，不可能瞒过修仙者耳目。我猜测，那个藏匿者多半通知了什么人，在他引走敌人后将宝物取走。即使没有通知，那两方交战结束后，无论谁输谁赢，都会有人回头来找这宝贝。”

秦雪尘道：“那样的话，拿走这宝贝会给山下的人惹麻烦吧。那咱们把宝贝留在这里，让他们不管谁拿走就好了吧。”

姜桓语气含笑：“雪尘与我心意不谋而合，我要重建匿灵阵，装作没人来过，需要你的法力协助。”

秦雪尘深吸一口气，假装无视满地惨兮兮的尸体，走到姜桓身边。他今天尸体见多了，其实也有几分麻木。

他这才看到，方才所说“宝贝”的真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