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命这封信,送到了任光砚的一个名叫徐思林的幕僚手里。
这个人是从珃郡跳槽过去的。
凭心而论,他确实有几分学识,当初任光砚攻打这里时,他看出来尹达打不过,正巧与任光砚手下一个亲信是旧相识,所以连夜逃走,投奔任光砚。
沈命派人送给他的,除了一封信,还有大笔黄金珍宝。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徐思林推脱几番后收下了这笔钱。
因为沈命请他办的事,很容易。
沈命在信中,请他极力劝任光砚趁赵挽正不在攻打珃郡。
原本徐思林听到沈命派人拜访他的消息,还不想见,怕沈命请他劝阻任光砚发兵,结果只是迎合任光砚的想法,还能拿到大笔银钱,不干的才是傻子。
徐思林是个小人物,如同其他人一样,他自己都想不通为什么沈命花这么多钱让他办一件他本就应该干的事。
但他的身份很特殊,沈命相信,这笔买卖做的再隐秘,也会传到任光砚耳朵里。
沈命的目的,只是让任光砚留下这么一个印象:珃郡曾花重金,请一个珃郡跳槽过来的员工,劝他攻打珃郡。
沈命听到使者的回复后,点点头,又派人准备马车,前往陈都。
陈都的主人武军,赵挽正曾评价过:有几分江湖气。
想要打动这么一个人,只砸钱不一定行的通。
武军的性情和外貌并不相符,看起来还有几分书生气。可沈命一与他交流,就知道为何赵挽正会对他有这种评价了。
不论如何,求人办事,多多少少还是要备点礼,可武军一看沈命带来的一大箱金银珠宝,立刻冷嗤一声,就差把沈命扫地出门。
沈命立刻拿出了她真正想要打动武军的东西——地图。
不管武军态度如何恶劣,她都不恼,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武军到底还是被软磨硬泡,听沈命分析。
沈命告诉他:陈都位于珃郡和璠郡之东,而任光砚这个人,好高骛远,如果任由任光砚发动战争,把珃郡占为己有,那么任光砚会就此收手吗?
他的下一个蚕食目标,又是谁呢?
武军听到这里,抱起手臂:“我也不是傻子,你说的我都知道,但我为什么要帮你们呢?任光砚是个混蛋,但赵挽正也未必是什么好人。我听说赵挽正这次去纪州,收获颇丰啊,万一她回来转头和我打起来呢?”
愿意交流,就说明他态度已经软化,沈命有了三分把握。
她摊开地图,指着陈都的位置:陈都虽小,但物资丰盈,一旦让任光砚占领珃郡,必然会吞下陈都。而赵挽正,这次本就是为了北境百姓安危,前去抗敌,这才导致珃郡空虚,不然任光砚也没空子可钻。
赵挽正和任光砚不同的地方在于,任光砚始终觉得,你的就是我的,就算现在不是我的,迟早也是我的。
而赵挽正,她的动机至少到目前为止,奉行的是我的就是我的。
她既然能着眼各州百姓的性命,宁可放下自己的地盘不管也要去抵抗外族,说明她并不是一个置天下大义于不顾的人。
这样一个人,怎么可能顶着被天下人唾骂的风险,去攻打一个小小的陈都呢?
“如果您能帮助我们渡过难关,相信我们郡守也会铭记您的恩情,更不会背信弃义,掉头攻取陈都。更何况,您这次救援,是义举,天下英雄都会钦佩您雪中送炭的情意,何愁有情有义之士不奔您而来?”
武军低头思索,犹豫不决:“只是我们陈都毕竟兵马不足,抵抗任光砚……”
沈命笑笑,我不会为难您,也不需要您倾尽全城之力迎敌,就算您这么做,我也良心不安。
她慢慢收起地图,直视武军的眼睛:“我只需要您率兵作出帮我们抗敌的样子,之后,我会让任光砚主动退兵。”
武军怀疑地看着沈命的脸,然后笑出来:“你们这帮珃郡的小娃娃,倒是一个赛一个的口气大。好!老夫倒要看看你们有几分本事,能让任光砚主动退兵。”
当日,沈命在这里留宿,并派人送给赵挽正一封信,她也没有预料到,这封信差点让赵挽正因一时大意丧了命。
赵挽正清醒后的当日,立即回信,愿意与武军结盟,约定互相永不侵略,永不背叛。
这只是一封盖了赵挽正官印的书面协约,至于正式合约,等赵挽正回去后,两人再正式结盟。
沈命把这封信恭恭敬敬交给武军后,武军大为满意。
所以沈命提出离开。
武军很奇怪:“我看你这个小姑娘不像会打仗的样子,何不留在此地,等我集结军队一同抗敌?”
沈命笑了笑:“我还要再去见一个人。”
辞行后,沈命登上了马车,再次赶往下一个目的地——封人。
一旁的帘子被风吹开,沈命那张封闭在车厢内的脸与外面广阔天地再度有了连接。
冷冽的冰雪让沈命的心情逐渐冷静下来。
与武军谈判的时间里,冷静是装的,沉着是演的,只有时间紧迫才是真的。
她明确的知道如果不能及时劝说武军帮忙抵抗任光砚,那么珃郡随时有可能被任光砚手下的寒刀砍成废墟。
她谈判时,甚至没有时间去思考,武军有没有可能直接把她绑了交给任光砚。
沈命自知自己才能不足,唯一敢自夸的,就是越到危机关头,她越是出奇的冷静,寻找生机探索希望已经成了无需思考的本能。
下一步呢?她会不会平安?还是会年少殒命?
人人都不希望乱世到来,就是因为你根本不知道哪一天就和死亡不期而遇,也许前一瞬刚和家人举杯欢饮,下一瞬自己家就冲进来一帮乱军把全家人乱刀砍死。
沈命的思绪像缠绕成一团,完全找不到线头的丝线。她掀开帘子,看着外面苍茫一片。
老大这时在做什么呢?
