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停在沈府大门,沈冲心绪复杂的进门,入院便听得一道温婉的声音:“爹,你回来了。”
身穿淡青色长裙的沈清澜从自己院里出来,遇到下朝回来的父亲,看父亲一脸愁容。
话音刚落,沈清澜看清楚了沈冲手中紧握的圣旨。
“清澜,你过来,我有事要说。”
沈冲点点头,叫上沈清澜往书房方向走去。
“去把夫人叫来。”
沈清澜身后跟着春瑶知夏,沈清澜一个眼神,春瑶立刻转身离开。
书房内,沈冲一言不发,沈清澜安静站在一旁,直到林氏进门,看两人相顾无言,好奇道:“怎么了这是?急匆匆让我过来?”
人到齐了,沈冲深深看了沈清澜一眼,把圣旨拿出来放在桌子上,低声道:“今日早朝,陛下将清澜赐婚给宁王殿下。”
在父亲开口之前看向自己的时候,沈清澜心已经提起来,猜测事情跟自己有关。
听到这里,得到了印证。
只是这宁王殿下是何人?
“赐婚?陛下怎会突然给清澜赐婚?宁王殿下又是何人?老爷,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林氏更是疑惑,同时也很着急,沈清澜的婚事对沈府来说可是天大的事。
突如其来的赐婚,令人难以接受。
“陛下圣意岂敢妄加揣测。”
“宁王殿下乃陛下三子,今日封宁王。”
沈冲自知这件事是自己对不起女儿,愧疚道:“清澜,是爹对不住你。”
“三皇子,就是那个……传言说陛下厌弃的三皇子?”
林氏大惊,追问沈冲,本就觉得事发突然,现在听说对方是满京都人尽皆知,被皇帝不喜的三皇子,更觉得难以接受。
嫁入宁王府,沈清澜能有什么好日子?
沈清澜回忆此人,实在是毫无印象。
“老爷,没别的办法了吗?清澜她……嫁过去能有什么好日子?这不是眼睁睁看着清澜踏入火坑吗?”
“能不能求陛下收回旨意?老爷,清澜是我们唯一的女儿啊!”
林氏焦急的看着沈冲,希望这件事还能有转圜的余地。
“抗旨不遵,杀头之罪,整个沈家都逃不过。”
无论是抗旨,亦或是舒贵妃的请求,他都无法拒绝。
沈冲心中同样苦闷。
“爹,娘,女儿嫁便是。”
沈清澜明白其中利害,让她因为自己赌上整个沈家吗?
她做不到。
当今陛下近些年阴晴不定,残暴不仁,她不能让父亲去冒险。
只是不受宠,无能了些,并非凶残之人,若能相敬如宾……她认了。
沈清澜笑着安慰满面愁容的父亲母亲:“爹,娘,女儿愿嫁。”
蝉鸣声声,正午的烈日炙烤着大地,整个沈府气氛沉闷,本是喜事,却无人敢提。
小院内,沈清澜坐在凉亭中,看着小池塘中的鱼儿发呆,一旁的两个婢女,春瑶来回踱步,愁容满面,知夏安静立于沈清澜身后。
凉亭旁有一个树,沈清澜记得,这棵树在她小时候就有了,每到夏天枝繁叶茂,树下是乘凉的好去处。
就是蝉鸣吵人了些。
“小姐!不然我们逃吧?”
春瑶的声音打断了沈清澜的思绪,转头看着春瑶笑问:“逃?逃到哪里去?爹娘不管了吗?沈家上下几十口人不管了吗?”
“小姐!你没听大家都是怎么议论的吗?”
“听说这个宁王殿下,只是封了王,赐了府,其他什么也没有!”
