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正月十五

宫里的日子过得快,转眼就到了正月十四。

“皇后肯认错了?”赵淮宴瞄了眼坤宁殿递来的陈情表,忍着动手去拿的冲动。

张允成主动把陈情表放得更近了些,“明日是上元,娘娘或许是想出宫呢?从前先帝每逢佳节,便会带着后妃出游。这个,娘娘是知道的。”

“说来也是。”赵淮宴没忍住笑意,拿起陈情表翻看。

眼见皇帝面色越来越冷,张允成默默站远了些,张行安瞧了眼,也默然后退半步。

赵淮宴来来回回地看了三遍,终于开了口:“皇后真是一如既往地倔强。”

倔强到通篇只说江扶英无知、静好四人无知、从简等宫中人更无知。字字句句不提私情,行行列列皆是嘲讽。

张允成本想道一声“官家恕罪”,却听到了赵淮宴第二句:“朕看皇后的字虚浮无力,你们可是在饮食上亏待了她?”他的声音低下来,仿佛是自言自语:“她的字自小就比旁人刚健,就像她这个人一样,从不弯腰,也从不低头。如今骤然失了风骨,定是受委屈了……”

张行安低下头,把嘴一撇。他心中微叹,随后主动站出来:“回官家,坤宁殿的用度一直由臣盯着,绝没有任何委屈娘娘的地方。”

看来这几天被皇后讽刺辱骂、他忍着没还口半句是对的。

还是师父有远见。

“允成,传朕的口谕。慕御史办事不力,罚三年俸禄。”

张允成垂首,安静等待下文。

赵淮宴却道:“允成,你是没听到么?”

张允成连忙躬身:“臣领旨。”赵淮宴牙关咬了咬,深吸一口气:“江扶英的学堂,照旧办,让许墨琛盯着,每月上表陈述近况。”

“是。不过官家,明日上元节,您想如何过?”为保万无一失,张允成再次开口询问。赵淮宴听了冷笑:“朕想如何过?朕能怎么过?!”

这句话莫名惹起了赵淮宴的火,他握紧坤宁殿的陈情表,把其他奏章全部扫落御案。

“官家息怒。”听得动静,殿中人纷纷躬下身子。

赵淮宴冷眼看着手里的奏表,一字一顿:“怎么过?得过且过。”

诸事顺遂,上元安康。

“官家,您要顾惜身子,别再喝了。”从溪看了眼空酒壶,忍不住开口:“明日虽无早朝不必早起,但醒来后还是会头痛的。”

“头再痛,她也不会多看我一眼。”冷硬的五官在柔光下显得温柔些许,添上了回忆时特有的温情,“从小到大,她的眼里只有那个慕澈之。”

从溪看他要说往事,双眼一发黑,连忙请辞:“官家,臣有事,恐先要退下,让张先生来伺候您可好?”赵淮宴冷笑:“他知道。朕给他颠来倒去的说有什么意思?”

从溪只觉得头疼,温声细语:“官家,那臣唤小张来听好不好?臣真的有事。”

“朕不要他们,他们根本不懂!”赵淮宴一把压下酒杯,发出“铿”地一声响,“从溪,你是女子,你听朕说,就听这一晚行不行?”

从溪心里怕的不行,她声音颤抖:“官家,臣、臣真的有事,您随便挑一个内人,臣为您喊来好不好?臣是女官,资历到了便可掌奏折批阅了,臣爱文墨,不爱华饰……”

赵淮宴听懂她的言外之意觉得好笑,他轻嗤,随意一挥手:“那你喊一个来,就……说话声音好听的那个。”

从溪心里大致有了人选,长舒一口气:“臣遵旨。”

轻碧被唤去侍奉皇帝饮食时还很不解,虽然起了身,但嘴上仍有迟疑:“姐姐,我从前是伺候官家穿衣的,怕做不好饮食……”

从溪只是浅笑:“我只问一句,官家夸过你声音好听是不是?”轻碧羞道:“回姐姐,是。”

从溪再次确认找对人后,便笑着拉着她离开,“你放心,我估摸着官家就是想听一听他在娘娘那儿没听过的好话,好好安抚着就是。”

轻碧心里忐忑:“是,奴知道了。”

“娘娘性子刚烈,你仔细些。”末了,从溪又叮嘱一句,轻碧点头,“奴明白的。”

“从前,她心里就只一个慕澈之。进宫一趟,连放个风筝,都要说皇子公主们不如慕澈之放得好。”赵淮宴一指酒杯,示意满上。

轻碧听了几句,才发现新差事的难办之处,她抿唇,倒了一杯清水——从溪特地吩咐的,不能让官家喝的太多。

赵淮宴并不在意这是酒还是水,只自顾自说话:“她什么都要最好的,一个臣子姑娘家的用度,比王侯贵族世子都要厉害。除了她,谁敢带十几个人进宫伺候?也就是她大胆,仗着爹爹、孃孃、清贵妃都疼她,连皇子公主都敢随意贬低!”

