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月明星稀。
凉风袭来,卷起瑟瑟秋叶,打更人打了个寒颤,搓手取暖。抬头间,对面桥头上隐约立着个人影,垂首对着波光滟滟的湖面。打更人揉揉眼睛,似乎是位妙龄女子,看不太真切。
正纳闷着,“噗通”一生巨响,那人跳河了!
打更人扔下了手中的家伙,准备去救人,不料一道白影飘过,疾如旋风,不一会儿,那到白影连着落水的女子被带了上来。
女子连吐了好几口水,有些喘不过气,面色惨白,“你为何…要救…我?”
“见不得执迷不悟的人白白丢了性命。”
闻言,女子抬头一震,面前的女子一身素色道袍,未施粉黛,仍是绝色之姿。周身散发出一种泠然清冷之气,徒生疏离淡漠之感。
身处红尘之中,超出红尘之外。
“道长,你怎知…?”
碧汀这些年走遍大江南北,阅览世间无数人情冷暖,一瞧小姑娘的神色,便大致明白发生什么事了。
“姑娘忧伤过度,以致于心肺受损,需要好好调养。”碧汀扶起女子,替她把脉,“更深露重,我送你回家,落下病根就不好了。”
女子握住碧汀的手,感受到脉脉暖意,让她那颗尘封已久的心动了一下。
打更人见人已经救上来,不多做停留,离开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他已然忘却了不久前发生的事情。
“寒舍简陋,望道长稍稍容忍。”女子收拾完后,擦去桌面的灰尘,摆上几道点心。
“无碍。远离红尘之人,不在意这些,姑娘不必紧张。”
微弱的灯影下,映照着女子如花的容颜。女子原本有些局促,听到这话放心下来。
“道长,我真的想不通,都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我陪伴夫君五载,琴瑟和鸣,夫妻情深,他一朝高中,便休了我,攀上了郡主的高枝。世间男子皆是薄情寡义的吗?”回忆起与夫君相濡以沫的那些日子,梁玉柔心绪崩溃,掩面而泣。
“自然不是。梁娘子,不要把一人的罪过加诸于所有男子上。”
“我该怎么办?我真的不知……我好像没有活下去的勇气了!”
“梁娘子,不若我与你一同上京寻找你的郎君如何?娘子负气于心,终是损害自己的身子罢。种恶因得恶果,待因果了结,娘子不会耿耿于怀了。”碧汀解开自己外袍,披在梁玉柔的身上 。
“好。”梁玉柔破涕为笑。
窗外,又是阴风席卷,窗子被吹开,庭院中的树摇曳作响,人影幻灭。梁玉柔心间莫名一堵,起身走到窗前,阴风莫名其妙的停了下来,关上窗子,低头喃喃,“真是奇怪,今夜的风为何如此狂躁?”
“就快了,不急。”碧汀抚摸着随身携带的玉笛。
郡主府——
“郡马,你看我这副妆容,如何?”铜镜前的女子前方二八,艳若桃李。
“郡主的倾城之姿,无须妆容加饰足以惊艳众人。有道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李昀显附在郡主的耳旁,惹得郡主娇笑连连,芙蓉玉面添上一点胭脂红,半推半就,勾住李昀显的脖子,“李郎!”
**过后,又是云翻雨覆,一室春情。
当**的气息逐渐散去,李昀显清醒过来,脑海中浮现出一个人儿的样貌,是他原来的妻子梁玉柔。
梁玉柔相貌只能算是清秀,比用金银珠宝和顶尖权势涵养出富贵气的郡主差远了,二者之间他选择了郡主。
而且他如今高中状元,娶了郡主对他的前途有利无害。
尤记得当初圣上私下召见他问他可曾婚配,他仅仅犹豫一瞬,脱口而出,“不曾。”
李昀显的祖上风光过,可谓是家财万贯,富可敌国,然而家族的荣华并没有维持太久,几代人下来悉数败尽,愈发落魄,到了李昀显他爹这一代就更不用说了,靠变卖土地为生。
父亲是个秀才,酸腐庸碌,护不了一家,每当他和母亲被人欺负时一声都不敢吭,只能站在一旁急着干瞪眼。
他的爹爹愚蠢又可怜,科举失意后就好像疯了,整天捧着四书五经不肯撒手,一会儿又哭又笑,一会儿仰天叹息,偶尔正常的时候,他都会无比感激上苍。
她的娘呢,死在了他十岁那年。她是病死的,他把家里唯一值钱的首饰卖了,只卖了一两银子。他依然抓不起药,他只能看着娘的生命一点点的流逝,毫无办法。
娘临终前握住他的手,“昀显啊,咱们……李家的兴盛,全……靠你了啊。”
他穷怕了,所以他要不惜一切的往上爬,爬到一个足以俯视众生的高度,显然,做郡马是一个绝佳的机缘,他绝对不能错过。
于是,他写下休书,派人送给梁玉柔。
他不敢亲自去送 ,说到底,他还是有一丝微不足道的心虚。
与郡主大婚时,李昀显一身金丝喜服,多么好的料子啊,是用稀有的云锦做成的。他一辈子还是第一见过这么好的料子。
婚宴觥筹交错间,无数人轮番上前敬酒,他极力的享受着这些人对他的奉承拍马,这其中,包括欺辱过他的大伯。
而与梁玉柔成亲时,婚宴冷清,参加的人寥寥可数,他也摆不起大阵仗。
郡主温柔体贴,落落大方,他想要做的郡主一定会不遗余力的支持。这才是他心目中的妻子。
不像梁玉柔,他们总是要为日常的琐事而争吵,哪怕是情谊深厚的青梅竹马,也经不住世俗的磨练。
世家大族的生活多好啊。他不止一次感叹,这门婚事真值。
纸醉金迷,歌舞升平的世族生活让李昀显忘记了寒微时陪在他身侧,白天操持家务和生计,夜晚替他点灯,替他缝补衣裳的贤惠女子。
不然李昀显再天资聪颖,怎么能比得过豪门世族呢?