“还有人说,陛下是嫌他碍眼,找个理由打发他出宫……”
春瑶撇了一眼沈清澜的反应,知夏拽了拽春瑶的衣袖,示意她不要再继续往下说。
微微仰头,沈清澜内心叹气,她怎会没听过?府中下人都在议论,只是不在自己面前说罢了。
“无妨,总不至于吃不上饭。”沈清澜苦笑一声。
礼部选定下月初六为良辰吉日,宜嫁娶,一个月的时间,婚礼前的流程和各种准备工作紧锣密鼓的在进行。
七月二十,宁王府修缮结束,次日楚莯即将搬入王府。
“念安,府中一切阿娘已经帮你安排好了,只是府卫皆是陛下的人,在府中一切行为,万事小心。”
“黎潇跟着你,你还想带谁,尽管挑选。”
一直生活在身边的孩子突然离去,卫谨实在放心不下,事无巨细都要安排妥当,凡事亲力亲为。
圣旨她见了,除了府邸,可以说楚莯出宫,一无所有。
“阿娘给你挑了些东西,你带回府,养活一府的人需要银两,你放心,都是阿娘私库里的,安心用。”
看阿娘耐心叮嘱自己,语气温柔,眼含担忧,楚莯红了眼眶。
她何尝不是长这么大第一次离开阿娘呢。
楚莯心中清楚,算上聘礼,阿娘大抵是把家底都给自己了。
“阿娘,我不在身边,您……也要保重身体,万事小心。”
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翌日,楚莯搬入宁王府。
八月初五,大婚前一天,宁王府内红绸遍布,走廊上挂满了红灯笼,随风飘摇。
走廊上,靠坐在柱子旁的白衣少年,在这满眼鲜红的院子里,略显突兀。
少年单腿撑在坐凳上,抬头望着远方的天空,察觉到身旁的脚步声,微微侧头,余光撇到一片黑色衣角,随后耳旁响起黎潇的声音。
“殿下,娘娘差人送了八珍糕过来,小太监说墨欢姑姑叮嘱,是娘娘亲手做的。”
“奴婢查过了,府卫三十人,皆是陛下安排的。”
俯身说完,黎潇将食盒放在楚莯面前,打开盖子,几枚精致糕点摆放整齐,食香四溢。
腿放下,楚莯一手拿起一块糕点轻咬一小口,眸光一亮,随即喜笑颜开道:“还是阿娘做的最好吃。”
捏起一块递给黎潇:“尝尝,以后可不是时时能吃到了。”
黎潇弯腰双手接过糕点,小心翼翼咬了一口。
大婚当日。
楚莯身穿大红婚袍,头戴金冠,本就白皙的皮肤被衬的如雪般光洁,眸光深邃,整个人透出一股皇家独有的矜贵气质。
府中下人忙前忙后,今日的宁王府热闹非凡。
此刻的沈府,却是另一番景象。
沈清澜闺房内,身穿大红嫁衣的她坐在铜镜前,林氏手握木梳,一下一下的为她梳着头,脸上却并无喜色。
“娘,好了,梳妆吧,别来不及了。”
沈清澜透过铜镜看着母亲眼神黯淡,似是在愣神,忍不住出声提醒。
转身面向母亲,沈清澜握住母亲双手,仰头笑着说:“娘,开心些。”
林氏如何开心的起来?
对上女儿的视线,看到女儿脸上淡淡的笑容,林氏挤出一丝笑意:“你说的对,开心些,大喜之日。”
“过了今日,你……就是宁王妃了,打理王府,侍奉宁王,一定万事小心。”
直至此刻,林氏才有了女儿要出嫁的难过感受,说到最后,声音已经有了哽咽。
“放心吧娘,女儿明白。”
吉时到,迎亲队伍从宁王府启程,红衣白马的楚莯走在队伍最前方,衣袂飘飘,昂首端坐在马背上。
身后跟着八人抬的花轿,队伍浩浩荡荡,街上人头攒动,百姓纷纷驻足,翘首而望,想一睹宁王真容。
迎亲队伍停在沈府门前,楚莯翻身下马,看着大门上沈府二字,眉头微蹙,眨眼间恢复如常,安静站在原地。
未几,府中由喜娘搀扶着的沈清澜款步而来,凤冠霞帔,头盖红布也难掩倾城之姿。
楚莯盯着缓缓走向自己的一抹红,视线逐渐模糊,思绪放空。
一声爆竹响在耳边,回过神,沈清澜已经在喜娘的搀扶下走到了自己面前,楚莯下意识退后一步,身穿嫁衣的女子越过自己,鼻翼翕动,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清香。
沈清澜安稳坐上花轿,楚莯翻身上马,迎亲队伍浩浩荡荡沿另一条路前往宁王府。
宁王府内,沈清澜端坐在床上,目光所及只有红盖头下一隅,殿门阻隔了前院的喧嚣,留给她片刻安静。
回忆起方才拜堂后送自己入洞房,宁王伸过来的手,白净细长,骨节分明,沈清澜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微动,似乎还能感受到那股冰凉。
脸上升腾起一股热意,清晰的感受到了心跳撞击胸膛,沈清澜挥去脑海中的回忆,呼出一口气。
不是宁王府太大沈清澜听不到前院的热闹,实在是前院并不热闹。
正厅内,手握酒杯的楚莯仰头喝掉杯中的酒,辛辣的味道让楚莯闭眼皱眉,下一瞬,手中的酒杯被人夺去。
“少喝些,伤身体的。”
晃了晃头,楚莯稳住身形,看清面前站着的人,露出今日第一个笑容。
“阿姐,你来了。”
“你大喜之日,阿姐怎能不来?”