轻碧吓了一跳,连忙低头:“官家息怒。”

“朕又没生气。”他的声音时小时大,如今又轻了下来:“可是只有她……她是唯一一个愿意招呼我过去的人,是唯一一个训奴才不把我当主子的人。她那时是不待见我,可也不待见旁人。她好像见了谁都烦,是个人都要被她刺两句。”

赵淮宴看向远方,瞳孔有些失神。

“大哥曾经问过她,问她想不想当皇后,说她若愿意,那他就娶了她,给她造金屋玉房,给她享无尽富贵。可赵淮定算什么东西。”赵淮宴的眼神又冷了下来,“又想当皇帝,又想要贺蕴珠,真是贪心……封她当皇后,许她金尊玉贵,这都是我要做的事,他来沾什么边?他也配?”

他突然笑起来,只是笑意不达眼底,出奇地冰冷。

“那天下着暴雨,两军交战,真是混乱至极啊……我刮了他许多刀,亲手了解了他的性命。他根本没想到,最后会是我杀了他,会是我这个最窝囊的弟弟杀了他!”

修长的手指死死扣在酒杯上,赵淮宴将清水一饮而尽,随后狠狠掼到案上,“赵淮定该死,慕澈之也是个贱人!明面上,他可真是温润如玉的端方君子,见谁都微笑,见谁都有礼;可私下里,他把贺蕴珠守得死死的,不许人靠近、不许人说话……他也配?!”

轻碧心惊胆战,小心翼翼地给他再次满上:“官家要注意身子。”

赵淮宴充耳不闻,自说自话。

“他们都不配,只有我,才是那个能站在她身边的人,也只有我,能成为这世上唯一的皇帝。可她,为什么不爱我呢?”

浑身的力气仿佛被人抽走了大半,赵淮宴的脊梁突然折了两三分,语气茫然无措:“我的身份,还配不上她吗?我对她,还不够好吗?我只娶她一个,我允许她在我面前做自己,我从不斥责她的无礼……再是生气,也只舍得轻轻打她一下。”

他的声音沙哑,又透着委屈,“她怎么就非得要慕澈之呢?我不好么?”

轻碧想到从溪的嘱咐,怯声道:“官家自然是很好的。您平定戊辰之乱,鼓励生产,休养生息,仅用三年便安定了政局,如今百姓安乐,都是仰赖官家。奴等都很敬佩您。”

“是么,你们都觉得朕很好?”赵淮宴凤眼朦胧地望过去,轻碧心尖一颤,低下眼来:“是,奴都觉得您很好。”

赵淮宴低下头,看向空荡荡的酒杯:“那皇后,为何不喜欢朕?”

轻碧大着胆子看他,“娘娘只是一时糊涂,转不过那个弯来,官家不要难过。”

赵淮宴弯唇:“偏偏就她糊涂。那你们呢?你们能不能转过那个弯来?”轻碧抿唇:“奴不敢。奴等一直都懂得官家的好。”

赵淮宴抬眼看她,不知想到了什么,食指指尖挑起轻碧的下巴。

“能有多懂?”

轻碧心头一震,眼睫颤抖地看向皇帝:“奴、奴惶恐……”赵淮宴安静地盯着她:“若皇后不出手,你还惶恐么?”

“娘娘性子刚烈。”轻碧更加怯弱。赵淮宴低下眉眼,“她会醋?”

轻碧轻声道:“娘娘到底是个女子,若官家有了旁人,娘娘一定会吃醋生气的。”赵淮宴嘴角一勾,“她吃醋生气有什么用?朕是皇帝,朕能护住你。”

“你愿意么?”

轻碧心中挣扎。

她心里是害怕,可又隐隐有些期待。官家待娘娘那样好,自己日日夜夜看在眼里,当真没有一丝一毫的钦羡之情吗?她长在富贵乡里,却一直是卑贱之身,若有翻身的机会,就不能努力为自己挣一把吗?

坤宁殿的姐姐们常说,想要就要争取。她们有什么想要的东西,便会努力在娘娘面前表现,若娘娘喜欢她们,就会满足她们的心意。

思及此,轻碧手指轻动。

她是福宁殿的人,想要什么,自然要通过官家。娘娘是明白这个道理的人,想来……她是不会怪自己的,是不是?

她只是想过更好的日子而已,她没错。

“官家,奴愿意。”轻碧试探性地伸出双手,握住他的那一根指尖。

赵淮宴轻笑,眼睑垂下的时候,也把指尖抽了回去。轻碧心里一慌,刚想俯下认罪,便被赵淮宴揽进怀里,他一低头,便吻上了她的下巴。

轻碧手指颤抖,默默牵上他宽大的袖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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