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楚正德十七年夏
夕阳被高耸的宫墙掩去大半,可依旧刺眼,并未驱散一天的燥热。微风轻拂,温热的风吹在脸上,反而使人心情更加烦躁。
紫宸殿内,皇帝楚行策端坐上首,蹙眉瞪着前方跪在地上的少年,厉声说道:“朕问你,文嘉是不是你推下去的!”
少年身形单薄,跪在地上却背脊挺直,面对帝王的厉声呵斥也毫无惧色。
“不是儿臣。”
少年语气坚定的朗声回答。
“好!甚好!”
楚行策猝然起身,抓起御案上的茶杯用力扔了出去,正中少年额角,随之“砰”的一声,茶杯粉碎。
楚莯只觉额角一阵刺痛,拧眉闭了闭眼,身形未动。
“逆子!”
楚行策颤抖着手指着楚莯,脸色铁青,目光如刀,另在场的奴婢太监头垂的更低,恐被殃及。
“陛下息怒,当心圣体。”
贤妃往前一步,轻抚皇帝后背,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楚莯,眼神中的嫌弃毫不掩饰。
贤妃育有一子一女,大皇子楚奕,二公主楚云熙,皇帝口中的文嘉,便是二公主,楚莯的妹妹。
“陛下有所不知,这三殿下犯错,也不是一次两次了,真不知贵妃娘娘是如何教导的三殿下。”
“臣妾没记错的话,三殿下应当也到适婚年龄了吧?”
眼中精光乍现,贤妃挽上皇帝的手臂,嘴角噙起一抹不怀好意的笑,径自说道:“臣妾听闻陛下有意与番邦和亲,陛下若不喜三殿下,倒不如让三殿下为陛下分忧。”
贤妃留意着楚行策的表情,见他脸上并于愠色,似是在仔细斟酌自己的提议,得意的继续说:“谁说和亲只能女子不是?”
楚行策在位十七年,前几年还算勤政,朝堂稳定,百姓安居乐业。
近年来却沉迷酒色,荒废朝政,任用奸臣,人也变得暴躁易怒。
两年来,边疆动荡不安,番邦不断来犯,国库空虚,朝中更是无人可用,接连几场败仗,让大楚痛失几座城池,实在没能力继续打仗,楚行策意图用和亲,平息战乱。
只是和亲人选,一直未定,贤妃的话,无疑给楚行策开辟了新的思路,谁说和亲只能女子?番邦若有适龄公主,楚莯这个皇子去做质子,岂不是更好?
皇帝不喜三皇子,宫里人尽皆知,若不是三皇子有个贵妃母亲,在这深宫中,能不能平安成年都未尝可知。
贤妃期待的看着楚行策,这次她可是做足了准备,以她的了解,楚行策一定会借机打发了楚莯。
楚行策一直未开口,贤妃说的有道理归有道理,他要考虑的,不仅仅是楚莯,还有楚莯母妃卫谨的背后。
卫谨的父亲,是大楚丞相,当年若不是丞相鼎力相助,他楚行策也不会这么顺利坐上皇位。
多年来,楚行策打压丞相一党的同时,又不得不倚仗丞相,如今的朝堂,丞相一党依旧是一股不容小觑的力量,得罪不得。
正思忖着,殿门外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
“三郎的婚事就不劳烦贤妃姐姐操心了。”
熟悉的声音,抚平了楚莯不安的心。
卫谨款步而来,穿过殿门走入殿内,一眼便看到了跪在地上,额头红肿的楚莯。
眉心微蹙,眼睫下垂,卫谨努力控制着内心的愤怒,再抬眼,和楚莯眼神交汇的时候,微微一笑,给了楚莯一个安心的眼神。
面向皇帝,屈膝下蹲,卫谨轻柔开口:“陛下万福。”
冷哼一声,楚行策拂袖坐回榻上,并未给卫谨一个好脸色,也未让卫谨免礼平身。
此刻的楚行策已经有了答案,楚莯去不得番邦。
“这就是你教导出来的好儿子!”楚行策厉声喝道,胸腔起伏,昭示着他此刻的怒气。
意料之中的反应,卫谨顺势跪在地上,抬头直视皇帝。
“陛下,三郎是臣妾一手带大的,她的为人,臣妾心中清楚,今次之事,臣妾相信一定是误会,望陛下明察!”
“查!你还要朕如何查!人证在这里……”
楚行策越想越气,气自己要忌惮卫谨,忌惮丞相,更气自己,当年就不应该把楚莯留下来,否则也不会有这么多麻烦!
十几年来,楚行策心中有愧,对楚莯不管不问,甚至不见,自以为只要当自己没有这个儿子,就不会想起当年的事。
今日见到楚莯,他甚至有些恍惚,十五年过去了,楚莯都已经这样大了。
阿辞她……
“陛下,既是发生在后宫之事,臣妾只求陛下准许舒贵妃彻查此事,不可听信一人之词!”
“若真是三郎所为,臣妾定当严惩,若非三郎所为……”
卫谨目光锐利的扫了一眼皇帝身旁的贤妃,语气冷了几分:“诬陷之人,亦当严惩!”
内心冷哼一声,自踏入紫宸殿,听到贤妃说的话,卫谨便明白了贤妃的心思,又怎会让她得逞?