乐安公主,容贵妃独女,楚莯从小到大唯一的朋友,在楚莯心中,胜似亲姐姐。
今日的宁王府,前来贺喜之人寥寥无几,除却看在丞相和贵妃面子上前来送礼的官员,真心实意祝福的,恐怕只有乐安公主。
楚莯心中很清楚这一点,即便这场婚礼是假的。
“都是些无关紧要之人,交给管家应付,你少喝些。”
“黎潇,带你家殿下去洞房,别让王妃久等了。”
楚云倾狡黠一笑,确定黎潇扶稳了楚莯,转身离开。
“殿下……”
身为宁王府唯一知情人,黎潇为难的看着楚莯,不知接下来自己要如何做。
“洞房……”楚莯苦笑一声,挣开黎潇的搀扶,站稳脚步,望向寝室的方向。
“走吧。”
迈着虚浮的脚步往前走,黎潇立马护在一旁。
寝殿门口,喜娘翘首以盼,待看清来人是楚莯时,喜笑颜开的招呼丫鬟开门。
寝殿内红烛摇曳,入目鲜红一片,头盖红盖头的沈清澜安静坐在床上。
“殿下,给王妃掀盖头吧。”
喜娘递上一柄玉如意,楚莯接过来攥在手中,脚步却未动。
思绪复杂的盯着前方,没人知道她在想什么,直到喜娘一直未等到宁王行动,忍不住提醒。
“殿下?”
楚莯如梦初醒,走至沈清澜面前,用手中的玉如意缓缓掀开了红盖头。
面前的女子,皮肤白皙,红唇小巧,一双桃花眼,眼尾略弯长睫如羽,或许是这房中太热,脸颊微微泛红。
同样,紧张等待许久的沈清澜也在观察面前的楚莯。
少年剑眉星目,眸中被烛光映的似有万千星辰,抿唇不语的样子又使人生畏。
视线下移,沈清澜看清楚了那双骨节分明的手,脸一热,深吸一口气快速移开视线。
宁王殿下清瘦了些。
喜娘招手,丫鬟端着合卺酒上前。
楚莯拿起其中一个就往嘴边送,喜娘笑着阻止:“殿下且慢,这合卺酒是要和王妃交换着喝的。”
在喜娘的指导下,楚莯和沈清澜双臂交叠,如此近的距离,两人同时屏住呼吸,快速喝光了酒。
楚莯甚至后退一步,喝得太快被辛辣刺激的忍不住咳嗽好几声。
“合卺交杯,总结为好!”
喜娘高喊一声,丫鬟再次送上来一个托盘。
“殿下……”
“你们都下去吧。”喜娘话没说完,楚莯冷脸打断。
终究是假的,配合这些仪式,不如早些把话说清楚。
“殿下,礼还未成。”喜娘为难道。
“本王让你们下去!”
却不想喜娘掩唇轻笑,领着众人退出房间。
待所有人离开,寝殿恢复安静,楚莯站在床前,看着坐在床上的沈清澜,冷淡开口:“有些话,有必要先说清楚。”
“你我之间不过是逢场作戏,待时机成熟,你我和离,还你自由。”
楚莯的这一举动,沈清澜无疑是不理解的,时机成熟,何为时机成熟?
从接到赐婚圣旨,说服自己同意,到今天真正嫁入宁王府,沈清澜已经彻底接受了这个事实,现在楚莯说是逢场作戏。
他为何会这样说?
一个不受宠的皇子,不是只有被安排的命运吗?
