挨踹的那个在地上足足滚了两个跟头才停下,爬起来后愣愣地看着楚王,楚王殿下的脸色满是吹不散的阴翳,眉头死皱,竟是动怒了。
赵校尉反应过来后,赶紧跪下磕头:“属下酒后失言!请......请殿下责罚!”
他心里也正犯迷糊呢,明明私底下议论过这些多次,楚王殿下听见了也只是笑笑,从来没有责罚过这帮自己人,怎么今日就......
他正想着,就见一向孤高自傲的殿下,居然一掀衣摆跪下来,正好跪在那穿着一身布衣的小白脸儿面前,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而那小白脸儿,脸色比殿下还阴沉,一言不发,不晓得是哪路大人物。
喝酒闹事的这帮属下纷纷反映过来,赶忙顺着跪在了楚王身后,大部分依旧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谢微拍了拍张宜的肩,挪到他身前,慢悠悠抽出别在腰间的扇子,蹲下来轻轻挑起了楚王的下巴,与之对视。
他慢条斯理道:“幸好朕的孝顺弟弟还记得朕长什么模样。若朕不来,倒还不晓得,原来我们楚王殿下已越过朕的头顶,是京中一霸。”
楚王毕竟从小就认得他皇兄,也时刻铭记着,这位皇兄当年是怎样一个狠角色,他不过是为了捧先太子上位而故意装作的愚钝无能,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庸才。
楚王挤出一脸谄媚的笑容来:“皇兄明鉴,不过都是皇兄给的恩赐,我们这些臣子,说白了都是下人,能有什么二心呢。”
他身后跪着的人都被吓醒了,尤其是那两个调戏过皇帝与张侍卫长的人,脸色顿时煞白,缩在最后保持跪姿,一动也不敢动。
谢微慢慢将扇子一点一点地往上抬,楚王只得跟着他仰头,伸长了脖子好似一只大王八,再对上那双深渊一般的眼睛,鸡皮疙瘩就起了半边身子。
谢微问:“刚听说跟着你混,进后宫就像回家一样,看来,这世上没有你摆不平的事啊,楚王殿下?”
楚王冷汗淋淋:“皇兄......都是误会,误会。”
“误会?”谢微总算放过楚王的脖子,站了起来:“尹舍人,你熟背大周律令,说说本朝的规矩。”
尹汉宁往前迈了两步,眉眼弯弯一派和气,款款道:“太/祖皇帝定,忌日也当是国丧,帝王家兼民间均不得贪图玩乐,文武官员及所有百姓三天之内不准作乐,不准屠宰,禁止嫁娶,违者杖责五十,罚银五百两,发配西南充军。”
“是,是。”楚王伏在地上:“臣弟领罚,皇兄圣明。”
他是个熟门熟路的,不等皇帝吩咐,赶忙招呼家丁去寻杖责用的板子,不一会便码好了一排凳子与长板,更有几个下人抬来了府上最好的几把椅子,放在谢微的身后,更贴心的还奉上了茶和点心,谢微只是扫了一眼,并没有尝。
楚王身后跪着的人连忙从身上各种地方翻银子,但毕竟少有人随身带着那么多钱,都有些犯难,更何况有的人一年俸禄不过才二百两。谢微见此,便道:“既然我们楚王殿下这么会拉拢人心,替自己属下掏区区五百两银子,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
他说什么就是什么,楚王连忙点头,吩咐下人去库房取银子来,不一会儿就有两人抬了一箱银子,摆在谢微面前。
皇帝在此,行刑讲究个效率,隐藏在暗处的那些个侍卫纷纷露面,几个武将被绑在椅子上,立马就开打,哀嚎声不绝于耳。
楚王正要被绑起来的时候,谢微抬手拦了一拦,侍卫低头听吩咐,就听见:“楚王腿上有旧疾,自小身娇肉贵的,就不必打板子了。”
楚王可不觉得这是好事儿,旁人都挨打了就他不挨打,酒桌上说好的跟弟兄们同甘共苦,结果在这种关头搞特殊,他察觉到,背后的数十道视线似乎略显愠怒。
谢微转过身去,不想瞧见血肉模糊,背对着他,道:“谢朗,你以后就在府上为先帝守孝,闭门思过吧。”
楚王谢朗淌着汗,恭谨道:“是。”
坐回马车上,谢微心中十分畅快,他甚少逮得住楚王露出的马脚,这回不光抓了一次,还散了他趁自己病重好不容易收买的武将,方才看见那憋屈到发白的小脸儿,别提有多畅快了,要不是天色已晚,他真想放声高歌一曲。
小福子看到他的笑容,也嘿嘿一笑:“看到陛下开心,奴才打心眼儿里高兴。”
“别高兴了。”尹汉宁手里一直拿着方才落在地上的粉色手帕,举起来,让谢微仔细看看:“这东西,今天白天还见过。”
“哪儿?”
