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桓面色苍白,在荒寂无人的土地上,寻了一个隐蔽点的所在,布下隐匿法阵。
“我那分神,已将两个阴魂不散的金仙引走,接下来,就是分离这老仇家的元神,取出他的大道烙印,为我渡劫所用。”
大道烙印是什么?是一个生命自带归属地的烙印,是它的户籍。
没有户籍的人是黑户,姜桓就是灵天之境的黑户。
他本非这个宇宙的人,乃是从另一个修行水平更高的世界,无意流落到灵天之境的。
冯泰炎与道境之间,仍保留联系,这件事,并不是秘密。
姜桓会加入泰炎仙城,自是心中早有打算。
只是……
“想不到我这仇家竟是如此胆怯,杀我一个新晋‘飞仙’,居然还邀来两个帮手。这一次,险些阴沟里翻船。”
“有什么样的儿子,就有什么样的老子,一点不假。一样的胆小如鼠,一样的自高自大。能将这两种心态完美融合,也算是人才。”
不过,这两个人才,如今都已经一命呜呼。
大道烙印何等脆弱,一不小心就会破碎消失,姜桓仔细将烙印分离出来,任凭金仙元神其余部分自行溃散。
“那缕分神多半是保不住了。也罢,待我这次闭关静修,度过天劫,那两个金仙,就只是土鸡瓦狗,不堪一击。些许牺牲,足可承受。”
心中转过这最后一个念头,姜桓便盘膝闭目,陷入长久的修炼之中,再无心力去管,那缕分神遛着两个金仙,究竟去往何方。
正是清秋时节。
瑟瑟凉风吹拂,横贯旸国东西两端的澜江静静流淌。天色将明未明时刻,天地间一片漆黑,唯有两岸的雪白芦花,带来一抹亮色。
粗重的步伐践踏过荒草,轻一脚重一脚地沿江而行。
“哈哈哈,今朝有酒今朝醉,来,胡兄,你我再对饮一坛。”
一个稚气犹存的女声埋怨道:“老爷,胡公子早就不在了,您还惦记着人家呢。今儿您吃一顿酒,家里少面镜子,明儿再吃一顿,又缺块屏风,后边就该当桌当椅,当门当户,不出一个月,什么都不剩下了。”
“就你这丫头算得精,白费我多年教诲,”醉醺醺的男声大着舌头训斥道,“正所谓,有形不累物,无迹去随风,方得,方得自在逍遥。我辈生于天地,正因整日为,为俗物牵绊,才,才日渐迂浊,不得解脱。”
“是是是,是小人俗不可耐,挡了老爷逍遥成仙的道儿。不过老爷,您再这么逍遥下去,只怕还未成仙,就先成了鬼,一条醉死鬼。”
少女说着咕哝了一句:“您总痴想得道升仙,怎么不先戒了酒,那些个传说里的仙家,可个个都是道骨仙风,没一个像您这样,成日里半昏不醒的。”
男声斥道:“胡说,胡说。小孩子家懂什么,岂不闻昔人云:掩鼻人间臭腐场。古来惟有酒偏香。从古至今,无论见识卓绝之辈,亦或旷达洒脱之士,哪个不是知酒,爱酒。那些千古绝唱,有多少是在醉中酝酿,你且听着。”
少女大大不以为然:“老爷又要吟诗一首?胡公子早说了,您就不是那块作诗的料,还是早日回去继承家业的好。”
男子大怒:“你不许我作,我偏要作。我的第一句这就来了。”
他清了清嗓子,一双醉眼在黑夜之中努力瞪大,却依然朦朦胧胧:“一夜秋色笼江水,两岸白雪盼日出。”
“好啊好啊,”少女语气里写满敷衍,“那,后面呢?”
男子卡了壳:“嗯,后面么,后面的我仍需仔细斟酌斟酌。”
世界顿时又回复了宁静,只余男子嘀嘀咕咕念叨的声音,片刻,男子大笑起来:“哈哈,我的第三句有了,‘满天重云遮不住’,哈哈,遮不住……”
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因为,他第四句又卡住了。
少女故意问道:“遮不住怎样?”