等了许久,都没等到沈清澜的回应,楚莯看向沈清澜,见她盯着自己似乎在思考什么,莫名有些紧张,很不自在。
“沈小姐不愿?”
眉眼冷了几分,眼底的星辰暗淡下来,楚莯直视沈清澜双眼。
如若沈清澜同意,两人相安无事,若不同意……楚莯就要重新思考了。
对上楚莯锐利的目光,沈清澜越发觉得眼前的少年不似传言一般。
稳住心神,沈清澜笑答道:“殿下决定便好。”
清冷的嗓音如同清风拂过脸颊,楚莯竟觉得,沈小姐声音有些好听。
达成共识,楚莯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再次紧张起来,接下来怎么办?
相顾无言,她不说话,沈清澜也不说话,房间里安静的只能听到窗外的虫鸣声。
“你……”
看到沈清澜身上的凤冠霞帔,楚莯改口道:“让丫鬟伺候你更衣吧。”
楚莯是看这衣服如此厚重,头饰又多,穿起来定是累人的,担心沈清澜不好意思,自己替她做了决定。
殊不知,这句话听在沈清澜心中却是不一样的感觉。
刚才还说逢场作戏,现在又让自己更衣?如此直接!
脸上才退下去的温度重新升起,沈清澜捏紧手中的锦囊,心中忐忑。
沈小姐不爱说话。
除了长得好看,声音好听,楚莯对沈清澜又多了一点了解。
这个发现对楚莯来说倒是好事,不爱说话以后还能少些交流,她并不想和这个人过多交流。
“黎潇。”
黎潇听到声音推门而入,对楚莯拱手一拜:“殿下。”
又转向沈清澜道了一声:“娘娘。”
“让沈小姐的丫鬟进来伺候她更衣。”
酒劲上头,楚莯寻了椅子坐下,手撑在桌子上轻轻捏着眉心。
黎潇去门口把春瑶知夏叫进来,又重新离开,再回来,手中多了一碗醒酒汤。
一进门,春瑶知夏直奔沈清澜,路过楚莯,又不约而同的偷偷打量这个宁王殿下。
沈清澜起身坐到铜镜前,任由春瑶知夏伺候自己摘掉头饰,再脱掉嫁衣。
一碗醒酒汤下肚,楚莯稍微缓解一些,正欲起身,抬头便见到了只着中衣的沈清澜。
摘了头饰,盘起的头发随意披散在身后,脱掉了厚重的嫁衣,中衣勾勒出女子曼妙的身形……
闭眼转头,一气呵成,楚莯深吸一口气,轻轻呼出,好像醒酒汤白喝了,头更晕了。
“你们……下去吧。”
要赶紧吹灭烛火!楚莯脑子里只有这一个念头。
黎潇转身就走,春瑶知夏犹豫的看着沈清澜。
“小姐……”
“去吧。”沈清澜颔首。
有了沈清澜的吩咐,春瑶被知夏拉走,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寝殿。
房间里再次只剩下两人,楚莯依旧背对着沈清澜,轻咳一声。
“时候不早了,早些休息吧。”
“你睡床,本王睡地上。”
简单明了的交代清楚,楚莯等着沈清澜上床,等了许久,没听到身后的动静。
如果她此刻转头,就能看到此刻沈清澜耐人寻味的表情。
沈清澜知道刚才是自己误会楚莯了,现在她更想知道,楚莯是不是害羞了?
楚莯刚才的反应她可是看的清清楚楚。
“怎能让殿下睡地上,还是臣妾睡在地上吧。”
于情于理,都不能让宁王睡地上。
“本王让你睡你便睡!”楚莯提高声音。
这是今天相识以来,楚莯第一次这样说话。语气强硬,态度恶劣,看起来是生气了。
依旧没听到身后的动静,楚莯泄了气,态度缓和下来,声音软了几分:“你,你先上去。”
如果刚才是怀疑,沈清澜现在可以确定了,楚莯确实是害羞了。
扬起嘴角,沈清澜露出笑容,忍住没笑出声。
“臣妾多谢殿□□谅。”福身一拜,沈清澜转身上床,拽过薄被盖在身上。
听着身后窸窸窣窣的声音,直到声音停止,楚莯去吹灭了红烛,只留下一对龙凤花烛。
若不是府中都是皇帝的人,她本不用睡在地上。
房间昏暗下来,借着烛光,楚莯走向床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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