“皇后身边的一个宫女,叫小金子,她拿着这个给娘娘擦眼泪。”
小福子好奇:“尹大人隔那么老远都能看清?”
谢微扶额。
尹汉宁眼神特别好。当年太学考试,姓尹的坐在最后一排,居然还能看见第一排的谢微在写什么。后来,他俩答案一模一样,夫子就免了两人的成绩。
尹汉宁将话题扯回来:“手帕这种贴身的物件,不可能随意变到另一个人怀里,更何况那个人......进宫像是进自己家花园。”
谢微看着他,他看着谢微。
“刚才搁楚王府你咋不说呢?”
尹汉宁往后缩了缩:“刚才你那么意气风发,谁敢惹,我都怕你抄起板子给我两下。”
谢微彻底无语了。
“回楚王府!”
楚王府内,一片狼藉,下人们迅速收拾桌椅碗筷,一帮挨了打的武将“哎呦哎呦”地被人扶起来,纷纷叫苦,但谁都不敢对楚王说些什么。
谢朗望着皇帝离开的方向,脸色阴沉得好似要下雨。
一声“陛下驾到”,又将他的脸色变回了方才那样诚惶诚恐的样子,演技十分高超。
谁知,这一回压根没瞧见他皇兄,只见一个矮矮的小太监跟着高大的侍卫长匆匆越过楚王摆好的行礼姿势。侍卫队长力大无比,单手薅着赵校尉的腰带就把人提了起来,看起来毫不费力,扭脸就走。
离开时路过谢朗,两人十分有礼貌,飞快地道了句:“见过殿下。”
赵校尉被提溜着,疯狂挣扎却动也动不了,连声高呼道:“王爷!救我啊王爷!王爷!我妹妹她......”
谢朗愣愣地盯着三人离去的方向,一动不动。
他方才有种错觉,似乎那身形高大的侍卫一直用蛇一般的目光注视着他,好像他只要乱动一下,就会被猛兽咬掉喉咙一般,那如针尖锋利的眼神,凌驾在所有权利与力量之上,几乎令他腿软。他知道我的计划?这不可能。
过了一会儿,谢朗慢慢地勾起了唇角,远远瞧上去十分诡异。
这时,有个不怕死的凑过去,有些迟疑地问:“殿下,赵校尉他......虽说人不行手也脏,但就这样弃掉了?”
谢朗斜了一眼他,冷漠的目光让那人打了一个大大的寒颤。
“是本王让他□□宫女?还是本王让他支使家人在赌场放印子钱?”
那人缩了缩肩膀,这么一算,赵校尉确实是自找的。
又过了一会儿,谢朗突然冷笑一声,吓得那人一个哆嗦。
他的声音幽幽传来:“......只要赵语亮一死,西北和江南的那两件案子就算不到本王头上,日后就可以高枕无忧。”
那人眼睛一亮,一拱手:“主子英明。”
一进宫,谢微就吩咐小福子,命他找四个熟识的侍卫,先押着赵校尉,稍后问罪。
谢微偷偷问张宜:“你知道皇后宫里哪边有隐秘的......就是......那种可以悄悄进去的后门吗?”
尹汉宁在一旁提示:“就是狗洞。”
谢微有些语塞:“......这么直白。”
张宜认真思索后:“有。”
小福子被派去看守赵校尉,剩下二人顺着张宜指的地方,偷偷摸进凤仪宫内。
谢微盯着不远处凤仪宫寝殿房檐上的凤凰脊兽,心中顿时有一种奇妙的感觉,自己分明是皇宫的主人,现在居然有种翻墙找情人幽会的错觉,有点刺激。
那屋子果真隐蔽,隐蔽到谢微差点没看见,屋外站了个提着灯笼的宫女,正小心谨慎地四处张望着。
三人缩在走廊的柱子后面,齐齐探出一只脑袋观察。
尹汉宁看那宫女严防死守的架势,不禁吐槽:“这得多么做贼心虚。”
谢微摇摇头。
“想来,这种给皇帝带绿帽子的事情,也不会让太多人知道。”
谢微:......
皇帝踩他一脚:“这么直白!”
张宜漆黑的身影一下子消失在两人的视线中。
二人聚精会神地盯着那警惕的宫女,几个呼吸之间,宫女身后小屋的房顶上,突然落下一团黑漆漆的人影,再一眨眼,宫女已被张宜敲晕过去,放倒在地。
再然后,张宜一脚踹开了那紧锁的大门,谢微两个便快步冲了进去,三人目光汇聚在屋内唯一一个人身上,正瞧见那位传说中身怀不治之症、病入膏肓、气息奄奄的皇后娘娘许凌树,惊慌失措地缩在墙角。
事已至此,他还不忘死死地掩护住背后的那块牌位。
屋内一片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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