楚行策后宫,自皇后被废,未再立后,如今贵妃位两人,一位是卫谨,另一位,就是卫谨口中的舒贵妃。
皇帝把金印交给舒贵妃,暂理后宫事务。
舒贵妃向来公正,事情交给舒贵妃调查,卫谨方能安心。
贤妃紧握双手,眼神躲闪,在卫谨看过来的那一刻,她彻底慌了,挪动脚步靠近楚行策,平复呼吸,担心卫谨看出自己心虚。
卫谨坚持,楚行策也不好拒绝,摆了摆手,太监立马会意,命人把所谓的人证带下去。
“陛下……”
贤妃犹豫着开口,试图再挽回一下,卫谨直接打断了她。
“陛下,臣妾今日前来,是有一事相求。”
卫谨的话,勾起了楚行策的兴趣,除了当年,卫谨何时求过他?
内心暗爽的同时,更加好奇,究竟是何事?能让卫谨开口。
饶有兴致的盯着卫谨,怒意渐消,嘴角噙起一抹似有若有的淡笑:“爱妃说来听听。”
这个决定,是临时的,并未经过深思熟虑,开口之前,卫谨内心还很纠结,不知自己的这个决定,究竟是对是错。
可事到如今,她只能如此。
“说来臣妾所求之事与贤妃姐姐操心的,倒是同一件。”
抬头直视皇帝,眼神坦然,语气坚定道:“陛下,臣妾听闻刑部尚书沈大人之女,温婉娴静,秀丽端庄,已过及笄之年,尚未婚配。”
“臣妾斗胆,请陛下为三郎,赐婚。”
此话一出,楚莯转头看向自己阿娘,眼神中满是惊讶,不解,甚至是担忧。
奈何这里不是问话的地方,一切疑惑,也只能忍在心里。
楚行策同样怔了怔,微微皱眉,若有所思的看着卫谨,眼神锐利,似是要看穿卫谨的心思一般。
迎着皇帝的目光,卫谨强压心底的不安,坦荡对视,等待皇帝的回答。
她深知楚行策是个多疑的人,此举多少有些赌的成分。
“哈哈哈!好!爱妃都开口了,朕岂有不同意的道理?”
“明天早朝,朕下旨赐婚!”
“福忠,传旨,命工部尽快把和阳街的宅子修缮好。”
楚行策心情大好,赐婚,能打发楚莯出宫,更重要的是,卫谨这个人选的好啊,刑部尚书沈冲,看来卫谨懂他的顾虑。
“臣妾谢陛下恩典。”
尘埃落定,目的达成,卫谨松了一口气,叩谢楚行策。
楚莯随着卫谨叩谢皇恩,只盼着早点离开,好问清楚阿娘的想法。
“爱妃啊,老三也马上成亲了,你可要好好叮嘱叮嘱,出宫立府,再犯了错,可不是这么简单能解决的了。”
“行了,退下吧。”
警告过后,楚行策不耐烦的摆了摆手,靠在御座上捏着眉心叹气。
楚莯起身搀扶卫谨,卫谨轻轻拍了拍楚莯的手,两人一同离开紫宸殿。
“陛下,这沈大人仅有一女,如何……能赐婚给三殿下啊!”
刑部尚书的嫡女,楚莯也配?
贤妃坐在楚行策身旁,瞄了一眼卫谨离开的背影,试图劝说楚行策改变想法,圣旨还未下,一切还来得及。
“朕意已决,你就不要再说了。”
“朕乏了,你也退下吧。”
小太监关上殿门,楚行策的声音渐小,跟在卫谨身后一步的楚莯环顾四周,确定无人,忍不住轻声开口:“阿娘……”
“先回宫。”
夕阳的余晖照在宫道上,把人的影子拉长,燥热消散些许,微风带上了丝丝清凉。
还未踏入永和宫大门,卫谨便看到了宫门处一众太监宫女站了两排,为首的墨欢眉头紧皱,双手揪着衣襟,难掩内心的焦急。
看清来人,墨欢带头给两位主子行礼,还未等到卫谨开口,一把拉住楚莯的胳膊,抬头紧张的盯着楚莯的额头,声音微颤:“殿下怎的受伤了?”
墨欢是永和宫的掌事姑姑,自卫谨入宫以来一直跟在卫谨身边,是看着楚莯长大的。
“墨欢姑姑,我无事。”
楚莯嘴角上扬,微微一笑回应墨欢,眉眼弯弯,光洒在她的脸上,让人莫名心安。
越过墨欢,楚莯一眼便看到了跪在院子正中央的女子,与众多宫女太监格格不入,此刻发生的一切,对她也并未有任何影响。
“都起来吧。”
卫谨点头示意大家起身,正欲往里走,同样被跪着的女子吸引了视线。
不等卫谨开口问,楚莯已快步走到了女子身旁,伸手去试图把人从地上拉起来。
“黎潇,你跪在这里做什么?快起来。”
“娘娘,是奴婢失职,没有保护好殿下,请娘娘责罚!”
楚莯没能成功把人扶起来,黎潇倔强的跪在地上,低着头,静静等待着卫谨的惩罚。
走到黎潇面前,卫谨低眸,看着黎潇额角细细密密的汗珠,内心叹了口气,这孩子定是自己离开就跪在这里了。
“起来吧,去办件事。”
从紫宸殿回来的路上,卫谨已经想好了接下来必须要安排的事情,说完,径直往前,进了正殿。
楚莯再次伸手去扶黎潇,黎潇顺势起身,跟在楚莯身后走入正殿。
书桌旁,卫谨放下毛笔,纸条折起,递给楚莯身后的黎潇。
“天黑之后,把这个送到刑部尚书沈大人府上,务必亲手交给沈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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