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雪身处深林,除却每年的雨季,她每个月会往市集跑七八趟,带着自己从深林挖开的野菜,运气好的时候会挖到几株上好的灵芝妙药,市集的药铺高价收购这些,偶尔勤快了她还会带着自己新编的绳结,庭州小镇的闺秀们喜欢她编制的绳结玩意。
她和赵承郢带着挖来的野菜到达市集时,时间还早,天色渐开,薄烟色的天被胭脂色的霞光晕开。
即便他们天不亮就到了市集,但是其他人来的更早,故他们摆摊的位置还是有些偏了。
花雪带赵承郢去了自己最常去的一家面摊,这家面摊位置最偏可是人最多,这也许便是酒香不怕巷子深罢。
“老板,一碗笋泼肉面。”花雪很娴熟地为自己点饭,不过赵承郢第一次来,她倾身向他推荐,“这家的煎肉水滑面也不错,尝尝罢。”
赵承郢看着她明晰的眸子隐隐作动,依着她,“再来一碗煎肉水滑面。”
他依着花雪的推荐点了这碗面,不知是不是赵承郢的错觉,花雪有些激动地期待,已经准备好筷子了。
面摊老板是个年过五十的白发老人,他面孔一看便是久经风霜的人,他端着热腾腾的面过来时和花雪唠嗑,“阿雪,有一段时间没来了,前些天你可不知道张老板一家发生了大事。”
这个小镇便是如此,谁家要是发生了一件大事,一炷香的时间便传遍了大街小巷,同样一件事能从七八张嘴里听到七八个揣摩的版本。
花雪低头,看着诱人的笋泼肉面岔开话题,“老板,这笋泼肉面可真香。”
赵承郢看到提起伤心事,花雪胃口不如刚才那样好了,面摊老板端来另一碗面的功夫又和她说,“听说,杀害张老板一家的是个长得俊俏的年轻小伙。”
面摊老板把面碗放下,看着玉树临风的赵承郢憨憨一笑,“公子慢用。”
赵承郢没有拿起筷箸,他将面碗推到花雪面前,看她装作若无其事吃面的样子,其实她所有心事都写在脸上。
花雪抬头,面蒸腾而起的香气触到她冰凉的脸结了一层淡而薄的水汽,她看着那碗没动过的面,“你不吃吗?”
“你不是想吃煎肉水滑面吗?”赵承郢刚才就看出来了,她喜爱这两碗面,可是一人又吃不了两碗,只好劝诱赵承郢点了另一碗。
该是刚才想起了不愉快的事把这面倒给忘记了,花雪低头看了一眼开动过的面,不能和赵承郢交换了。
赵承郢拿起筷箸,夹了两大把面送到她碗中,急的她出声阻止,“够了够了,我吃不了这么多,你夹了这么多给我自己够不够吃。”
赵承郢神情柔和,怎么会不够,幼时一连三天只吃过一个硬邦邦的馒头的经历也不是一回两回了,他低头吃面,味道属实不错,肉嫩汤香,汤汁裹着每一根面入味。
花雪的碗中有两种面,她回忆往事,“这家面摊的笋泼肉面和煎肉水滑面我都爱吃,分不出第一第二,每次都会纠结,花姨每次陪我来吃,若我点了笋泼肉面她便点煎肉水滑面,这样我就能吃上两种面了。”
花雪便是这样的人,最喜欢难以割舍的东西如果同时有两样,她便想贪心地鱼与熊掌兼得。
赵承郢吃下一筷子面,看着花雪吃了面后明丽的餍足笑颜,心中有所触动,他很羡慕花雪可以因为一件平凡的东西得到满足,而他却不能。
“那以后我再陪你来吃。”赵承郢对她说,虽然心中并不确定自己能陪她来几回,他们这样平静的日子如同竭泽而渔,终有枯竭之时。
花雪吸溜一把面,嘴唇沾染了些汤水,她爽快道:“好呀。”
吃完了面,赵承郢付完了钱,花雪没有回去守着自己的摊子,而是让面摊老板照看,她美其名曰要去散步实则是去买别的摊子的新奇玩意。
走着走着,花雪便走不动了,她在一家胭脂水粉的摊子停了下来,她看着各色颜色的颜值心动不已,眼里有满天星空。
赵承郢看她蠢蠢欲动的模样,脸上含笑地对摊子老板娘道:“这些颜色各包一罐。”
这里少说也有十几个颜色,一罐三十文,都包一罐的话时多少银子,花雪眼里的小星星快速闪烁。
“不用买这么多的。”花雪向老板娘摆手道,她转头劝赵承郢,“赵小五,你的货物都丢了,身上得留着银子不然你回去如何向你父母交代?”
赵承郢手中一紧,奇形怪状的银子被包裹在他温凉的掌心里,他喉咙若关紧的门,风声出不去也进不来。
花雪笑着回头,指着一罐樱桃红的胭脂,“老板,给我把这一罐包好罢。”她从荷包里数出铜板交给老板娘。
老板娘把包好的小罐子递给花雪时,悄咪咪地慕道:“姑娘,这位公子待你真好。”
花雪朝她一笑,提着小盒子和赵承郢往回走,赵承郢已经修养了一月有余,身上的伤也好的差不多了,“赵小五,你父亲让你运到契丹的那批货物值多少银子?”
