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绳总是从最薄弱的地方断开。既然要搅乱选秀,就要从最好下手的地方下手。
谢微在丹阳侯府内选了又选,还是认为自己的马车更淳朴简陋,所以,就乘这一辆去承乾街瞧一瞧。
一路上,崔卫国一直试图表示歉意,说自己只是个侯爵,居然坐那么华贵的车轿,竟能赛过皇帝,日子实在奢靡,他十分内疚,说要等回去了就立马换一辆没有装饰的普通马车,以表歉意。
谢微并不赞同,一指旁边那个红衣服的,说看他丫脸皮厚成那个德行,才是个四品文官,日子就过得比寻常三品重臣还要奢华豪横了,家里十几辆马车全是清一色的红金配色,有大有小,个别装饰甚至赛得过宫里的。人家才是活腻了,你这点儿算什么。
红衣服的手里攥了把葡萄干,装作什么也没听见。他家祖上是商贾出身,干到一半培养出个进士,是以祖产丰厚。当初从尹家分出来,也是继承了一笔相当大的家产,否则若按他的手笔,光靠那点儿俸禄,是供不起的。
崔卫国依然有些惭愧,他其实日子过得并不算奢华,大多数俸禄都补贴给了因战争而有的孤儿寡母,自己过得都有些紧巴巴。但看到皇帝所乘的马车,依然觉得有些寒酸,故悄悄附耳过去,说要把自己的马车换给皇帝坐。他可以委屈,但皇帝绝不能委屈。
然而皇帝其实并没有他想象的那般委屈,拍拍眼前这难得的忠臣良将,还没说些什么用来宽慰他,顺带彰显一下自己清廉朴素的为君之道,就听一边那个吃东西还堵不住嘴的家伙飘来一句:“这马车,先太子送的。”
崔卫国一下子就明白了。
谢微看着这俩人,突然有些糟心,不管他们到底明白了什么,一定有误会。
他想解释,解释自己跟先太子并没有那种关系,乃是最为清清白白的兄友弟恭。但是转念一想,若要解释,一定得将皇后与先太子的关系说出去,这等皇宫密事,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不然,不止他们许家要被吐沫星子淹死,自己也要被民间不管不顾地强行戴上一顶又大又高的绿帽子。
谢微宁可背上强迫长嫂的骂名,也不愿被人用怜悯的目光注视。
到了承乾街,谢微独自下了马车,探寻到那猪肉铺子的店面,打算好好探查一下这个屠户的人品。
站定在摊子前,谢微得以好好打量一下此人的容貌,黝黑色皮肤,面上并未留胡须,目光神采奕奕,瞧上去并不像上了年纪的人。被他这么一打量,这人也并没有露出什么带有敌意的神情,反而笑眯眯地开口问,声音雄浑,像是北方的汉子:“客官要来点儿什么?”
就连那头顶的数字,都是60,甚至比皇帝初见皇后宫中的人还要高一些。
谢微随便扫了一眼桌上的肉,开口胡扯道:“要十斤精肉,切作臊子,不要见半点肥的在上面。”
这屠户毫不犹豫,一声粗犷的“好嘞”,就自去肉案上拣了十斤精肉,细细地切剁起来。
谢微盯着他下刀的动作,快准狠,想来干这行有些年头了,便故作不经意地提问:“哎老板,你瞧上去这般年轻,今年多大岁数了?”
屠户一边切一边回答:“二十有六了。”
比那丫头整整大九岁?
谢微沉吟片刻,继续盘问:“这般年纪,娶妻了吗?”
屠户憨憨一笑:“没呢。”
“家里人没催吗?”
“俺本来是北莽边疆那一带的人,早些年战火不断,全家被北莽祸害得就剩下俺一个人,俺就带着仅有的一点积蓄投奔到京城的表亲这边,表亲去年也走了。家里没人,怎么催呢。”
原来是边境一带的原住民,谢微细细观察他剁肉的方式,的的确确与京中其他肉铺老板不同。
屠户自顾自剁了一会儿,发觉这工序大概还需要多等甚久,就一撂大刀,吭哧吭哧从里屋搬来一个带有靠背的木头凳子,放在谢微身前,还用粗布擦了两遍:“瞧着客官金贵,还需多等一阵子,您且先歇着。”
谢微感到些许意外,不过还是坐在了椅子上,继续等待自己的肉。
过了一段时间,终于切好了精肉臊子,屠户包好奉在谢微眼前,额角有汗,大概累得不轻,不过依旧是笑吟吟的表情。
谢微沉吟片刻,又道:“再要十斤都是肥的,不要见些精的在上面,也要切做臊子。”
屠户愣了一下,不过也没多说什么,下一刻就去搬肉了,剁好的肉馅摆在一边,谢微只是扫了一眼,什么也没讲。
寻常的买卖也就罢了,这剁臊子的工程不可谓之不大,期间屠户一直忙活,谢微就一直坐着,还时不时地说些话试探。
“老板这刀工不错,哪儿学来的?”
“俺爹教的。”
“你爹是做什么的?”
“俺爹当年也是个屠户。”
等谢微几乎要把人家祖宗十八代盘问出来,屠户的十斤肥肉也切好了,这可把他累得不轻,气喘吁吁地包好了肥臊子,奉在谢微面前:“客官,您的肉好了。”
谢微看也不看他,盯着自己的指甲瞧,慢悠悠地又讲出一句话来:“再要十斤软骨,也要细细地剁做臊子,不要见一点肉在上面。”
“这......”屠户满脸错愕:“那软骨如何能切成臊子呢?”
“哪儿那么多废话?”谢微不耐烦地斜着扫了一眼屠户:“老子说要这个,你给老子切就是了。”
屠户十分犯难,前头的那些工序都十分折腾人,足足浪费了许久的时间,期间来了好些个常客,见谢微这个架势,都不敢上前,耽误了不少的生意,要是再弄那软骨臊子,又不知要麻烦多久。
屠户只得搁下刀,好言好语相劝起来:“客官,那软骨实在切不成臊子。前头这两种,俺都不收你的加工钱了,权当赔礼,您看行吗?”
“切肉还要加工钱?”谢微上下打量了一番这铺子,冷笑一声:“你这生意做得可真有意思,为什么旁人来你可以给切,却给我切不得?”
屠户满脸赔笑:“实在是对不住,再送您一捆大葱,消消气可以吗?俺也是小本生意,经不住折腾的,您高抬贵手,下次来让俺切多少都行。”
谢微白了他一眼,从荷包掏出银子放在桌案上,扭脸就走。自有人从暗处出来把他的肉带上。
屠户掂量了一下这银子的分量,连摊子都不要了,赶忙追上那衣着亮丽的贵客:“客官,客官!银子给多了......”
谢微头也不回:“给你你就拿着。”
他顺着记忆中的路线,不一会儿就走到了尹汉宁在承乾街的一处私宅,他踏过石阶,绕了许多路,眼前便是一处普通得不能更普通的小屋,两扇大门十分破旧,堪堪护住门口,甚至还有些漏风,内里陈设十分简单,若不知内情,应当就有人觉得,是哪个穷苦书生的住处。
内里院子极小,只放得下一张石桌与四只石凳,马车停在外头,院内坐着两人。
谢微看了一圈,问:“张宜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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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试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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