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声,楚羿回头看,是哈图耶,就她一个人,不见和亲仪仗。
楚羿不答言,埋头撤身就走,想等天黑了再想办法出城。
哈图耶赤着双脚,踩着硌脚的沙石婀娜多姿朝楚羿走来,每走一步,腰和手戴的铃铛就发出轻脆响声,见楚羿不理睬,哈图耶也不着急,停下脚步,带着笑,朝楚羿离开的方向不疾不徐道:
“皇甫娣的贴身丫鬟告诉我,说大绥刑律:凡以奴冒主受刑者,无论罪行大小,冒充者与被冒充者皆判处死刑。你看这周围都是官兵,你说,我要是告诉他们郡主皇甫娣是养马奴楚羿冒充的,他们能抓回皇甫娣吗?”
提到皇甫娣,楚羿急走的脚步微略迟疑了下,但并没有停下的打算。
就这么一下,被哈图耶捕捉到,继续攻心:“你难道不好奇你杀官差的消息为何传得这般神速吗?是我报的官,城墙上悬挂的通缉令也是我画的,如何?这速度够快吧?所以,你若想救皇甫娣,就答应为我办一件事,否则,不出半日,我保证你顶替皇甫娣的事就会传遍天下,你活不了,她也活不了。”
“要我做什么?”
恩未报完,楚羿不会半途离开,埋头转身冷冷问。
“替我和亲!”哈图耶勾起嘴角,边缓缓走向楚羿,边道:“如你所见,我是疏勒国前来和亲的公主——哈图耶,和亲对象是十五皇子,翼王李必,我要你顶替我,礼成后便逃走,必须逃,我会接应你。”
听是和亲,楚羿骤然抬头正视哈图耶一眼,立把头低下,没错,哈图耶确实是男人。
但为何要会是和亲公主,又为何大费周章胁迫他顶替他去走这个流程,楚羿不想探究,他只想尽快摆脱掉这个威胁,好去找无人的干净地安安静静死去。
“好!”
楚羿答应。
协议达成,哈图耶立把双手举过头顶拍了一下,即就见整肃威严的和亲仪仗队从巷道内出来,朝哈图耶过来。
哈图耶不再骑骆驼,他不知道楚羿已经认出他是男子,他让楚羿同他一起坐鸾车,见是和亲仪仗队,守城官兵那里敢查,恭恭敬敬挪拒马让出城,并目送其浩浩荡荡朝帝都进发。
帝都。
武安王李胤平定大绥宿敌吐蕃,班师回朝,军队在万姓胪欢中进入帝都。
李胤,字子修,冠礼时皇帝赐字,众皇子中排行十三。
此时李胤骑着白马,单手执辔,和将军裴信走在前面,并马而行。
李胤头戴凤翅盔,身穿玄铁甲,腰佩青铜剑,生得面若冠玉,目如朗星,琼鼻朱唇,若非这身威风凛凛的甲胄,倒当他是位弱不禁风的文弱书生。
裴信,字少景,礼部尚书裴桓之子,生得剑眉秀目,仪表堂堂,五年前入东大营,对李胤忠心赤胆,二人相处,人前毕恭毕敬,人后无尊卑之别。
“子修,如今宿敌吐蕃已归降,边境也安宁了,暂时没仗可打,你打算在帝都呆多久?”裴信问李胤。
“再说吧!”李胤执着缰绳,漫不经心回。
“什么叫再说?沙子还没吃够?”裴信一看李胤,絮絮叨叨:“你虽贵为亲王,打小就跟着长公主呆在东大营,怕在帝都的日子加起来还没五年。照我说,你今年都二十一了,也封了王,干脆趁这次班师回朝,好好住上个一年半载,顺便娶妻生子。”
李胤一听,立哈哈大笑:“娶妻,我怕娶到位弱柳扶风的美娇娘,逃婚的时候。”
提到“美娇娘”,那怕已经过去五年,裴信仍心有余悸,那时他好舞文弄墨,小有名气,就因为小有名气,以致于何时被人惦记上的都不知道,等知道时,亲事已定,只等过门。
什么美娇娘,环肥燕瘦,青面獠牙,全凭媒婆一张嘴,那富商家的姑娘生得就他娘的像头象,怕是一只手都压得死裴信。
裴信誓死要退婚,身为礼部尚书,裴桓当然要以身作责,一气之下,裴信愤慨逃婚,路遭流寇,被李胤所救,由是弃文从武,投笔事戎轩。
早知道当时就别给姓李的老老实实讲,也不至于话一投机就被他揶揄。
“笑笑笑笑笑,这么多年还没笑够。”裴信气得脸绿。
“你当初告诉我,不就是想让我笑么?哈哈哈!”看裴信又气得脸绿,李胤更是笑,边笑边问:“所以你这门亲事退了吗?”
