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把这个疯女人给我带走。”李胤一声喝令。

侍立于侧保护李胤的两名士兵立上前一人押崔虞姬一只手臂。

此时，有策应的一万大军来相助，加上上邶军心动摇，上邶士兵已被杀得无一人衣甲完整，尽皆袍破盔烂。

战鼓下，忽见额系白绢的北境士兵高高托起一颗血淋淋的人头，大喊：“上邶士兵听着，你们大王项上人头在此，还不束手就降？”

上邶士兵一听，顿时纷纷弃枪而降。

十三年前，胡人兵败，崔虞姬得以逃脱，凭际遇和美貌骤贵，一跃成了尊贵无比，备爱恩宠的上邶王妃。

现听上邶大王已死，见上邶士兵投降，失去了最后的怙持，崔虞姬疯了似的猛然甩开押着她的士兵，拨下射穿她手腕的箭，把箭抵在她心口，朝楚羿狰狞大笑：

“是你，又是你害得我走投无路。我崔虞姬以我之命，诅咒楚羿不得好死，夜夜恶梦缠身，一世苦痛，无人爱你......”

“住口，谁说无人爱他，我爱他，我会爱他一辈子。”不等崔虞姬说完，李胤猛然打断她。

在场士兵“啊”一声，众皆惊得目瞪口呆，望着李胤。

崔虞姬恶毒的诅咒让楚羿好痛，他本奄奄一息听着，忽闻李胤之言，好似突然得一碗“起死回生”仙药喝了般，无神的眸子骤然一亮，就算是情急之言，此生能听到李胤说爱他，死也值了。

“不准，我不准有人爱他，我要他一世苦痛，无人爱......我要杀了你......”催虞姬满眼怨恨，忽然冲上来用箭杀李胤——

“王爷小心！”

楚羿奋死挣扎下地，挡在李胤面前，崔虞姬拚命刺来的箭狠狠扎进楚羿胸口。

“小楚羿——”李胤大喊，一掌打退崔虞姬，抱住楚羿：“你犯什么傻？为什么要挡，就凭她杀不了我。”

“......我知道。”楚羿艰难扯出一个笑容。

“知道你还挡？”李胤怒责，心痛得要死。

“...这是，我跟她之间的事，不能让王爷受牵连......”楚羿弱弱道，他奋力看向崔虞姬，“...母亲，我受了您两剑，此后再不欠您，您若，若敢再意图伤害王爷，我不会手...下留情......”

“说了不准叫我母亲，我不是你母亲......”崔虞姬歇斯底里，没了箭，她飞速捡起一把血淋淋的刀，抵在脖子，眼神毒怨的死死瞧着楚羿，边狰狞大笑，嘴巴里边恶毒诅咒楚羿不得好死。

“把这个疯女人给本帅杀了。”李胤喝令士兵，楚羿不能做的，他来做。

然不及士兵动手，崔虞姬已然自刎，直至倒地身亡，方停止对楚羿最恶毒的诅咒。

这时，楚羿忽然“哇”一大口血吐出，晕了过去。

李胤心如火焚，片刻不敢耽误，一边急喊楚羿，根本喊不应，一边让人留下打扫战场，一边飞马回大营。

到大营，李胤直接将楚羿抱在他大帐里，让士兵赶紧去请军医。

片刻后，秦荣到，见人伤成这个样子，秦荣急忙号脉，神色深深沉下。

“如何？”李胤急问。

秦荣没有马上回答李胤，他动了一动还插在楚羿胸口的箭，娴熟轻轻拨下，“万幸最致命的这一箭不深，未伤到要害，但脉象欲断未断，命悬一线，只能腹罨疗法，至于能不能醒，听天由命。”

腹罨疗法，李胤当然知道，所谓的腹罨疗法就是把受伤严重，失血过多，生命垂危之人塞进牛腹里，等待最多一个时辰，或更片刻之功，使之奇迹康复，这是楚羿最后的求生手段，好则好，倘无用……回天乏术。

“好，你快去令人宰杀一头牛来，我给小楚羿卸甲。”李胤声音颤抖，急迫催促。

现在能快一点是点，流走的分分秒秒都决定着楚羿生死命运。

秦荣应一声，出去大帐，急令士兵去宰杀一头牛来。

大帐里，李胤小心翼翼给楚羿卸了甲，脱了衣裳，只穿裤子。

当再次见到楚羿满身的鞭痕和那条从左边肩直划到胸前触目惊心，仍在细细流血的刀伤时，李胤如被剜了心头肉，恨不能这些伤是伤在他身上，让他好痛。

为什么会这么痛？

比伤在他身上还要让他痛？

这种痛和失去亲人的痛不一样，失去亲人是不舍的痛，而这种痛是像被利刀，一刀一刀在心上割的痛。

这一瞬间，李胤突然明白了什么？

与其说是明白，不如说是敢正视心意——他喜欢楚羿。

片刻后，士兵抬牛来，鲜血还在滴落，就放在李胤大帐里的案上，由刨厨熟练剖牛腹。

李胤焦心抱着楚羿就等在旁边，只等牛腹剖开，立就把人塞进去。

“主帅，皇上来了，让您去接见。”就这时，士兵突然在大帐外报。

“皇上？”

