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安双眼紧闭,听不见呼唤。
陈郁小心翼翼地将他抱起,路上的石子划破陈安的衣裳和白皙的脸颊。原本洗净的小脸,此刻又变成陈郁初遇他时那样,灰扑扑的一片。
颈部处修长的伤口还在不停渗血,陈郁半边名贵的布料被染红,鼻尖充斥生锈的铜腥味。感受着怀中人迅速流逝的体温,陈郁手臂收紧,试图将自己的温热传递给他。可陈安却像块千年不化的寒冰,抱得再紧,也不曾融化分毫。
冰冷蚕食着陈郁的理智,到最后双目失焦,狭小的有限的视野里,仅能容下一具小小身躯,他口中不断呢喃:
“小安……你睁开眼看看哥哥好不好……”
“陈安,不要睡了……哥哥带你去买好吃的,你快起来啊……”
“陈安,哥哥生气了!不要再睡了!你不听话,哥哥就把你丢掉!”
“对不起……对不起……小安,哥哥说话重了。哥哥不可能把你丢掉,你起来原谅哥哥好不好?”
“小安……小舒……哥哥错了,你回来好不好?”
一天之内,经历失而复得的喜悦,又再次亲眼目睹“亲人”的离世,林裴能理解陈郁失常的举动。只是没想到,仅短短一天陈郁就陷得如此之深,想来他一直都没有走出陈舒去世的阴影。
见过陈郁斗殴时的凶狠与悔恨,见过他失去陈舒时的无力与痛苦,见过他走出牢狱时的麻木与颓唐,唯独没见过他如今这副自欺欺人的模样。
千言万语终究汇成一句:“节哀。”
陈郁偏过头,目光凶狠,那是一种看仇人的眼光,令林裴感到陌生:“是你没有保护好他。”
林裴僵直在原地,陈郁那如潮水般汹涌澎湃的恨意朝他袭来,翻涌不息,仿佛遏制住了他的喉咙,让他窒息。他张张嘴,想为自己辩解,却发现自己一句话也说不出,想搭在陈郁肩膀上的手最终无力地垂下。
确实也是怪他。在前往皇宫的路上他们遭遇了胡兵的埋伏,好在陈郁之前借他的暗卫及时出现。
如果当时在那把刀朝他挥来时,他没有松开陈安的手,那么陈安的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把他们俩分开。”梁敬山沉声下令。
陈郁被两名士兵架起双臂从地上扯起,被迫与陈安分开,他愤怒挣扎:“放开我!把小安还给我!”
梁敬山走到陈郁跟前,指着陈安的尸体道:“你看清楚,他已经死了。你要让他死也不能安生吗?”
陈郁似被骂清醒一般,不再挣扎,阴郁冰冷地怒视梁敬山,衣衫染血,额头青筋暴起,脸色苍白,活像从地狱来索命的厉鬼。
他咬牙,血沫与话语一同溅出:“是你。是你害了他。如果不是你下令射出那两支箭,小安他根本不会死!”
“哼,天真。落在胡人手上,他哪里还有活命的机会?”
“他有!我会救他!”
“你连你自己都救不了!”
梁敬山的话振聋发聩,陈郁耳边一阵嗡鸣,浑身如卸力般,仅靠身侧的两个士兵架着才能站直在地。
他无法反驳。他不会武功,连马都不会骑,拿什么去救陈安?他甚至追都追不上。
他就是个废物,无论是陈舒还是陈安,他都护不住。
“你这几天就在养心殿好好待着,陈安的后事我会帮你料理。”梁敬山转身挥退梁家军,“将陛下带回皇宫休息。”
陈郁如行尸走肉,被人扔上马车。他双眼空洞,盯着染血的双手发呆,以至于没发现怀中的手机骤然亮起,屏幕上映出六个大字。
[历史修正进度:5%]
待陈郁回到养心殿,四下无人,小p才适时开口。
[检测到机主情绪过低,将自动开启关怀模式。]
陈郁蜷缩在榻上的角落,头没入臂膀间,如一尊雕像,一动不动,自然也无视了小p的动静。
[根据大数据推算,在当时的情况下,陈安能存活下来的概率为百分之三十。这不是你的错。]
闻言,陈郁抬起头,望向那被扔在一旁的手机,他声音沉闷:“连你也觉得陈安活不下来,对吗?”
[不是绝对,只是死亡的概率过大。]
冰冷的电子音继续道。
[“转世”言论有违自然科学,请机主不要过度迷信。]
“穿越不是更有违自然科学吗?”
小p没再回应。正当陈郁以为对方哑口无言时,电子音再度响起。
[大数据算法显示,世界上会出现无法用科学解释的超现象的概率为百分之五。所以机主你很幸运。]
“是吗?看着亲人在自己面前再死一次的‘幸运’吗?”