“不知道,你又不是不知道,从入了东大营我就没回过帝都。”裴信一脸惆怅道。
“都不知道退没退你就敢回来,你不怕那姑娘非你不嫁,知道你回来,又来求娶。”李胤再忍笑说。
“求娶?我就是娶个男人也不会娶她,这婚要真没退,大不了,我立马回东大营,一辈子不回帝都了,谁爱娶,谁娶去。”裴信信誓旦旦道。
“行了!娶什么男人,给自己许这么重的毒誓,就不怕成真啊!”李胤仍然笑着,一拍裴信肩头:“上次回朝面圣,我问过裴尚书,这门亲事早退了,不过逗下你,看把你急得,这下可以安心回家了。”
裴信一听,喜怒交加,敢情这么多年姓李的一直在捉弄他,正想要做什么?就见李胤正襟危坐朝他打手势,裴信会意,即刻端方无比。
只见前方,以太子李彻为首,凡二品以上官员皆来迎接。
独不见礼部尚书裴桓。
“子修,太子这是要给咱们下马威的意思吗?”裴信面不动声色,从牙缝里挤话:“不见到他们,我还差点忘了这茬,传令官说宿敌吐蕃归降,龙心大悦,太子会亲自出城迎接凯旋,现在不出城迎接不说,还入城半晌了才见人。”
“别乱揣测,兴许是真有事耽误了。”李胤回,同时双腿微一夹马腹,迎上太子与众朝臣。
“太子!”李胤于马上朝太子李彻恭恭敬敬施礼。
“武安王,欢迎凯旋而归!”李彻二十**岁,身高八尺,一表人才,他笑容可掬,眼睛里却藏着不让人察觉到的忌妒。
“谢太子!”李胤回。
李彻点了下头,即朝诸军道:“诸将辛苦了!朝廷已为大家设晏接风,请!”说完,李彻率众朝臣在前引路,由朝臣将浩浩荡荡的大军引去大营听封受赏,李胤则随李彻回宫觐见。
“儿臣拜见父皇!”
紫宸殿里,入朝侍殿者不得操尺寸之兵,李胤也不例外,因此已解掉剑,与李彻隔着玉扆一起跪拜绥文帝李宗。
李宗正在玉扆后叹息抚摩他当年穿的甲胄,穿在甲胄架上的玄铁甲上布满刀枪剑痕,这些痕迹是在那次战争中留下的,怎么留下的,他已经不记得。
“最是人间留不住啊!当年探前趹后,蹄间三寻的少年,如今已华发重生,难策新羁之马。”李宗重重感叹岁月匆匆。
李宗虽年过半白百,华发满头,却无老态龙钟,昏聩之样,反倒越发的耳聪目明。
“皇上您正春秋鼎盛,不老!不老!”一直侍奉在侧,文帝最为宠信的太监何白眉接话。
“就数你会说话,朕老不老,朕还不知道。太子和武安王来了?”文帝问。
“回皇上,来了!正在外面候着呢!”何公公恭敬可掬的回道。
“嗯!让太子可以回去了,让武安王进来!”李宗吩咐说。
何公公应一声,即退出去,传达了李宗的话,李彻随隔着玉扆躬身施礼,退出紫宸殿。
李胤进去玉扆,欲再朝文帝行跪礼,文帝止住,他依旧站在甲胄架前,看着李胤这身布满刀枪剑痕的甲胄,似乎看到了当年的自己。
“吐蕃归降,这么大的功劳,想要什么赏赐?”