逃得过一时逃不过一世,若他父母待他严苛,知道他的货物丢了还未及时告知家里,说不定罚的更重。
赵承郢听出了她的话外之音,“若是这样卖野菜绳结的话,恐怕要卖上个三年五载才能赚回那批货物的钱。”
那用时太长了。
不过花雪还是有法子,她脸上的笑里带着好消息,“赵小五,涿狼里不仅有灵芝也有人参,若是能挖到两棵一定能让你回去交差的。”
天色渐亮,烟白色的晨光夹杂着淡胭色的曙光打在她脸上,像是给她整个人镀了一层金粉,是那样熠熠夺目。
赵承郢很感谢她为自己着想的好心,“也许罢。”
“你别这么沮丧,我们回去涿狼找找,说不定运气好真能挖着千年人参。”花雪对这件事很乐观,她刚回到小摊子就见着一个丫鬟和一个闺秀小姐候在摊前。
“阿雪你去哪儿了,我都在这儿等你半天了。”万双蝶激动地小跑到花雪面前,脸上皆是欣喜之色,不过她高兴过头一时忘记端着她小姐的架子,她回头一瞥,脸却烧红,羞涩地垂眸,拽着花雪的袖子,“阿雪,这位公子是谁啊?”
赵承郢看她小心地偷瞧自己,心中平平无感,自我介绍道:“汴京的赵小五。”
“我爹近日刚从汴京归来,敢问是哪户人家的公子?”万双蝶一眼起意,她在面对赵承郢说话吐字时字字灼热。
赵承郢手指微拢,并未作答,不过花雪替他回答了,“小五他家在汴京开了一家药铺,话说回来,小蝶你不是跟随万夫人在汴京定居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提起这事,万双蝶的眉头就皱得跟个小山丘似的,她挽着花雪的手,小声地和她抱怨道:“阿雪,你可不知道汴京人可看不上我们这些穷乡僻壤来的人了,在那里待的不自在,还是我们这小小庭州过的舒服。”
庭州小镇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再小的地方也有首富,万家作为本地首富,四五年前便在汴京置办了大宅子,当年要多风光便有多风光。
“可是你爹也是为了你的前程着想才会去汴京置办家宅的。”花雪看着万双蝶嘟着粉唇,满脸的不乐意。
万双蝶叹了一口气,“我爹虽然在汴京置办了家宅,可他终究和我一样也是喜欢庭州的,毕竟这儿离礼州近,我们家探亲也方便。”
赵承郢神色一寒,他没想到面前女子家中竟然有契丹亲戚。
“你这样说也对,在这儿过的自在便好。”花雪不像万双蝶其他手帕交似的一股脑只有汴京繁华。
“我爹此次回来带回来不少汴京的糕点,我带你去吃,还有你之前不是托我让人去打听汴京姓花人家的消息吗,我还真给你打听到一户人家。”万双蝶拉着花雪的手往自家方向走。
“王老板,你帮我照看一下摊子。”花雪和面摊老板招手,面摊老板熟稔地憨笑点头。
自从去年花姨离世后,花雪才像一夜长大了许多,花姨离世前似乎一直眷念着家中亲人,这一年她一直托万双蝶为自己打听消息,如今总算是有了些眉目。
赵承郢跟在两位姑娘身后,旁边的丫鬟时不时用看未来姑爷的目光瞅他。
“汴京虽是大地方,可是花到底是罕姓,不过加上是十三四年前走丢的人,这件事查起来还是有一些难度。不过我爹是做生意的,他打听到汴京甜水巷有一户人家,姓花,十三年前真走丢了亲女儿,那户人家现在只有一位老母亲,听说儿子上战场几年没回来了。”
听到那有可能是花姨的家人,花雪迫不及待地想启程去汴京核对一下,花雪问仔细些,“你把那户人家准确的地址告知我。”
“你别急,这一去汴京山高水远的,我们家过段时间会回京,到时候你便跟随我一块去罢。”万双蝶提议道。
这是个好主意,花雪还没去过汴京,这路途遥远真走错了路也是麻烦事,她答应了。
万双蝶眸含蜜意地偷瞧了一眼赵承郢,照她这双见过汴京贵家公子的眼睛看来,赵承郢身世平平虽毫不逊色那些整日玩花逗鸟的纨绔子弟。
她偷偷和花雪打听赵承郢,却还是按捺不住心动,“阿雪,你和我说实话,你和身后那位公子什么关系?”
“也没什么关系,我不过在丛林救了他一命而已。”花雪现在缠绕心头的只有那户有可能是花姨家人的人家。
后面要问出来的问题令万双蝶脸一红,她在三伏酷暑天里脸也不像今日这般发红发烫,她声音更小,“那你对这位公子可有情意?”
花雪脚步一停,她从没想过这个问题,甚至是从没往这方向想去,她盯着万双蝶情窦初开的脸,吃惊地问,“你该不会爱慕上赵小五了罢?”
赵小五名字和身世一样普通,不过没关系,万双蝶不介意,她咬着朱唇浓情蜜意地点头。
花雪一笑,若梅花盛不住豆大的雪水啪嗒落地。
万双蝶羞涩地挽着花雪,提醒她别回头看赵承郢,她心里忍不住一阵阵打鼓,她等待宣判似的等待花雪回答,“你老实交代,对他有无情意,你若是没有,那我可就回家告诉爹爹了。”
这个问题花雪几乎没怎么好好想过,她觉得能接受自幼和狼群相伴长大的姑娘太少了,赵承郢罢,和她相处了一月,这一月里花雪对他改观很多,可到底还谈不上爱慕心悦。
花雪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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