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郁的头脑昏昏沉沉,身体不由自主地剧烈晃动。
晃得想吐!
胃酸蓦然涌上咽喉,陈郁立刻清醒几分,好歹把那股恶心咽下去。耳边整齐划一的步伐声如一把重锤,将陈郁混沌的意识敲回神位。
他忍着不适掀开眼皮打量四周。
几百名穿戴盔甲的将士持戟而立,玄甲在晨光中泛着冷冽的光泽。再外一圈就是满满当当穿着奇装异服的人,紫袍、绯袍、绿袍如彩练般铺展。而自己身着明黄色的龙袍,坐在一乘鎏金朱漆的龙轿之上,足足有十六名力士抬着前进。
“?”
这是在拍什么电视剧?他什么时候报的群演?
脑袋钝痛依旧,胃酸翻涌,陈郁努力回忆自己失去意识前的情形。
他记得…他去接在酒吧鬼混的程添,搀扶着醉醺醺的程添上了一辆出租,然后一阵刺眼的白光乍现,脑袋一疼,他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所以,他和程添出车祸死了?
这里是阴曹地府?那程添呢,他是死是活?
陈郁还试图回忆点什么,倏地一道刺耳的公鸭嗓闯入耳中,打断他的思路:“陛下?您没事吧?”
陈郁侧头,看向声音来源。
是一个脸色花白的老男人,即使抹再多的白胭脂都掩盖不了脸上的褶皱,反倒多添几分滑稽,他一皱眉,更甚。
陈郁望着这骇人的面容,疑惑道:“你是白无常?”
脸这么白,应该是白无常?那黑无常的脸是不是黑的?
谁知,那“白无常”大惊失色,脸上的胭脂粉随着面部的抖动下起点点“白雪”,酸厉的嗓子夹得更尖,音量却刻意压低,致使声线怪异之极。
“陛下在胡说什么啊!我是刘公公啊!”
完了,殿下今早起太早,脑子还不清醒,待会的登基仪式可怎么办啊!
陈郁不解:“公公?”
地府还有公公这玩意儿?不对……
陈郁抬头望去。
天光乍亮,不似想象的阴沉。
所以不是地府?
又转动视线,眼神锐利如鹰,可连一台摄影机都找不到。
所以也没有在拍戏?
他穿越了?
刘公公见陈郁坐没坐相,视线飘忽,如此失礼,引得百官纷纷侧目,尖酸的嗓音陡然提高:“陛下快坐好,不能失了礼数!”
陈郁思绪回笼,这才发现周围原本神色威严肃穆的众人,此刻正鄙夷地斜瞧着他。他们想看却不能光明正大地看,只能飘来凉凉的余光,诉说着自己对新帝的不满。
陈郁端坐位上,下一秒,记忆便如潮水般涌入,又似一部开了倍速的纪录片,他走马观花地匆匆掠过,了解了大概“剧情”。
等他被刘公公催着下了轿子,陈郁才消化完这些陌生的原身记忆。
他真的穿越了。
穿越到一个草包四皇子身上。
先皇帝一共有四个孩子。大皇子和太子为了帝位争得个你死我活,双双同归于尽,而他的三皇姐远离朝堂,一心在寺庙吃斋念佛,无心帝位,才让他这个草包四皇子捡了漏。
而今天是他登基的日子。
陈郁心中一阵茫然。
既然他来了,那原来的“四皇子”去哪了?
下了龙辇,顶着百官犀利的打量目光,陈郁慢吞吞地走上大殿,手心沁起一层细密的汗珠。腰间蹀躞带上的玉饰随步伐轻轻相击,发出清脆的声响,只是每响一分,陈郁的步伐便沉重一分。
迷茫被不安替代。
他不是这个时代的人,还成了皇帝。这个朝代在他手上活过三年都算它福大命大,前提是没人怀疑他不是原来的四皇子。
眼下没有脱身之法,陈郁决定配合举行登基仪式。
百官齐刷刷地跪伏于地,额头触地:“恭迎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声如潮浪,惊起殿角栖息的几只白鸟。
夕阳的余晖照得金銮殿愈发富丽堂皇,陈郁头戴十二旒冕冠,端坐在龙椅之上,凝视着下方如麦浪起伏的朝冠,双拳不安地收紧,却还要故作镇定地喊出“众爱卿平身。”
阶梯之下,文武百官分列两侧,肃穆而立,聆听着太常寺卿朗声诵读传位的诏书。
“……咨尔四皇子陈郁,天纵英才,性禀仁明……今传位于尔,祗顺天命……”
陈郁的视线一一扫过文武百官的面容,突然瞧见人群中一道不一样的风景。
那人虽穿着绛色朝服,佩带山玄玉,却唯唯诺诺,畏手畏脚,甚至还要被后面的官员推着上前朝见。
陈郁望着那熟悉的俊脸,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这脸蛋怎么和林裴一模一样?他也穿了?
"丞相程添觐见!"随着刘公公拖长的声调,那青年迈着凌乱的步伐走进。
见他无所适从,周身的气质和言行举止都似曾相识,陈郁更加笃定,程添也穿越了。
林裴手忙脚乱地拱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第一次直面活在历史里的皇帝,说不紧张是假的,就感觉被埋在土里的尸骨瞬间活过来般,他面前的皇帝,甚至是周围的所有人,都是僵尸。
站在未来朝现在看,他如今正站在死人堆里。
如此一想,手臂上的寒毛密密麻麻地立成一片细小的针林,皮肤紧绷,泛起一层细碎的鸡皮疙瘩。
许是瞧见熟人,亦或是林裴行礼的姿势太过滑稽,陈郁紧绷一上午的身体陡然一松,甚至还能发出一声嗤笑:“嗯。平身。”
林裴心下的紧张瞬间被座上新帝的轻笑打断。
老皇帝笑了?他行礼的姿势很丑吗?