李胤毫不犹豫道:“若父皇真要赏,废除营倡刑律便是给儿臣最好的赏赐。”
“四大营中只有你东大营跟朕唱反调,非要朕废除这条刑律?你的奏折朕看了,但朕想听你亲口说说为什么?”文帝不答应,反问。
“是,那儿臣就说了。营倡确实能给予士兵一定的安抚,缓解思妻心切,但父皇想过没有,惜商纣王何以要挖比干之心?周幽王何以烽火戏诸侯?皆因女色,天子上承天地宗庙,下抚百姓四夷,如此任重,尚且沉迷恣欢,平凡将卒,又何以能自控——
猛兽易伏,人心难满,一旦士兵沉迷于此,无心恋战,或争风吃醋,战场公报私仇,三军必成散沙矣!且官员女眷婢子,本为良女,如此强刑,岂非蔑德败礼,逼良为娼。因此还请父皇三思,如此百害而一利的刑律,必须废除。”李胤振振有词道。
文帝听罢,愤然作色,凝视着李胤,这条刑律是文帝与众朝臣为慰劳前线将士商议所立,无一人反对,当时一心只想满足军士私欲,让其更卖力开缰拓土,却忽略了这一点,现虽知其利害,但李胤的直言不讳,还是惹怒了文帝。
“好大胆子啊!武安王,竟敢说朕蔑德败礼,逼良为娼,别以为你平定了吐蕃朕就敢拿你怎么样,你知不知道,你要不是朕的儿子,信不信朕现在就赐死你。”
“儿臣只是直言进谏,倘父皇喜侫恶直,大可现在就赐死儿臣。”李胤不卑不亢。
“行了,这件事容后再议。”文帝怒气不消,仰面长叹了一气,把目光移在甲胄架上的甲胄上,不再凝视李胤,又抚摩了须臾,龙颜稍缓和一些,才心平气和道——
“朕听说太子没出城去迎接你凯旋,是在城中接的你,心里有何想法?是不是觉得太子胆大妄为,敢违抗朕意?”
“回父皇,儿臣没有想法,太子身为储君,常为父皇分忧,没能准时出城,必是有更重要的事耽误了,并非是有意违抗您,还请父皇明察。”李胤心口如一回道。
其实从进来看到文帝站在甲胄架前,李胤就猜到了一些事,不是裴信揣测的太子要给他下马威,而是文帝要试探他与太子的关系,文帝当初并非太子,亦是屡建奇功的亲王,他的帝位是推刃同气夺来的。
所以常常以已度人。
看李胤不趁机加罪太子,看来并无夺嫡之心,文帝还算满意。
这些年来连年征战,民穷兵疲,如今宿敌吐蕃已归降,大绥大统,无仗可打,太子宽厚仁德,百姓也急需休养生息,由是太子才是文帝心目中最理想的继承人。
李胤虽文武双齐,但长期生活在军旅之中,杀戾成性,无仁爱之心,治不好国,因此文帝一边依仗李胤,一边又要打压李胤,惟恐其政变。
“你能理解最好,确实是有重要事耽误,今日是翼王和疏勒国公主和亲的大日子,是朕让太子代替朕去祝贺,所以耽误,和亲仪仗应该也要到了,一会儿你也去翼王府观礼,还有,你也到年龄,也该成家了,明日朕让人把帝都名门贵女的画相都送你府上,你挑挑看有没有中意的。”
文帝拍了拍李胤的肩膀,对于赏赐一事,他不再提。
李胤正欲要说些什么?就听裴桓在玉扆外惊惶失措奏:
“皇上,翼王薨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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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帝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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