李胤飞速在心里思考片刻，这个时候到贝州来的一定是文帝，不用想，定是被李彻逼得走投无路，才来贝州投奔他。

“去告诉皇上，本帅现在没空接见，让他自便。”李胤道。

在未确保楚羿安然无恙之前，别说只是文帝，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李胤也一律不见。

“是。”

士兵拱手应一声，退下了，一回头，大惊急拜。

只见文帝已亲自前来，跟在文帝身边的除了裴桓和哈图耶手下外，还有皇甫娣，她亲昵的扶着文帝。

“吾儿在忙什么？忙得连朕都不接见？”文帝朝李胤大帐中边道，边径直走进去大帐。

见是文帝，士兵不敢阻拦。

才一进大帐，文帝正见刨厨恰好剖开牛腹，李胤正小心谨慎欲把楚羿塞进牛腹。

“你在干什么？你要把楚羿塞在牛肚子里？你想杀楚羿，我不会让你得逞的，楚羿......”皇甫娣也跟着进来大帐，一见楚羿，她飞快放开文帝，哭哭啼啼大喊，冲上去抓扯李胤，死活不准李胤把人放牛腹里。

“松开。”

楚羿四肢已如淬了冰的铁般冰冷，正是在和死神争分夺秒抢人，没料到会突然冒出这么个碍事的女人来，李胤大喝皇甫娣。

“我不会让你伤害楚羿的，我是他的旧主，谁都别想在我眼前伤害他。”皇甫娣非但不松开，反把李胤死死攥住。

“原来吾儿是因为他，连朕都不来接见，他这是怎么了？要死了？”文帝语气似有暗喜之意。

“朕昨夜梦见白鱼入舟，方才到大营，就听捷报频传，吾儿果不负朕所望。”文帝再欢喜道，随又恨恨说：“吾儿可知朕为何来贝州？是太子那逆子......”

“来人，给本帅把皇上和这个女人带下去，没有本帅准许，谁敢踏进本帅大帐半步，一律斩首！”不等文帝讲完，李胤朝大帐外一声大喝。

“死”字像千万把锋利的钢刀，一起乱搅着他的心。

把守帐外的几名士兵立即进来，二话不说，强硬把文帝和皇甫娣押出大帐。

李胤方得忐忑不安的把楚羿塞进牛腹里。

“我不走，放开我，有我在，你休想闷死楚羿，楚羿，楚羿......”皇甫娣被押着，在大帐外挣扎，叫唤。

“再发出一丁点声音，本帅立马让你人头落地。”李胤冷厉一视皇甫娣。

现在李胤只想静静的等着楚羿醒来，别的声音他一点也不想听到。

皇甫娣吓得狠狠打了一个哆嗦，不敢再言。

“吾儿勿动气，”看李胤杀意波动，文帝急忙说好话解释：“这女子名叫皇甫娣，是朕在路上救下的，她说她是楚北王旧主，朕才带她同行。除此外，朕已认识到自己的错，怪朕从前有眼无珠，不辨忠奸，朕现在口谕，恢复你武安王身份，只要你帮朕收拾了太子，替朕出了弑君未遂这口恶气......朕就传位于你......”

文帝迫不及待要出心中之气，失了势，不敢像从前一样命令李胤，只连哄带利诱。

“您现在才给我说这些，不觉得晚吗？”李胤声如寒冰，站在案边，冷冷一视文帝，“李彻我自会杀，但与您无关。”

说完，李胤打了一个手势，让士兵放下帐帘，他则守在那牛腹前，至于文帝是如何被李彻逼宫的那点破事，他现在没半点心思听，现在唯一只想安安静静等着楚羿醒来。

文帝还想再说些什么？却不敢开口。

李胤从未用这种态度跟他说过话，看来李长阳的死，真把李胤惹寒心了，他太了解李胤了，这个儿子一旦狠起心来，还真什么都做得出。

想想他这个皇帝当得可真够窝囊，被太子逼到这步田地，以为来贝州能耀武扬威，没想到......连屁都不敢多放，心里有再多气，只得受着。

裴桓极有眼力见，赶忙扶文帝去营帐憩息。

等待的每一分每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久，李胤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他不敢想像，假如楚羿醒不来，他会怎么样？或许会发疯......

李胤不知道楚羿心意，但他认清自己心意了，他爱上楚羿这个小崽子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也就是为什么在听到崔虞姬诅咒楚羿时，他会脱口而出爱楚羿的话来，不是情急之言，是发自本心。

可，那是小楚羿啊！

李胤转不过这个弯，可事实是无论他转不转得过，他都要承认，这是事实，他转得过也得转，转不过也得转。

李胤脑子不受控制的闪现与楚羿相处的每一段时光，从十七岁在北境初见楚羿，到在河里捡到楚羿，再到楚羿醒来的点点滴滴，出事后，他们分开了五年，重逢后，一路虽艰辛，但形影不离……

不知不觉，李胤眼睛被泪水模糊，他把耳朵轻轻贴在牛腹上，他自知杀孽深重，不配向上天祈祷眷顾，可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厚着脸皮恳求上天眷顾他一次，就一次，一次就好。

只要这次楚羿能醒来，他什么代价都愿意付出。

说明：文中提及的“腹罨疗法”非编造，有考据，腹罨疗法又称“牛腹复生”，被记录在《本草纲目》中，根据这部医学经典记载：“牛血，伤重者，破牛腹而纳入，食久即苏也。”

其原理尚未完全解释清楚，感兴趣的宝可自行去了解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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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正视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