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通气

奚延年素来讨厌被打断正在做的事,奈何劝离洛贤当是头等大事,须得排到他看人比武前面去。

洛贤的房间不似早先来时站满了人,显得大上不少,他压着脾气上前行了个礼,

“殿下,您召臣来这是?”

盘腿打坐的洛贤突然打了个激灵,猛地睁开眼,开口又是一惊一乍:

“你走路怎么没声,吓死本王了!”

空气停滞了半秒,奚延年用手背揉了揉鼻尖,随口道:“兴许臣生来便会飘吧。”

洛贤听了瞪大眼睛,把他从头到尾扫了几遍,最后视线落在他脚尖,肯定地说:“你骗本王,这不是在地上吗。”

奚延年在心底叹了口气,垂下眸尽量掩盖无奈的情绪。

原本微微下垂的眼做出此番动作,倒让他脸上的无语更甚。

“本王,方才之事本王与你道个歉。”

他听着洛贤嘴上说对不起的话,语气中却是没有丝毫低头的意思,甚至还抬起下巴用鼻孔瞪人。

“殿下说笑,您是君,臣担待不起。”

“什么担不担待,文绉绉的烦死了,你会不会说人话。”

洛贤大手一挥,又止不住地撑起手去揉眉心,“反正本王认过错了,这事儿就算过了。”

“你既然是本王的人,快想想办法,怎么才能立下功让静檀对本王刮目相看。”

奚延年蠕了蠕嘴,突然间觉得自己选了一条漫长得看不到尽头的路。

他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倒是洛贤两手环胸,挺起背理直气壮道:

“反正本王不查粮草的事,你再想别的办法。”

“殿下,臣...是您的人?”

他什么时候成洛贤的人了?

奚延年想了几圈,还是没想明白洛贤是怎么得到这个结论的。

他终是顾不上那些礼节问出了口,可洛贤接下来的话让他恨不得当场晕过去。

“本王不是说看错你了,那你自然就是本王的人啊!”

洛贤见他不说话,一拍脑门恍然大悟地跳下床,

“你有什么难处就说,本王对人向来大方。”

奚延年眼珠子骨碌碌转了转,装得若有所悟地强扯起一抹笑道:

“殿下,臣以为此事太过草率,臣还需...还需禀明臣父才是。”

言辞恳切,连他自己都信了。

可偏偏洛贤光着脚朝他走过来,他赶忙行了个礼把头低下去。

哪知对方完全不肯放过,唰地蹲下身歪头瞪着两只大眼睛死死盯着他。

他受不了了小心翼翼地往后退了半步,洛贤是立马跟上。

两人僵持半柱香后,洛贤可能是蹲得腿麻了,猛地窜起身刚好撞到奚延年保持着行礼姿势颤抖的手臂上。

“你长不长眼!”

奚延年应了一声,认命道:“臣今夜便把眼珠摘了安手心去。”

他见洛贤发愣,似是在思考他方才所说的真实性,忙不迭地开口:

“殿下,臣的玩笑话,您莫往心里去。”

洛贤闻言若有所思地拖了个长音,信誓旦旦道:

“你放心,本王定然替你保守秘密,本王从不亏待自己人!”

“保守秘密?”

岑九安重复了一遍奚延年落荒而逃前洛贤的话,忍不住捧腹大笑,“他还真信你的话?”

奚延年抱着双臂坐下,指着自己的脑袋瞟了他一眼没好气道:

“他大抵是这里真有点问题,比你还严重。”

岑九安的嘴角瞬间压下来,本想踹奚延年两脚却被早已预料到般躲过。

“我就说把他打一顿丢回去万事大吉。”

“延年,要不换我来。”

岑九安这会儿倒是不磨虎口了,把指关节掰得咔咔作响。

清脆的响声伴随着他扯起半边嘴角略有些邪恶的笑,“我绝对不会让他发现是我下的手。”

奚延年本该义正言辞地拒绝,此刻竟是撑着下巴开始思考起岑九安提议的可行性。

屋内安静下来,谁都没有说话,只有沏茶的冲水声。

岑九安见奚延年不再与他搭话,百无聊赖地叹了口气,盯着眼前杯壁勾勒了几笔山水画的茶盏出神。

一双比他白上不少的手进入视线,壶口微微倾斜,很快杯内茶叶浮起,蒸腾上股热气。

“喝口热茶吧。”岑柏轻轻地放下茶壶,将茶杯分给二人。

岑九安口渴得迫不及待吹了几口气俯身去吸,毫不意外地被烫得吐了三两下舌头才缓过来。

“柏兄,你那边如何?”

奚延年用手试了下杯壁的温度,明智地决定晾会儿再喝。

“粮草就在明湖。”

岑九安打了个响指抢过岑柏的话茬,神情骄傲地张着嘴还想再说什么。

奚延年立马意会到其中潜台词,伸出手作了个停的手势,

“九安你简直聪明过人,智慧非凡,够了吧。”

他受用地点点头,“你怎地知道我要说这个?”