电子音短暂地顿了下,似是在反应陈郁言语中的讽刺。
[如果“转世”正如机主所想,真的存在。那么您是靠什么认出您的故人?即使人生经历,性格,截然不同,甚至和您都没有血缘关系,仅凭那七八分相似的容颜,机主您就认定是他了吗?]
小p的话让陈郁微怔。信仰崩塌,却重建起一个虚无缥缈的希望。他哑着嗓子,努力将破碎的音节拼凑:“你什么意思?”
陈安很可能不是陈舒?这个世界的陈舒可能还活着?
[小p也只是提供一种假设。或许机主听过忒修斯之船的悖论吗?雅典国王忒修斯的船被保存为纪念物。随着时间的推移,船板逐渐腐朽,人们陆续替换每一块木板。最终,当所有部件被换新后,这艘船是否还是原来的“忒修斯之船”?]
[同理。您继承了这个世界“陈郁”的全部记忆和身体,但您清楚地知道,您不是他。又或者说,您就是他,只是您不愿意承认。]
陈郁把自己缩得更紧了,下巴搁在膝盖上,呼吸变得细碎而急促。指甲无意识地抠着手臂,留下道道泛白的痕迹。
怎么可能?他就是个鸠占鹊巢的外来人,他怎么可能会是那个“草包陈郁”?
可是小p说的没错,如果剔除他在现代的记忆,那么他就是这个世界的“陈郁”。
思绪如毛线团般一团乱麻,扯的陈郁脑袋嗡嗡作响。
他焦急地用力捶打额头,试图让自己的思绪更清晰些。
[或许陈安并不是您心中所想之人,只是您太过偏激,先入为主。]
“那陈舒呢?他在这个时代是否存在?现在又在哪里?”
[有关一切超自然的现象,大数据都算不出来。或许等哪天您真的遇见他了,您自然会知道。]
“陈安不是陈舒,那他是谁?”
[他只是一个命运多舛的普通小孩。“陈安”的名字,还是您赐给他的。]
“到底是我害死了他。”
是他自作主张将陈安带离鬼市,如果没有从老板手中买下他,陈安虽然每天吃不饱,但至少能活命,而不是比陈舒还早夭。
[陈安的死亡由多方因素造成,并不是某一个人的责任。]
是胡兵,是镇国公,甚至可以是林裴。
大殿内恢复沉寂,烛影摇红,偶尔的爆破声像是古老诵经的低语。
出乎意料地,陈郁第二天准时上朝。他面色平静,步伐沉稳,只有眼底的乌青和疲倦,诉说着昨日的悲凉。
林裴跟着百官叩首,却再也没有抬起头来,一直盯着自己的足尖。而陈郁的视线也有意地略过他。
御史大夫迈出一步道:“陛下,眼下吕侍郎的案子水落石出,可否让魏太傅官复原职,重返朝堂?”
没有理由拒绝,陈郁颔首。
“谢陛下。”
镇国公却道:“吕侍郎的案子虽已查明不是魏太傅所为,但胡兵大规模潜入京城的目的尚未明晰,蕃族有什么阴谋也不得而知。与其被动等待,不如将主动权把握在我们大黎手里。”
此言一出,文武百官皆是神色一变。
国公这是请令出兵攻打蕃族啊。
镇国公俯身拱手道:“望陛下圣断,早定大计,以安社稷。”
“不可!”兵部尚书唐志玄道,“今各地旱灾频发,作物欠收,千里馈粮,士有饥色。此时出兵,并非明智之举。”
镇国公横眉道:“蕃族跋扈日甚,若纵其骄狂,不行雷霆之威,恐终成尾大不掉之势,反噬天颜。”
“若兴师远征,竭四海之财,伤万民之生,有损国本。”
“难道要任其在大黎国土兴风作浪吗?”
“国公……”唐志玄还想再劝说,却被陈郁打断。
“好了,让朕想想。退朝吧。”
回到养心殿,陈郁唤出小p问道:“刚刚朝堂上的对话你都听到了,你怎么想?”
[国库虚竭,不利远征。若机主想树立大黎威严,何不借助凉州城一战?]
是了,蕃族原本的目的就是为了奇袭凉州城。
凉州城一战不仅要打,更要打得漂亮。
“以凉州城现在的兵力,打赢的把握有几成?”
[四成。]
陈郁蹙眉:“若派兵支援呢?”
[六成。]
还是太低了。
“你有什么办法?”
[根据大数据算法推荐,若在凉州城一战上运用火药,大黎的胜算将提升至八成。]
“火药?”
[是的。小p可以为您提供制作的配方。]
陈郁将配方誊抄下来,交给刘公公,命他令人先赶制一批出来,试试效果。
两日后,陈郁的手上就多了一袋黑色的玄铁球。
这是经小p改良之后的火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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