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微渔双手颤抖,恍若什么都不知道,抿着苍白的唇,镇定自若。
“臣女不知陛下所说何事。”
她话音落下,脖颈的剑身又逼近了一寸,原本的刺痛又加重了许多,隐隐约约有血腥味萦出。
沈微渔顿时头晕眼花,身形不稳,抬头望向面无表情的萧庭訚,见他面色平静,犹如看死人。有那么一瞬,沈微渔又想起初见那人的场景。
寒冬腊月,他乘雪执伞,银白的青丝垂落脚踝,单薄的衣裳布满了古怪花纹,腰间挂满了铃铛。他发紫的唇角与眉眼透着死寂的苍白,笑起来,冲淡了冷意,露出少年的单纯。
“你是中原人?”
沈微渔一想到此,胸口堆积的阴郁在心间化不开,连同望着萧庭訚的目光,都染上了伤感。
“华清宫守卫森严,你如何向朕解释,你是怎么越过侍卫来到朕的身边。”
沈微渔听闻后,神志逐渐清明,颔首垂眸,“臣女是无意迷路来到华清宫,见四下无人,又掌灯,才想进来找宫女问话,寻回去的路。”
沈微渔顾虑太后,并未说出事情缘由,耳畔听到烛火“噼里啪啦”响彻耳边,如钟鼓不断敲击在她心底。
萧庭訚收起几分冷意,唇角多了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笑,似是嘲讽,又似浅笑,令人分辨不清楚,“你无视宫规,轻而易举来到朕的面前,其中没有太后的手笔吗?”
先皇三年前病逝,留下一子,也就是当今天子,萧庭訚登基为帝王。据说其生母身份低贱的宫女。
十年前宫宴,先帝忽然发疯,斩杀了宫女太监百人,又接连杀了在场嫔妃与皇子。
姑母当年还是皇后,在寿康宫为太后侍疾,躲过一劫,而萧庭訚当年还不受宠,也恰好保住了一条命。
之后,先帝便整日念佛,朝堂政务也交由朝中左右丞相辅助。
三年前,先帝驾崩,萧庭訚登基为帝。
姑母也成了太后。
后来沈微渔进宫,曾听闻太后与陛下有嫌隙,但都是传闻,甚少有人舞到跟前,如今萧庭訚直言不讳,将自己与太后的不合明晃晃摆出来。
沈微渔垂头,喉咙被堵住,不知如何回应。
萧庭訚嘲弄的神色,在烛火下有几分鬼魅,“宫中传言,你对朕情真意切,可眼下却不告知原委。沈姑娘的真心,当真能值几两银子?”
沈微渔缄默,双手纠缠在一起。
忽然一缕花香,悄无声息地萦绕华清池,萧庭訚神色暗沉下来。
沈微渔困惑怎么安静,仰起头见他骨节分明的手腕青筋蜿蜒,双眸黑沉沉,仿佛在酝酿着狂风暴雨。
她顿感不安,小心翼翼地喊了一声,“陛下。”
他猛然收回长剑,手臂一挥,几片青纱垂落,紧随其后,便是烛台蜡烛,都争先恐后地摔倒在地上。
先前逼问自己的萧庭訚,转眼双手撑住楠木案几,背对自己,长剑也甩在一旁。
沈微渔望着他一头乌发犹如绸缎垂下,金丝黄袍被风摇曳,耳畔听到窗牖嘎吱作响,像是晚风敲击。
“陛下,你……”沈微渔看他与之前闲庭雅步审问自己的人,截然不同,心里想起他之前说的中药,心下猜测是不是药力发作?
她还没有将猜疑说出口,却见萧庭訚侧身,锐利的眼眸黑沉沉,看得人心惶惶,尤其是唇边多了血迹。
太后不是下的春\药吗?怎么还让他流血?
“陛下。”沈微渔心中疑心四起,喉咙发紧,攥紧衣袖,轻声道,“臣女去请太医来一趟。”说罢,提着裙裾,往宫外走去。
然而,她没走几步,萧庭訚不知何时悄然接近,语气捉摸不定,“你想走?”
“陛下,臣女是去请……”沈微渔侧身,想要解释,可一侧身,迎面对上萧庭訚一双黑眸。
与之前的双目锐利截然相反,他明明唇角溢出血迹,此刻眼波流转,浑然不在乎,语气也有几分深意。
“你不是说朕被下药了吗?为何不借机趁朕虚弱的时候,谋求名声,太后一定会欢喜。”
“陛下在说糊涂话了。”沈微渔察觉不对,后退几步。她可没有说过这句话,摆明萧庭訚在试探自己。
“若是失了这一次机会,沈姑娘要怎么向太后交差,毕竟你已入宫三月。”萧庭訚语气散漫,与之前的咄咄逼人,截然相反,望向她的目光,多了阴翳的笑。
沈微渔察觉此刻的萧庭訚分外危险。
可他不是中药了吗?