还有这声音,怎么这么耳熟?
正疑惑之际,就听见头顶传来的青涩:“程爱卿,抬起头来。”
这老皇帝声音还怪年轻。
林裴颤颤巍巍,正欲深究的想法也抛诸脑后。
“丞相,陛下叫您抬头。”刘公公掐着尖酸的嗓子。
新帝命令不能不听,即使他腿下发软,还是眼睛一闭,把头仰高。
“噗。”又是一声轻笑。
陈郁轻咳两声,才把笑意压下,语气冷淡:“嗯。爱卿脸长得不错。就是为何迟迟不敢看朕?”
林裴惊慌。
这老皇帝是断袖?还看上他了?
颤巍地掀开眼皮,待看清面前人的脸庞时,震惊得瞪大双眼,连呼吸都急促了几分:“你!”。
面前那眸子含笑,一脸嘲弄的少年,不是他那死党陈郁,还能是谁?!他也穿来了?
陈郁见林裴瞳孔骤缩,一如他刚发现他那般,就知道程添认出他了。
趾高气扬,只留下两个鼻孔对着他:“嗯,林爱卿退下吧。”
“爱卿”两字咬得极其重。
林裴瞧见他那副小人得志的模样,就气得牙痒痒。
可恶!为什么同是穿越,他是臣子,而陈郁是君主?!
周身一堆“活化石”在盯着他,他不能直接上前与陈郁相认,只好呆在原地,朝龙椅上的新帝挤眉弄眼。
希望陈郁能看懂他的暗示。
奈何高座上的陈郁一言一行都被百官看在眼里,不能给他正面的回应。
一旁的刘公公见林裴面部抽搐,迟迟不肯动身离开,便出声提醒:“大人,您没事吧?没事就赶紧下去吧,还有其他官员要朝见呢。”
林裴如梦初醒,只好再次行礼,转身离开时嘴唇无声翕动,留下口型“记得找我”。
陈郁微不可察地点点头。
受玺后,登基仪式总算告一断落。
刘公公道:“陛下,大典已经结束,要不要去养心殿休息?晚上还有筵席。”
陈郁颔首,随后吩咐道:“刘公公,你去把林相叫到养心殿,说我在那里等他。”
刘公公震惊。
陛下和林相不是从小不睦吗?怎么单单只留下他?难道陛下上位后第一件事就是除掉林相?
心下忐忑疑虑,但还是照着陈郁的话去做。
金碧辉煌的养心殿内,铜制香炉吐出袅袅炊烟,陈郁坐在案桌前,看着面前俯身的林裴,戏谑道:“平身,林爱卿。”
林裴没有立马直起身子,转头看四处无人,他试探性开口:“如果忧郁是种天赋?”
“命苦就命苦,还忧郁是种天赋。”
“不干活就没饭吃?”
“一干活就有苦吃。”
很好,这就是陈郁。
林裴脸上惊喜与恼怒交杂,五彩斑斓。他一个健步冲上前,双手直掐陈郁的脖子,来回晃悠:“好啊你,早就认出我来了是吧?故意耍我?看我出丑很好玩啊?”
“咳咳咳!”陈郁用力拍打着程添胳膊,“你,你想谋杀新帝是不是?!”
林裴一听,更觉好笑:“还真给你装上了啊?”
“我也不想啊,一睁眼就发现自己登基了。”要是能穿越得早点儿,他会第一个拥立三皇姐成为新的女帝。
林裴松开手,鄙夷地斜他一眼:“你是在凡尔赛吗?”
陈郁将凌乱的衣襟理好,指尖拨弄着戴在大拇指上的玉扳指,忧虑道:“说是皇帝,实则一点屁用没有。要是底下人造反,你明天就能看到我尸首分离。”只不过是运气好,从草包四皇子变成草包小皇帝,可不变的从来都是“草包”,朝堂上有多少人不服他,可想而知。
何况大皇子和太子还在世时,双方就争得不死不休,官场上结党私营已成普遍现象,他如今就是一只进入狼圈的羊。
收敛起眼底的阴鸷,陈郁问道:“你呢?你怎么样?”
林裴知道陈郁在关心自己的处境,便道:“没你那么如履薄冰。我应付应付原身的爹妈就好。”
转动着的玉扳指陡然一顿。“你在这儿都有爸妈了。”
闻言,林裴也是一僵。
他和陈郁都是孤儿,相伴在福利院长大,只不过前世的陈郁比他幸运点,还有个弟弟,不至于像他一样孤苦伶仃。听说陈郁的父母是在他六岁时飞机失事去世的,其他亲戚不愿养着两个小拖油瓶,就将两人打包给了福利院。
至此他们三人相依为命,也算活得快活。只可惜好景不长,陈郁的弟弟在十六岁时夭折了。
似是察觉到陈郁的失落,也不愿再回忆悲痛的过去,他故作轻松道:“害,到底是两个陌生人罢了。我还怕他们看破我不是他们的儿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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