纷乱的思绪像乱拳砸着她的脑袋,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就在她思考着听说赵挽正这次受伤严重,也不知道疼不疼的时候,已经过了陈都的关卡。
沈命突然抛开满脑子的杂念,命一个小卒冒充她坐马车,自己则单骑一匹快马,随着一个识路的小将,抄小道朝封人赶去。
任光砚的侦察兵果然之前侦查到沈命的动向,专门派人截杀,等他们发现车内并没有看到沈命的人影时,沈命已经叫开了封人的大门。
大部分人绝不像武军这样,厌恶的时候恨不得朝你脸上吐口水,被说服后又豪爽大气,更多的,是像封人的郡丞李石闻一样——保守、清醒的笑面虎。
他一听说沈命到来,马上客客气气、恭恭敬敬地把沈命迎进来,礼数周到,待遇良好。
可沈命一提起正事,他就开始劝酒,七拐八拐就是不接茬。
实在推脱不了,就说你别担心,我一定会帮你们珃郡,至于怎么帮,什么时候帮,你别管。
沈命一开始也和他绕圈子,最后实在顶不住了,她放下酒杯,对李石闻说:“您怎么现在还有心情喝酒,现在是大祸临头的日子!”
李石闻眯了眯眼,笑着说:“大祸临头的怕是另有其人。”
沈命说:“我们郡,我是不担心的,我只是替您担心罢了。”
她告诉李石闻,您看,封人地处珃将和璠郡之西,如果放任任光砚扩张势力,那么,一旦珃将失手,下一个被攻打的,将是封人。
况且,赵挽正也不是一个好相与的人,万一赵挽正回来,一看她辛辛苦苦抵抗久唯族,结果自己被人抄后偷家了,那么赵挽正一发疯,把璠郡、封人、陈都一并清算,后果可是很严重的。
相信您也听说了,赵挽正面对久唯族那样凶悍的外敌,都屡战屡胜,而如今我们这几个郡病弱马瘦,您真的觉得能承受赵挽正的报复吗?
李石闻摊开手:“实不相瞒,我只是两边都不想得罪罢了。我只观望,至少两边都不会拿我怎么样。我是个普通人,也没那么大志向要如何如何,只想安度晚年罢了。”
这是个和稀泥的高手,利益、名声对于他而言,比起性命安危根本不值一提。
所以沈命也采取了和稀泥的方式。
她告诉李石闻:“您这样观望,看似两边都不得罪,实则两边都得罪。不管哪一方胜利,都可能拿你开刀。我有一计,不管谁赢,您都会得到好处。”
李石闻终于不笑了:“什么方法?”
沈命道:“我在您这里为质。任光砚一旦发起进攻,陈都的武军会帮我们抵抗,在两军即将打起来的时候,您突然率兵驻扎在忘家坡。”
“这样一来,如果任光砚取胜,您就把我送到任光砚帐下,说明您发兵是前往支援。如果珃将胜利,您可以对赵挽正说,您是应我的请求发兵救援珃郡。”
李石闻认真打量着沈命:“沈郡丞果真愿意?”
沈命笑道:“我为您而来,何来的不愿意?”
当晚,沈命被软禁在封人。
其实她心里也没有把握,但她已经没有机会、没有时间再去做其他努力了。
如她所担心的,任光砚也曾派人前去游说武军,不过武军断然拒绝,任光砚大怒。之后,任光砚又派人来封人,游说李石闻,李石闻打了几圈太极,说考虑考虑。
十五日后,任光砚正式发兵,驻扎在叶道,与珃郡的守军正面交锋,侧翼,东面出现了武军率领的援军。
其实武军并不想打,任光砚也有顾虑,所以双方只是试探□□了下手,虽然没有明说,但双方本着互不下死手的默契,只是刀剑互相碰了碰,都还在观望。
在双方打起表演赛时,第三方势力出现了。
李石闻率兵从任光砚的西面出现,大张旗鼓驻扎在忘家坡,他也没说来干嘛,反正气势汹汹出现了。
武军因为之前得到了沈命的暗示,丝毫不慌,派兵发起猛攻。
而任光砚看到这场面,多疑病又犯了,理所当然以为,武军突然这么嚣张,那李石闻必定是帮他的。
正巧,他自己慌不择路的时候,突然看到之前收了沈命重金的那个幕僚徐思林。
说句公道话,人家徐思林其实本来就察觉到坏菜了,千躲万躲,偏偏想去上个厕所,撞见了任光砚。
任光砚看他鬼鬼祟祟的样子,大怒:这厮害我!
当即下令撤军,并把徐思林斩首。
沈命在万分紧张中,等来了任光砚撤军的消息。
如之前约定的一样,李石闻在珃将获胜后,派人恭恭敬敬把沈命送回珃郡。
就在沈命终于放松下心情,即将沉沉睡去的时候,她忽然听到前方急促的马蹄声。
一步一步让她的心又悬了起来。
不待她朝外看,前方传来一道喊声:“沈姐!”
沈命猛的弯腰探出头,赵挽正一身戎装,上面因战场厮杀和长途跋涉有些散乱和残破,赵挽正一边驾马奔来,一边朝她挥手,脸上带着很少见的张扬的笑。
似乎嫌头上的头盔碍事,赵挽正距离沈命十来步远时,跳下马,把头盔摘下来扔到地上,然后朝沈命跑来,在三步外站定。
沈命跳下马车,望着太阳下,赵挽正那张扬起的意气风发的脸,还有些没缓过神来,颤着嘴唇:“赢了?”
赵挽正扬眉,两手朝她张开:“你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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