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内,关于萧庭訚与沈家姑娘风言风语传遍了各宫。孙公公听到他们在宫墙下议论纷纷,“我听说沈姑娘都有身孕,陛下却因厌恶沈姑娘手段下作,故此一直不娶她。”
“原来如此,我说沈姑娘都怀上龙子,陛下怎么都一点不在乎?”
……
听谣言传得愈发离谱,孙公公黑着脸,吩咐身边的太监,使了眼色,踅身离去,听到他们在哀嚎求饶。
孙公公穿过官道,折西而行,径直来到福宁殿,绕过锦屏,来到内殿,鎏金异兽纹铜炉烧着香,袅袅青烟升腾,男人坐在紫檀案几前,审阅奏章。
“陛下,俞大人快马加鞭派人将边关战事的折子送来。”孙公公将折子呈上去。
萧庭訚闻言,接过折子,骨节分明的指尖不知何时佩戴了玉环,轻轻叩在案几,“ 粮食稀缺,战事吃紧。”
孙公公低声道,“三日前,吴大人已经领兵送粮草,想必边关战事能度过此劫。”
“国库虚弱,粮草送过去,也不过是杯水车薪。”萧庭訚将折子随意掷在案几。
“听说宋家三日前,大摆筵席祝寿,奢而无度。”
殿内忽然鸦雀无声。
半晌,孙公公用帕子抹了抹额头冷汗,低声道,“宋家是世家,家境殷实,虽铺张过度,但宋老年事已高,乐善好施,先皇也时常与宋老下棋。”
“先皇早逝,这点恩情,还需要你说吗?”萧庭訚似笑非笑地道。
孙公公当即下跪,“老奴说错话,还请陛下恕罪。”
“恕罪?孙伍你有何罪,还是说你近日收了干儿子,而你的干儿子明明是个太监,却在宫外养女人。”萧庭訚不怒自威,居高临下地睥睨吓得跪在地上的孙公公。
孙公公心下骇然,磕头求饶,“陛下,奴才年事已高,看他可怜,想收个干儿子嘘寒问暖,不知道他竟私底下在宫外养女人。”没根的太监竟想养女人!孙公公都不知道自己收的干儿子多么愚蠢。
在他胆战心惊时,萧庭訚忽然话锋一转,“国库空虚,边关战事吃紧。世家奢靡,太监养女人,孙伍你认为这世道应当是如何?”
孙公公不敢答,冷汗淋漓。
忽然,萧庭訚若有若无笑了一下,“朕没说重话,你倒是草木皆兵。”
“近日可有趣事,可以说上一两句给朕听听。”
孙公公心里直打鼓,陛下性情真多变,捉摸不透。他思忖了一下,想起来之前听到的消息,鼓足勇气道,“陛下,奴才回来时,听说沈家姑娘不堪受辱,正要寻死觅活,上吊自缢。”
“是吗?”
萧庭訚的语气听不出喜怒,孙公公咽了咽口水,坦言道,“奴才沈姑娘与陛下本来就清清白白,可奴才今日……”
他从衣袖中翻出用布帛包出的东西,小心翼翼解开,露出内里的镂空铃铛,随后举起头顶,大声道,“奴才的人在北宫发现此物。”
“此物是苗疆之物。而那间寝殿,之前被沈姑娘住过一晚,奴才怀疑此物跟沈姑娘有关系。”孙公公说完后,双目阖眼,不敢抬头。
多年前,皇宫举行家宴,先皇忽然发疯,杀了在场的嫔妃与皇子。民间传闻,大鄯王朝的皇室流传疯子血脉,故此先皇才会发疯。
可宫内谣言,先帝发疯曾跟他从苗疆带回来的女子有关。那名女子出生苗疆,面纱蒙面,宫中无人看到过她的面容,先帝对她过分宠爱,纳入后宫,从不流连其他妃子寝宫。后来先皇发疯后,这名苗疆女子从宫中消失不见。
孙公公曾伺候过那名苗疆女子,一眼认出此物。可沈家姑娘出身官宦之家,怎么会跟苗疆有关?
他思忖间,觉得这是个请功的好时机,宫内人人都知道陛下对沈姑娘的不喜。近日陛下又想对世家下手,而沈氏一族,恰好是这个节骨眼的磨刀石,再加上前几日下药一事……
孙公公察觉眼前一道黑影压下,连忙收敛心神。紧随其后,手心一空,铃铛的声音骤然在御书房响起。
“苗疆。”萧庭訚捻着铃铛,饶有兴趣。
孙公公垂头,静等他的圣旨。
萧庭訚:“她现在在宫中上吊?”