“你莫打岔,”男子羞恼,“诗兴是催出来的怎样,唔,满天重云遮不住……”
恰在此时,天边一轮红日一跃跳出江面,天地自黑沉沉转为光明大放。
熹微晨光照在面貌沧桑的男子脸上,点亮他半醉半醒的瞳孔,男子心中陡然明悟,脱口道:“跳出一只金□□。”
少女沉默了。
男子追问:“你怎么不说话,我最后一句诗怎么样,你心服口服了?”
少女道:“您方才那句是诗?”
“当然。”
“接在那句‘满天乌云遮不住’后面?”
“重云,满天重云。”男子强调。
少女又沉默了,半晌道:“老爷,您先处理一下遮在您作诗天赋上的乌云吧。”
他们同时听到不远处一声笑。
大清早的,江边居然还有人。两人意外之余,男子自觉那笑声必是冲着自己,恼道:“有什么好笑的。”
那声音回道:“奇怪,许你的□□能上天,还不许我笑了,好不讲道理。”
这声音清脆稚嫩,有如孩童。两人循着声音找到主人所在,就见江边一棵矮树旁,白衣闪闪的孩童倚木而坐。
晨光照在他身上,衬得他面向两人的半张脸瓷白晶莹,透着冰雪一般的冷意,不似活人,更像水气凝结而成的精灵。
男子这时眼还花着,他伸手揉了揉,再使劲瞪着:“怪了,芦花开口说话,莫非真成了精怪。”
少女道:“我只当您被江风一吹,早就醒酒了呢,那就是个人好吗?”
男子晃了晃脑袋,试图让自己更清醒些:“你是哪家的小孩,父母是谁,怎么把你一个人扔在这儿。”
孩童笑道:“我也不知道我父母是什么人,你若想知道,不如去查一查,查到线索通知我一下,如何?”
说着,他站起身来,面向二人。
看到孩童全貌,少女惊呼一声,她这时才发觉,这孩子半张脸洁白晶莹,另半张脸却嫣红如血,半白半红的一张脸,望之可怖。
“你,你该不会真的是妖怪!”
她这一叫不要紧,扶着醉酒男子的手也松了,摔得男子哎呦叫出声。
他抱怨道:“你没喝酒怎么也说起醉话,还不扶我一把。”
少女拖起他,就往后扯,男子连声叫唤:“别扯别扯,天子脚下,国师跟前,哪来的妖怪敢作祟。”
他这话讲得很有底气,自从三年前,旸国皇帝亲去东方,迎回一位据说活了足有八百年的老神仙,自此全国上下,再没出过半桩妖怪作祟的流言。
少女心中略定,反生出讥诮之心:“是了,他不可能是妖怪。自从那老怪物进了皇宫,举国土地都被刨低了三层,就为了给狗皇帝搜刮珍惜药材,炼制长生不老灵药。就算真有妖怪,也早就被人抓了,打包送往京城,好抵消赋税。”
孩童见他们已自顾自得出结论,也不计较,只是微微一笑,转身就要走开。
忽然他脚步一顿,惊呼一声:“坏人来了,你们快跑,免得被他当成跟我一伙的。”
他这声呼喊,没有得到任何响应。
旷野中几乎一览无余,连只猫狗都没有,哪来的坏人?
两人只当这孩子是在幻想,不想,天上一朵白云飘然坠落,白云上立着一个身穿墨绿道袍的飘逸青年男子。
这青年双眼炽热,死死盯着地上的白衣孩童,仿佛要在他身上盯出两个窟窿。
醉酒男子见到乘云而来的青年,吃惊地张大嘴巴:“仙、仙人,我今儿个真的遇上了仙人。”双膝一软,差点跪倒。
扶着他的少女力气甚大,硬是扶着他没有拜倒。少女双目中,没有丝毫欣羡与仰慕,有的只是深深的仇怨。
她在男子耳边道:“老爷,这不是神仙,他是三年前,随皇帝一道来旸国的国师大弟子,宋杳。”
国师自打来到旸国之后,收下不少官宦子弟为道童,传授仙家法诀。但他的正式弟子,目前仍仅有一个,就是据传有两百岁高龄的宋杳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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