四分才气,三分气运 ,三分时局才造就了今日的李昀显。
当今圣上亲政不久,急于收回被世族把控的大权,需要用科举提拔大量的寒门贵子。寒门贵子背景简单,容易为皇族所用。
就在这个节骨眼上,李昀显出现了,他自认为上天是眷顾他的。
可是他忘了,当一个有权有势的人哪一天败落了,其缘由一定是四个字:德不配位。
“叮铃,叮铃,叮铃”
李昀显捂住脑袋,尖锐的刺痛感让他痛不欲生,痛的光着上身的他来不及穿上衣服,滚到地上,翻来覆去。
“好痛啊,好痛!”
“夫君,夫君,你怎么了?”郡主扶起李昀显,被一把推开,撞到床头,不省人事。
李昀显双目发红,青筋暴起,青丝散乱。
不一会儿,他又恢复了正常。李昀显叹息,将郡主抱起放到床上。
“属下参见郡马。”
“何事禀报?”
“属下发现梁氏将房产变卖,收拾行装远行,她赶路的方向是京城。”
“知道了。 ”李昀显摆摆手,揉揉眉心。
“对了,她身旁还跟着一位道人装扮的不俗女子。”
“道士?梁玉柔,你行啊,长本事了啊。本郡马陪你好好玩玩。”目含讽意。
这些时日梁玉柔由碧汀带着赶往京城,其间听碧汀讲起各地的风土人情,让碧汀多出了几分烟火气息。
“梁姑娘,你今后有何打算?”
梁玉柔苦笑,拿着变卖房产得来的银票,摇摇头,“我一位弱女子,还能怎么办呢?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实在不行绞了头发当姑子去 。我看道长清心寡欲,无牵无挂,尼姑庵是个好去处。”
无牵无挂?清心寡欲?若真是这样,该对好啊。碧汀微滞 ,这世上哪有真正无欲无求的灵物呢?哪怕是以天下苍生为己任的神明,也有**啊。
碧汀不打算继续下去,绕开了话题 。
此时,一阵怪异的气息袭来,引起了碧汀的警惕。一个狐头贴纸黏在了梁玉柔的衣袖上。
梁玉柔并没有注意,就算注意到了也看不出什么异常,以为是街头小贩剪的贴纸被刮到她的衣裳上了。
“等等。”碧汀将贴纸撕扯下来,仔细察看。
虽然隔了百年出世,她还是一眼认出了这是狐族法术。
难怪她刚踏入京城时探测出一股隐秘的妖息。
这狐妖的修为,得有上万年。
据她所知,狐族自千年前叛乱被天族镇压后,实力大减,修为有万年的大妖被全灭了,此处竟然有漏网之鱼!
碧汀神色晦暗,梁玉柔一介普通的凡人,施展法术开通神眼,脑海里一一闪过梁玉柔的前世,追溯到上百世,非大仙和大妖转世,没有任何可疑的地方。
梁玉柔一头雾水,不明所以,“道长,你这是做甚?”
这事实在是蹊跷,碧汀觉得她可能惹上什么难缠的妖怪了,看她是柔弱的女儿家,怕说出事情反倒吓倒她,“无事。”
碧汀暗施法术在狐头贴纸上,为了保证梁玉柔的安全,她施了一层追踪之术,以防不测。
碧汀身上系着的锁魂囊动了动,碧汀轻声安抚,“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的猜想和你的一致。”
里头果然安静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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