“是。”
“你随朕去看场戏。”
孙公公惊讶,抬起头见到居高临下的萧庭訚将铃铛交给了一旁伺候的太监手上。
“陛下不派人去审问沈姑娘吗?”孙公公不解,陛下为何不用铃铛做文章,反而还要去看戏。
“朕为何要审问她?”萧庭訚睥睨他,明明语气毫无起伏,唇角还挂着笑,却没由来让人心头一颤。
“奴才有罪,求陛下开恩。”孙公公连忙磕头求饶。
萧庭訚收回目光,“来人,将他押下去,杖责五十。”
他轻飘飘扔下一句话,明黄衣袍掠过孙公公的手心,闲庭雅步地走出殿外。
-
春阳宫,庭院内静悄悄。
“小姐,陛下来了。”归月提着裙裾,快步来到内阁。
本握着白纱的沈微渔,听闻后看向了房梁,身旁的归禾打退堂鼓,担心地道:“小姐,我还是担心此事不妥。”
沈微渔垂眸看向手中白纱,踮起脚尖踩在凳子上,白纱一抛,垂落下来,再打好结。
“你们不必担心,姑母说她到时候会来。阿月,你们可以拦我了。”沈微渔余光瞥到门外,听到脚步声,垂眸吩咐道。
归月和归禾对视一眼,相继不知该不该将这出戏唱下去。
最终,还是归月放声大哭,一把眼泪一把鼻涕扑到沈微渔的脚边,仰天大哭,“我苦命的小姐,你走了奴婢也不活了。”
一哭一嚎,归禾都愣住了,归月竟然这么会装,视线落在她的脸上,瞧见她朝自己挤眉弄眼,归禾想起自己要做的事情,连忙有模有样地学着扑到沈微渔的身边。
“小姐!你走了,奴婢们怎么办?老爷和少爷怎么办?”
惊天动地地哭嚎,将迈入游廊的萧庭訚镇住。他目光落在游廊尽头的寝宫,秋风拂起明黄的衣袖,身后的太监低声道,“陛下,奴才上前去通报一声。”
“不必。”萧庭訚摆手,大步走到寝宫大门,一眼看到踮着脚尖,正寻死觅活的沈微渔。
几日未见,沈微渔脸色依旧苍白无血色,犹如黑绸缎的青丝散开,双瞳剪水,瓷白的玉颈缠绕了一圈白纱,双脚踮起,露出云锦绣花鞋。
沈微渔瞧见他时,双眸明亮,又很快黯淡下去。
萧庭訚望着眼前的荒唐闹剧,招招手,阻拦身后太监出声。
“陛下,求求你救救我家小姐。”归月一眼就注意到萧庭訚的到来,想也不想松开沈微渔的小腿,扑向他的大腿。
然而还没扑上去,萧庭訚身侧的太监已经出手,将她拖到一旁。
“陛下!”归月泪流满面,被几名太监压着胳膊,不能挣扎。
归禾看到这场景,心头一惊,又悄悄看向萧庭訚,见他面色沉静,愈发担忧,抬头看向自家小姐。
沈微渔面露隐忍,白纱缠在掌心和玉颈,双瞳泛着泪光。她垂眸望去的,也不见萧庭訚有丝毫动容,犹如局外人。
“沈姑娘想寻死觅活,不顾家人,朕也不好强劝,不如原沈姑娘的心意罢了。”他吩咐随行太监将归禾也拉走。
“小姐!”
“小姐!”
归禾和归月同时出声,她们都不敢相信陛下对小姐自缢视若无睹,甚至还纵容小姐自缢。
她们齐齐打了冷颤,看向面无表情的萧庭訚,心生害怕,再瞄向小姐,担心她骑虎难下,不由焦心想要挣脱太监的束缚,去救下小姐。
萧庭訚负手而立,唇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
今日之事,在他看来不过闹剧。
沈微渔是太后的人,怎么会寻死觅活,归根结底,不过是想算计他罢了。
萧庭訚语气从容,“沈姑娘不敢动手,齐保你去帮沈姑娘一把。”
被萧庭訚叫出名字的太监,主动站了出来。他面皮白净,向来低头不惹人注意,弯腰垂头,走到沈微渔跟前。
沈微渔知道他的心狠,明白若不心狠一次,恐怕萧庭便会一直不信自己。她唇瓣泛着青紫,泪光闪闪,朝萧庭訚微微一笑,“我知宫内流言蜚语众多,也知那些都是子虚乌有,可陛下是天子,岂能遭受污名,臣女自当要为陛下解忧。”说罢,竟一脚踹走板凳,毫无挣扎地任由白纱困住玉颈。
她双眼紧阖,求死之心,没有半分迟疑。
归禾和归月头同时震惊出声,小姐!不要!
身旁的太监们都被惊到,将头埋得更低。
萧庭訚面色平静,指尖稍稍拢紧。
她没有垂死挣扎的迹象,面色逐青,双臂垂下,眼尾泪珠滑下,竟有种从容赴死之美。
秋风瑟瑟敲击窗棂,狂风忽然大作。
庭院的梧桐树下,落了一地残叶。
一阵压抑的哭泣声传来。
少顷,一道低沉的男声响起,“放她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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