“唉,你这脑子呢,就比晋王好...那么一点。”

此话一讲岑九安倒是急了,猛地拍桌窜起来就要与奚延年理论。

岑柏端起茶盏吹了口气,习以为常地看着两人争辩。

还没喝上半口,两道目光都落在他身上,动作不由得一顿。

“哥,你看他骂得多脏。”

岑九安率先告了状,愤愤不平地指着奚延年。

他顺着岑九安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这...其实延年说得不无道理。”

岑九安听了一屁股坐下,翘起二郎腿趴桌上小声嘟囔:

“我要去找阿叙,阿叙会哄我,不像你们。”

他见岑九安可怜兮兮的模样,与奚延年相视一笑。

岑柏放下杯子,清了清嗓子严肃道:“延年,孙庆确实招供了粮草在明湖,但还需等斥候验证。”

奚延年认同地点点头,指关节有一下没一下扣着桌面,脑中思绪万千,

“我认为也是,此事事关重大需要多方验证。”

岑九安挺起身想说话,又被奚延年大手按了回去,“你坐,方才已经夸过你了。”

他扭肩甩开背上那只手,试图插进两人的对话,

“我是想说要不我亲自去看看,真有再放把火烧了,多合适。”

“莽夫。”

“小安,不妥。”

被两人同时拒绝的岑九安顿觉无趣,乖乖地趴下玩自己的手指头。

“对了,延年。”

岑柏说完这句话沉默了半晌,岑九安好奇地去看,却正对上前者犹豫的眼神。

“罢了,让小安听去当也是无所谓的。”

他撇了撇嘴,心中愈发思念洛叙的好。

只听岑柏继续道:“今日我与三殿下闲聊,他挑明说了。若是不想被卷进来,你该是要有些别的打算。”

奚延年低低地笑了声,语气中透着些无奈:“他竟是真的这样打算的。”

“但事已至此,重要的不是我们选谁,而是那位认为我们会选谁。”

岑九安怔愣几秒,大概猜出了奚延年的意思。

他心中明白与奚延年终归不是一家人,对方应该坚持自己的想法,所以也没出声只是沉默地听着。

岑柏见他没打算说话脸色轻松了些,叹了口气继续道:

“是啊,从两位皇子被塞进来,我们就已经被拖下水了。”

奚延年抚着下巴思索:“只是那位...是别有心思还是?”

对此疑问,岑柏摇摇头,不敢下定论。

岑九安越听越迷茫,一会儿看看岑柏一会儿又看看奚延年。

见两人都没有解释的意思这才迫不得已冷静下来思考,心里也不免胡乱地回想岑柏方才问他的问题。

就洛贤那副鸟样,但凡是个有点良心的人都该先抛开他。

他思及此冷不丁打了个寒战——朝中拥立洛贤的大臣似乎不在少数,这又是为何?

所有迹象指向一个答案——洛贤定然是用了别样的方法收买人心。

若是洛贤上位,依那个炮仗的性子,洛叙的下场定然会很惨。

那若是二皇子得了那个位置呢,会善待洛叙吗?

越想岑九安越觉得心里空落落的,还由内而外散着寒气。

“柏兄,多谢。”

奚延年拱了拱手,真心实意地行了一礼,“此事还需多加衡量,不能妄下定论。”

岑柏举起茶杯,两人碰了下,激得茶水沿着杯口漾了大半圈。

“柏兄,换成酒怕是更有感觉些。”奚延年调笑道。

岑九安听了赶忙举起手,“喝酒?我有啊!”

前者毫不犹豫地拍下他的手臂,恨铁不成钢道:“你偶尔也动动脑子行不行?”

“我是不动脑子吗,我是怕你难做好不好!”岑九安噎了一下,站起身叉腰义正言辞地反驳。

“岑将军!”陌生的男声猝不及防打断了几人对话。

岑柏向外望去,院外等候的守卫大跨步闯进来,鞠了个躬迅速抬起头道:“斥候来报。”

三人惊得站起身,匆匆忙忙地往斥候所在地赶。

岑九安甫一踏进屋内,浓烈的血腥气充斥满了他的鼻腔。

“将军。”

苍白着脸躺在床沿的小卒见了岑柏还想翻身下床行礼,被某个忙上忙下的军医按了回去。

“几日前不知怎地,北越藏船的堤坝被烧毁,北越大将因此加大了排查的力度。”

那小卒喉咙哽咽,继续道,“兄弟们...只有我侥幸逃过一劫,没被他们发现。”

岑九安的心像是被人狠狠拧了一下,他的目光落在面前士兵断掉的胳膊上。

接口处鲜血不断渗透纱布往外冒,显得格外可怖。

“抱歉。”他闭了闭眼,鼻头泛酸,“是我带人烧了船,才害得你们如此。”

“太好了!”

小卒听岑九安这么一说,竟是面露喜色,“没了船他们就不能渡河,不能渡河就说明大齐有救了。”

他瞳孔微震,那人似乎读懂了他的言外之意,语气中虽带着些悲伤,仍然继续道:

“我们既是大齐的士卒,就已经做好了为大齐献出性命的准备。”

“将军,粮草确在明湖无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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