沈微渔惊疑不定,也不想明白眼前萧庭訚怎么眨眼变了一个人,尤其是狭长的眉眼,多了几分压迫感。
来自君王的压迫,亦有傲慢的戏弄。
此时此刻,她只想先离开。
“陛下不喜欢臣女,臣女何苦强求。”沈微渔掐住掌心的嫩肉,垂眸盯着自己的影子。
“朕中了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若是你再聪慧一点,明日再传个谣言,想要的东西,都会到手。”萧庭訚轻描淡写地道。
沈微渔心惊胆战地望向他,明明是长相疏朗冷峭的男人,可行事周章,着实令人费解,尤其是这番话,好似置身事外。可明明他就是局中人。
沈微渔猜不透的想法,强烈的不安,好似无形的大手,强烈地撕扯着焦虑的心,一下又一下。
她咬紧下唇,又松开,柔声道,“陛下,臣女听不懂。”
沈微渔一双秋水剪瞳,凝望于他,双手置于腰间,如白瓷的玉颈修长,腰间系着彩色丝绦。
萧庭訚轻笑了一声,唇角溢出的血迹此刻多了起来。
沈微渔心头一跳,连忙想要搀扶他,却不承想踩到他的长剑。正好萧庭訚长臂一挥,眼见要落在自己身上,她连忙弯腰躲避,却不承想,因脚下踩剑,身子晃晃悠悠,下意识抓住萧庭訚的手臂。
“砰!”
变故横生。
水池溅起水花。
浴池四方,皆设有龙首铜像,栩栩如生。
沈微渔跌入浴池,瞬间全身湿漉漉,旋即挣扎地依附在萧庭訚的身上,“陛下。”
萧庭訚的身子滚烫,将沈微渔吓得想要推开。
可萧庭訚反手扼住她的皓腕,力气尤为重,攥得沈微渔疼得直蹙眉,发出疼的闷哼声。
此刻,沈微渔后腰抵着浴池墙壁,几缕乌黑的青丝迤逦散开水中,荡起一层层涟漪。
萧庭訚垂眸,瞥见沈微渔落下清莹泪珠,雪白娇嫩,有一绺青丝黏在玉颈,其中还有长剑留下的红痕,一截皓腕明晃晃落在他的眼中,濡湿的衣裳,将胸前的缱绻一览无余。
沈微渔想要张开唇瓣,想要再多说几句话时,萧庭訚另一只手却落在后颈,像是掐住猎物,巨大的疼痛,顷刻间如潮水般,汹涌地席卷她全身。
“陛……”她疼得说不出一句话,仓皇地用手挣扎,双脚也好像踹到什么。她还没反应过来,双腿已经被他用腿并住。
萧庭訚的黑眸一直深沉地望着她,见她垂死挣扎,也不知想到什么,突然大发慈悲,松开了几分力度。
沈微渔终于可以喘口气,可萧庭訚身上的滚烫实在不容忽视。
她缓了缓心神,想要推开萧庭訚,可萧庭訚道:“太后给朕下药,你想走?”
“太后与陛下是母子,怎么会给陛下下药。”
沈微渔知道他是在试探自己,想起之前的话,心里多了谨慎。
萧庭訚逼近,冷峭的眉眼能窥出几分清隽疏朗的气度。可偏生这样的人,如今在浴池里,明黄衣袍湿透,而攥紧沈微渔后颈的手,隐约有水珠滚动。
“牙尖嘴利。”萧庭訚也不急,可身体的滚烫,逐步影响他的神志。
早知道,那些药应当少吃一半。
他漫不经心地思忖,原本放松的手掌,又忍不住加重了力道,眼见她双目隐约浮现泪花,一截白玉莲藕的玉颈残留血痕,粉里透红。
萧庭訚食指揉捏她细腻的皮肉,眼眸的晦暗,浓烈得令沈微渔无法忽视。
她还以为萧庭訚是陷入药效,纠结一番,感受他掌心的火热,又望着他与那人相似的脸庞。
寒风早已停歇,青纱静静垂下,烛台的蜡烛残缺一半,鎏金香炉的香灰燃尽。
沈微渔感受他收紧的力道,眼见他的目光深沉。
当务之急,她不再纠结,一只手搭在萧庭訚的肩膀,另一只手则是落在发髻上斜歪在发髻上的莲花玉簪。
在取下玉簪的刹那,她察觉到萧庭訚扫来的目光,落在自己手里。
“我知道陛下药效未解,也知陛下厌我。”
她垂眸将簪子握在掌心,语气温柔。
“臣女也知,今夜之事,我无法解释,所以……”她话音未落,美目含着朦胧的雾气凝视于他。
与此同时,将手中的玉簪递交给他。
萧庭訚:“哦?”他话虽如此,可眼中的晦暗淡却不少,狭长的眉眼轻佻,像是想看沈微渔葫芦里卖什么药。
“今夜之事,臣女愿以死证清白,但求陛下动手时,能轻点。”她轻声道,而后不容置喙将簪子交给他的另一只手中,随后用力握住他滚烫的腕骨。
以求死的决心,对准胸膛。
清丽婉约的美人,罗裙湿漉,面容坚毅,一副赴死的决心。
而赴死的决心,却仅仅是为了自证清白。
尤其是,看向他的目光,透着淡淡哀伤,还留下那句,“臣女还望陛下见谅。”
临死前,还想着不让他见谅。
萧庭訚忽然眼前浮现,那个躺在破败床榻,奄奄一息的女人,对他也说过类似的话,随后便撒手人寰。
一想到往事。
两人都这般愚蠢。
萧庭訚松开她的后颈,少了几分戒心,似笑非笑地道,“有意思。”此话是真有意思,还是嘲讽,总之无人猜透他的意思。
沈微渔本来都做好自缢打算,猛不丁看他松开自己,来到岸上,还不明白他说的这番话是何用意,却看到他居高临下,斜瞥来的目光,透着帝王的威严,而之前的轻笑、玩弄,都一扫而空。
“沈姑娘身为太后侄女,忽然闯入朕的寝宫,若不是有心人蛊惑,定然有人借沈姑娘的名义行刺朕。”
“来人,将沈姑娘送进冷宫,明日由宫中嬷嬷审问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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